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城轻声道“你能掌控风吧。你能让大片气流在它身边上升吗我说的是虎丘山这么大的气流。”
炽寰点头“当然可以。”
俞星城又问“你知道水龙卷吧。”
炽寰“你要做什么”
俞星城叹气“你看我浑身上下还有别的拿得出手的技能吗我除了劈它, 不就是劈它吗。”她低头看了一眼地面, 又仰头看天空去“幸好是在苏州这种到处都是湖泊河流的地方。幸好它手下的妖怪召唤了一整日的风雪, 改变了这里的云层和水汽。也幸好它喜欢用火。”
炽寰刚要回答, 赤蛟狂笑起来,周身掀起烈火, 朝炽寰的方向扑去。
俞星城朝后疾退。
她心里很清楚,炽寰还有跟赤蛟对抗的能力,可她没有。
她一向是稳重谨慎的, 只是这次她的谨慎需要炽寰给她争取时间。
赤蛟转头过来, 似乎更嫉恨她竟然能够使用谙雷,想要把她给撕成碎片。
炽寰不知为何, 俞星城在一旁, 虽然他也怕波及到她,但莫名却冷静安心下来。
她总会有办法的。
炽寰手中滔天杖一转,气流直上直下将他二人包围, 他一把拎住了赤蛟的衣领,脑壳狠狠的朝它额头上撞去,赤蛟被他撞的差点白玉剑脱手, 炽寰额顶缓缓淌血下来,却笑道“你嚎什么她既是上神, 死了又没必要通知你, 你这是觉得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还是确认她死了真的伤心了”
赤蛟将白玉剑横扫过去, 垂着头, 那病痩到畸形的手握着白玉剑“我你从来不会知道我的想法。就像是你永远就是受她关注更多的那个。”
赤蛟缓缓抬起头来, 它仅剩一只的黑角似乎有了些裂痕,血从黑角根部涌出来,流过它半张脸,它的动作更加疯狂,肢体动作甚至不再有常人能达到的角度,下半身也化作蛇
炽寰一边拼命将气流交汇在他们周围,一边堪堪抵挡着赤蛟的疯狂攻击。
赤蛟嗬嗬笑起来“看啊,你明知她已不在,却还是这样的态度两三百年我错过了什么”
那沉重的白玉剑在赤蛟手中如同匕首般挥动,二人兵器撞击,每一次掀起的气浪都使得周围妖群瑟瑟发抖,虎丘山上的大钟几乎都被气浪撞出嗡嗡响声
炽寰感受到自己周围的风,反而因为赤蛟疯狂的攻击,几乎要不受他控制般疯狂转动,他两耳灌风,忽然感觉到俞星城清朗的声音似乎不远,开口道“水龙卷。”
炽寰看向周围不知为何滚滚而起的云雾,将滔天杖对准地面上几乎看不见的湖泊,另一只没有兵器的手,往前一探,死死抓住赤蛟的白玉剑。那火舌骤然裹上他的手臂,几乎烤焦了他的小臂与手掌,连流出的血几乎也在瞬间被蒸干,炽寰却遵照她的意思,一动不动的将滔天杖指向地面。
一股龙卷气流陡然从地面升起来,卷席着虎丘山附近的河流湖泊中的水流朝天上飞来,扭曲的水龙卷将天地连接,那湖泊中的水如同被管道吸入他们所在的云雾,被打碎成无数的水沫裹挟进云中。
赤蛟周身的烈火只让空中的雪粒与水沫飞速蒸发,白雾滚滚,而当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只听到了女声骤然喊道“下”
炽寰仿佛跟她连心同目,松开手,如同昏迷过去般从高空直直坠落。
赤蛟正要跟下去,忽然那女人陡然出现在他面前。
是的,羸弱且愤怒中透着冷静的女人,就这样直面它。
这团飞速旋转的云雾中心,忽然毫无征兆的降下暴雨,赤蛟浑身湿透,它惊疑不定的望着那女人。
俞星城轻笑了一下。
炽寰直直坠落下去,当他坠出那厚度数里、规模惊人旋转云层,才意识到在他不经意间,在俞星城的计划之下,这空中不知何时形成高耸如泰山的雷暴云。
直径最起码横跨几里甚至十几里,仿佛一座黑云环绕的天城从星海那端降落,他震撼的几乎要停止呼吸。
那雷暴云中陡然闪了一下,几乎让他目盲数秒,但紧接着滚滚而来、层层叠叠的雷声,与眼前一片白光,提醒他那不是他看不见了。
而是无数闪电几乎不停顿的连接在一起
是无数电光与能量在厚重云层中迸发
恐怖闪灼的电光在云层之间乱射,耀眼惨烈的雷声在高耸的雾山之间回荡,几道血管般的光丝连接着地之间,那雷暴云像是被塞进了无数炮仗的毛玻璃罐子,爆炸乱响、光芒四溅,那几乎捏紧了他心脏的震撼,让炽寰几乎不知自己清醒还是昏迷
她就算到了如今这田地,就算只有一点谙雷在手,仍然能有这样如神迹般的能耐。
就算赤蛟说了再多话语,讲述了再多过往和旧事,她也没有质疑自我,也没有犹豫半分,而是默默积蓄力量,只为了她唯一的目标而决一死战。
她的目标
是保护百姓与苏州府吗
还是说有那么一点点,要保护他的想法
雷暴云中的俞星城,只感觉到万道雷光似是从她身上发出,似是从云中向她劈来。
她虽然势弱,但她知道能扭转势弱的永远是思考与谋划,而不是什么无能狂怒,亦或是什么暴起反杀。
妖怪带来的风雪,也带来了大量的水汽与低温、不稳定的气流。
而形成雷暴云,最需要的就是上升的气流,暖湿的水汽,分裂的冰雪与水滴,急剧的气流扰动。
赤蛟周身的烈火与炽灼的攻击带来了温度,炽寰能够带起的地面水雾与上升的气流,二人的进攻扰乱了整一片的气流与风,这简直是不能再合适的快速生成雷暴云的条件。
而本来就不正常的暴风雪,炽寰陡然抽起的水龙卷,更是旋转着云层,将这雷暴云形成了超级单体般的规模。
未必有超级单体雷暴云的大小,但俞星城能感受到,这雷暴云的上层积累了几乎无可比拟的正电荷。
而她要做的就是控制这些电荷,引爆这即将爆发的雷暴云,驱使这无数雷电成为她的武器
俞星城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她也不知道在巨大云山中被雷劈的死去活来的赤蛟,一双眼仍望着她,望着她飞扬的头发,被电光映射的双眼,还有那专注且坚决的目光。
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仿佛第一次认识那位神。
她说过“神不过是被永远孤立的人。”
所以她死后,这个带着残魄的少女,像人一样挣扎,反抗至最后是否也已融入,已不再被孤立
而它所追求的,早在多年前已不可及它预演数百年的登场,成了无人观看的闹剧独角戏
人造的单体雷暴云,来的快,去的也快。
俞星城在电荷耗尽的最后一秒,猛地朝后退去。
她无法确定赤蛟是否无力反击,就谨慎的退让开,但她的动作还不够快。
赤蛟陡然从人形化作巨蛟,竟还有能动的余地,朝她扑来,那赤蛟仿佛兜不住满身的妖气一般,巨大的威压如爆炸的余波般朝四周飞射散开,俞星城听到了妖群的哀鸣,听到了身后虎丘塔开始崩塌的声音
那赤蛟周身似乎已经焦黑,甚至扭曲干瘪,可它裹在丝丝浓重的云雾之中看不清身形,只有一只巨爪,仿佛用了最后的力气,兜头朝俞星城拍来
俞星城拼命向后御剑飞行,可那只焦黑蛟爪的尖利指甲,劈云割风般抓向她。几乎要触碰到她的瞬间,炽寰的身影陡然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只手已经完全提不起来,却将那眼见着快要消散成黑雾的滔天杖横在身前,怒喝一声
那几乎是要烧血点骨般不顾后果的妖力从二人之间撞开,俞星城还没来得及抓住炽寰,就被风浪陡然掀飞出去,直直撞在身后不远的虎丘塔上,同样掀飞的还有炽寰
而那虎丘塔也被这股妖力击碎,如孩童手边的积木般整个垮塌下来妖力与余波甚至夷平了周围大半的建筑
俞星城还没来得及伸手,就被压在虎丘塔的墙体石块下,卷入了中空的虎丘塔内,被埋入废墟之中。
她惊恐的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只来得及感受到双腿一阵剧痛,巨大石块的边角撞在了她额头上,她眼前一黑,昏迷过去了。
但这昏迷并未持续多久,冰冷雨水、厚重尘埃劈头盖脸砸在她身上,剧痛更使得她从昏迷中被痛醒。
俞星城缓缓睁开眼时,只看到了一小块黑色天空,与那天空下坠落如注的雨水,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睫毛沾着尘埃与雨水混合的泥,几乎要将她上下睫毛粘在一起。她喘息了许久,撑着手想要起身,却感觉到掌心一痛,而这时双脚上的剧痛才迟钝的传来,穿透她几乎要麻木的下半身。
她低头,只看到自己右手掌心被一块尖锐的楔形石块穿透,她脑袋几乎要无法运转,抓住那石块,猛地一咬牙,将石块从掌心拔出。
眼前一片发黑金星,她听到自己呼吸与痛叫都像是咽了碎石子似的沙哑,俞星城将完好的左手撑在地上半天,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她被碎石与墙体压到了虎丘塔的最底层地宫,万幸的是那虎丘塔上的大钟落在了旁边,而不是砸在了她身上。而她的磨刀石也落在那大钟旁。
不幸的是,俞星城看见自己的右腿,却没有看见连接在脚腕下的右脚。
只有两块厚重的石板在右脚的位置,石板夹在一起,缝隙中似乎有血肉的踪迹
她听说过。万国会馆之前塌陷出事的时候,有的劳工来不及逃,直接被坠落的石板砸中,夹死在两块石板之间,浑身都没有一块好的骨头了,直接拍成了片儿。
如今,她的右脚显然也遭遇了同样的事情。
而另一只左脚则被夹在了几块石块之中。
拔不出来,而且一动就有钻心的疼痛,可能也被挤压的变形骨折了。
这情况太操蛋了。
呼救不太可能,她几乎已经要说不出话来了。俞星城转脸看向旁边的大钟和大钟旁边的磨刀石。右手腕上的银镯闪光,磨刀石在地上蹭了又蹭,终于朝她飞来。
看来她的灵力也快到极限了啊。
俞星城将宽刀的刀柄握在手中,心头也安定了些。投掷磨刀石敲钟,是最好的求救办法了。
俞星城正要将宽刀投掷过去,忽然看到几片雪花。
冷雨还在飘落,俞星城仰头,点点雪花又变成了鹅毛大雪,还有风声吹进缝隙,发出呜鸣。
那不知名的妖召唤的暴风雪难道还没有消失
是赤蛟还没有死亦或是那徘徊在苏州的群妖还没有离开
若是如此,风雪之中根本不可能有人到虎丘山这样人烟稀少的地方来。而她敲钟只会引来妖群。
她会死在这儿。
俞星城一抬头,却没料想看到了炽寰。
他昏迷在废墟中。在她上层不远的位置,黑血从他身下滴落,他毫无反应,不知死活,手垂下来,似乎是想要救她出去的姿势,但却没能够到她就昏死过去。
俞星城呼出一口气,热汽从口中而出,她冷的牙齿打颤,疼的太阳穴都在突突乱跳。
不、不能放弃思考。
她必须要想对策。
俞星城抱紧自己的双臂,盯着那只被卡住的左脚,脑子里拼命旋转。
只是右手手心接触到湿冷的衣物,突然发痛瘙痒,她低头看了一下右手,竟不知什么时候止了血,甚至边缘出现极其厚的血痂和粉红色新皮的样子。
等等。
她拿到枝言剑后,炽寰就说过。她不会死的。
俞星城对这点一直抱着怀疑,但她的伤口会自愈是显而易见的。
上次断臂痊愈,花了将近十天的时间,或许因为她现在灵力的增强,这种自愈的能力也加强了。
但显然也没加强多少。
俞星城看向自己的左脚。她一开始冒出的想法就是断腿自救。
如果不切断,她的脚再夹缝中就算痊愈,也是痊愈成畸形的形状,也无法被她用个人的力气拔出。
但她又迅速否决了断腿的选项。
她自愈的能力没有那么强,她断了的右脚腕还在流血,如果切断自己的左腿,那她或许在止血长好之前,就会因低温或失血过多而休克。
不,她还要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
但俞星城如今能活动的范围几乎等于没有,她费力的转过身去,这底层的佛塔地宫并没有供奉什么东西,佛像、舍利都没有,但似乎有封塔之前,人们朝地宫内扔的通宝金银。
这些对俞星城来说屁用也没有。
甚至还不如那块破破烂烂的俗气花织毯,能帮她御寒挡雨。
她伸长胳膊,手指夹住那织毯的边缘,将它拖到身边来。织毯上似乎是红底连枝花,简直像是过年老太太穿的短袄里子,上头也有几个被扎烂的小破洞,倒是分布均匀。
她没多想,便先将这块沾满灰尘但没被淋湿的织毯裹在身上,仰头正要去呼唤炽寰。
却一瞬间只感觉到狂风骤雨般的灵力扑入她体内,却又转身被安抚,如同离开身体的热血又被注入体内,温热又柔和的流淌进来,她忽然恍惚,眼前忽明忽暗,忽焉思散,耳边雨声,身上寒气被缓缓推远。
她依稀之中,只看到自己拽着毯子边缘的右手,那掌心的血洞以惊人的速度愈合,长好。
像从未受伤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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