胡桃夹子和绿宝石 舒黎透不过气来, 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大眼睛里含着泪, 对着他又打又踢, 这才终于令他松开了手。
一时间面对面的两个人皆是气喘吁吁。
舒黎虽被父母保护得极好, 可也不至于不明白刚才的那个亲吻是什么意思。
当下她便一边往后退连连退了几步,一边重重用手背擦拭着被他吻过的唇。
她几乎是哭出声来“我要告诉我爸爸”
沈易呼吸一滞, 随即往前几步, 重新攥住了她的手腕,哑声道“好。”
他会负责任的。
舒黎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种事情根本就是不能告诉大人的。
她当下便将沈易一把推开, 再次“哇”的一下哭出了声来“你不准告诉我爸爸不准说”
沈易一时不防,竟被这个小丫头推得往后退了几步。
待站定后,他将手中一直捏着的那只史迪仔举到舒黎面前,低声道“这个生日礼物你不要了”
舒黎胡乱抹干脸上的眼泪,然后一把将他的手拂开“不要”
那天晚上, 舒黎没有再和他说过一句话,只是一个人背着书包、垂着脑袋在马路上慢慢地走。
沈易便在后面也跟了一路。
如今再回想起来,沈易也承认当时的自己是个禽兽。
那时的舒黎只是把他当作来到新学校里的第一个好朋友, 可他想的却是占有她。
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将她据为己有。
等舒黎回到舒宅时,舒父已经几乎要急疯了。
这是舒黎的十四岁生日, 也是舒父同黎蔓离婚之后、将独生女儿接回自己身边后过的第一个生日, 他自然是万分重视。
当晚舒家请来了许多宾客为舒黎庆生, 她也邀请了几个同班同学到家里来, 但自己人却不见了踪影。
舒父问司机,司机只说小丫头说自己还有点事,要在学校里待一会儿,只让他将车停在校门口等。
可等到天黑了,他再去学校里找时,却遍寻不见舒黎的踪影。
这会儿舒父早就将宾客都送走了,本已打算了要报警,这时才终于见到女儿回来。
见宝贝女儿完好无缺的回来了,舒父总算是松一口气,可又看她双眼红肿,脸上还残存着几道泪痕,一时间只是大骇,“梨梨,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和爸爸说。”
舒黎不说话,只是一路跑回房间,趴在床上,将脑袋埋在枕头里默默地流眼泪。
今天她想请的同学里,也是有沈易一个的。
她很喜欢沈易送给自己的那个史迪仔,所以不但想向他道谢,还想问一问他要不要来自己的生日聚会。
当然,舒黎其实并不希望他真的来的。
她和爸爸那些生意伙伴家的孩子们打过交道,知道他们对那些不富裕的人并不友善。
沈易看起来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舒黎不想他到自己家来受委屈。
所以她偷偷准备了一个很小的蛋糕,就藏在书包里,打算先请他吃。
因为自己不能吃太多甜食,所以舒黎都想好了,到时候自己只吃一颗上面的草莓,剩下的都给沈易吃。
想到这里,舒黎再次哭得抽噎起来。
她把沈易当做好朋友,可她不明白,沈易为什么要那样对她。
舒父在一旁慌得手足无措,一时间急得团团转“梨梨,你别哭啊到底怎么了你跟爸爸说说好不好”
舒黎哭得正伤心,怎么也停不下来,只是一味的趴在那里抽抽泣着。
沈父拿宝贝女儿没有办法,又担心她是真的受了欺负不敢说,于是当下便半真半假道“好,你既然不说,那爸爸还是报警吧我看看到底是谁敢欺负我的女儿。”
原本趴在枕头堆里的舒黎听见这话,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
这样的事情,她自然是不可能同爸爸说实话的。
更何况,沈易今天才刚打过同学,被教导主任捉着训了那么久如果现在爸爸报警,他今天晚上欺负自己的事情被老师知道了,万一学校让他退学就不好了他家是卖了房子才将他送进附中的。
舒黎不由得咬紧了嘴唇。
虽然她心里还是很生沈易的气,可她一点也不想让他退学。
念及此,舒黎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拽住正要打报警电话的爸爸,眼睛还红着,然后瓮声瓮气的开口了“我我是想妈妈了。”
舒父一愣,将手机放了下来。
这是舒黎第一次对爸爸说谎,她心里不安,于是垂下了眼睛,借此掩盖自己的心虚。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然后慢吞吞道“以前每年生日都有妈妈陪我过我刚才又想到了妈妈,觉得很难过,所以才一个人在外面走了一会儿真的没有人欺负我。”
那时的舒黎真的是非常傻。
也非常的乖。
那天晚上的事情过后,沈易原本以为她至少有半个月不会再搭理自己了,可谁知道第二天,盛家的那个小胖头鱼竟“吭哧吭哧”跑来,交给他一张银行卡,正是先前舒黎给过他的那一张。
小胖头鱼一脸艰难的回忆着先前舒黎告诉过她的话“梨梨说,这个给你,你不要再去做危险咦不要做危险的事情然后你们就两清啦”
沈易接过那张卡,打量半晌,然后轻笑出声。
他一路找到她的班级上,正是课间休息时间,班上的女孩子们见舒黎眼睛红肿,知道她是因为想念过世的妈妈了,所以纷纷都围着她小声安慰了起来。
沈易就站在教室的门口,对着坐在第一排的同学道“叫一下舒黎。”
沈易在学校里其实是风云人物,不少初中部的学生也认得他,见沈易来找自己班上的漂亮转学生,教室后排已经有男生在起哄。
舒黎抬头看见是他,当下便一声不吭的将脸转开了。
见她这样,沈易直接走进教室来,又将准备好的巧克力递给围在舒黎身边的女孩子们,说“可以让我和她说句话么”
女孩子们纷纷不好意思的散开。
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这样不要脸,居然直接找到了教室里来舒黎咬紧了唇,只是依旧固执地偏过头,并不看他。
沈易等了一会儿,见她依旧没反应,便道“那就在这里说吧。”
舒黎猛地抬头看向他,一时间又气又怒。
见她看向自己,沈易甚至笑了笑,“那我说了。”
舒黎生怕他会当着所有同学的面说出那晚他强吻自己的事情,当下便不情不愿的跟着他出去了。
他的小姑娘生气的时候脸色绯红,一双大眼睛里似含着两汪水一般。
沈易强忍住再亲上去的冲动,只是将那张卡拿出来,一脸似笑非笑道“你这么关心我”
舒黎咬紧了唇,并不想说话,可被他一直盯着,她避无可避,最终只得憋出一句来“我我怕你被人砍掉手,到时候要赖在我头上。”
沈易笑出声来“骗你的。”
舒黎一脸茫然地抬头看他。
原本昨天沈易回到家里,就警告了沈晏,在她面前不准提自己家里的事情,以免被她发现端倪。
可没想到,竟然是他多虑了。
她比他以为的还要傻。
沈易笑了笑,然后道“我爸没得癌症,附中是我自己考进来的,没卖房,我也不用跑赛车赚医药费,更没人会废我的手都是我瞎编的。”
舒黎抬头看他,满脸的惊讶。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一字一句的反问道“所以你说你爸爸得了癌症是骗我的”
沈易点点头,已经认命似的半闭上眼睛,做好了被她扇两巴掌的准备。
可谁知道,在短暂的怔楞过后,舒黎的脸上竟然多出了几分笑意。
虽然还有些气鼓鼓的,可舒黎的声音里却是掩盖不住的开心“原来没有人生病呀那真是太好了”
在后来的那些年里,舒黎其实一直都很乖。
后来沈老爷子发现了他们俩在一起,那时老爷子并未动手拆散,只行将沈易送去部队当了一年的兵。
其实舒黎从小娇生惯养,一身细皮嫩肉,可那时为了来看他,她每次都攒着假期,然后千里迢迢的坐火车来深山老林来看他。
部队旁边的旅馆破旧,她每次住上一晚,第二天起来便是满身的红点。
那样娇气的小姑娘,却连半声苦都没叫过,连他要帮她涂药膏都不让。
那时她什么都还不懂,直到后来明谌提点,她才隐约有几分明白过来将沈易送去部队,这大概是他家想要拆散他们的举动。
所以后来有许多次,舒黎都含着泪,哭唧唧的问他“你家里人是不是不喜欢我呀”
沈易哄她,只是道“我们家的男孩子都是要送去当一年兵的你看我们家那个矮子,他以后也要去的。”
那时候他的小姑娘是真的傻,无论他说什么,她从不怀疑,一字不漏的全都相信。
她一直都是那样单纯,从未以恶意揣度过任何人。
其实沈易也骗过逗过她许多次,可每次气过恼过之后,下一次她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他。
只除了最后那次。
那天沈易在酒店房间的床上,被她用一杯水泼醒。
明明是她最该相信他的那一次,可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便走了。
那天两人自然是不欢而散。
确切地说,不止是不欢而散在听见沈易那些话后,舒黎反手便给了他一个耳光。
其实从前她和沈易在一起那样久,两人之间连争执都少有。
舒黎自然是有大小姐脾气的,譬如今天的午餐她要吃海鲜,就不准沈易吃牛肉;又譬如她今天穿了红色的裙子,就一定要沈易穿黑色的外套来配。
沈易这人素来寡言,要他说甜言蜜语哄女友他自然是说不来的,但在这种小事上,他对舒黎几乎是百依百顺。
说是“几乎”,是因为有时舒黎使小性子使得厉害了,沈易招架不住,却依旧不多说话,只是将她按进怀里亲一通,然后人就老实了。
不过这样的招数,沈易统共也并没有用过几次。
其实舒黎大多数时候都非常的乖,除开跳舞这一样,她对其他大事从来是无所谓的。
她崇拜沈易,知道他那么聪明,做的决定也一定会比她更好,所以在大事上,她也从来都是顺着沈易的。
他们从没有吵过架,甚至连分手的时候,彼此都是足够体面的。
和沈易提了分手之后,她迅速接受了那个犹豫很久的巴黎歌剧院芭蕾舞团的offer,她甚至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便连夜飞去了巴黎。
舒黎走得仓促,什么都来不及安置,在酒店住了一个星期后,才搬进舒父为她崭新购入的公寓内。
舒黎换掉了所有的联系方式,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直到一个月后,沈易终于在巴黎找到她。
舒黎并不惊讶,她知道,沈易找到她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她从没见过那样的沈易,平日里所有的理智似乎都被粉碎,他的眼神疯狂又冷静。
舒黎给他看自己手指上的订婚戒指,语气平静“我已经订婚了。”
舒黎从小学芭蕾,所有老师都耳提面命教导她们“be decent”,所以她从小牢记,女孩子最不能丢掉的便是体面。
在一起时体面、分开时同样体面,舒黎却没想到自己会在三年后,因为沈易的那句话而失态。
那日她同沈易不欢而散后,宋副总那边也传来消息,说是先前有合作意向的几家公司也陆续反悔了。
舒黎本以为只是巧合,直到有人背后提点,她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是沈易的授意。
酒店客房送来的红酒已经醒好,浴室里的热水也放好了,舒黎将身上累赘的礼服脱去,然后拎着一只酒杯进了浴室。
她跨进浴缸中,感觉到整个身体都被微烫的热水包裹着,舒黎终于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宋副总的那一番话说得已经很明白了,就是要她放下不必要的架子,去求沈易。
不止是求沈易高抬贵手,放过舒家,更是要求求沈易大发慈悲,对舒家施以援手。
宋副总曾经问过她,“梨梨,你知道我们公司有多少员工吗”
那时舒黎答不出,现在的她却记得很清楚,总部员工和下面各个工厂的员工,加起来一共有四万多人。
宋副总告诉她,“梨梨,这四万多个人,从前都是靠着你爸爸吃饭的。”
舒黎知道,公司是爸爸一辈子的心血。
可一个听话的情人又该是什么样子呢舒黎实在想象不出。
她从前偶尔会跟着舒父出去应酬,吃饭的时候总能看见那些叔伯身边的女伴换了一个又一个。
有漂亮的,有温柔的,有妩媚的,也有知书达理的。
舒黎小时候并不懂得这背后的意味,于是会在回到家后偷偷问爸爸“李叔叔和上次那个长头发的阿姨也离婚了吗就像你和妈妈那样。”
舒父听见她说这种不像样的话,当即便板起一张脸来训她“小孩子家家,少管大人的事。”
训是训完了,可大概是连舒父自己也忍不住,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女孩子不能自轻自贱梨梨,以后你要找的男孩子,一定要对你一心一意的好。”
唯恐小丫头听不懂,舒父又强调道“如果他对你不好,哪怕只有一点不好,那也绝对不能要。”
爸爸从来都是这样教导她的,女孩要自尊自爱,不要委曲求全,半点委屈也不要。
只有足够爱自己的人,才有资格得到旁人的爱。
可如果她做了沈易的情人,那会是什么样呢
永远见不得光、永远藏在阴影里,在被提及时、旁人脸上会浮现起暧昧笑容的那种存在么
大概是因为浴室里雾气缭绕,又大概是因为身体太过困乏,泡在热水中的舒黎竟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睡,倒是叫她梦见了许多前尘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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