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城呆住了。
显然这涌入她体内的灵力来自这破旧的花织毯。俞星城懵了一下, 抓紧毯子, 却感觉那灵力流入的速度渐渐减慢, 织毯上俗气鲜艳的花色黯淡下去, 肉眼可见的老化了
她吸走了这织毯中的灵力,而织毯缺少了灵力的加持,却几乎成了破碎的丝缕, 恢复了它本应该有的朽烂模样。
为什么这织毯里, 竟然有枝言剑中该有的灵力
她此时才想起来,营造司的同僚曾说起黑蛟曾去虎丘塔抢夺东西,后来为了从仙官手中全身而退,才从虎丘塔飞至万国会馆,将万国会馆毁坏而拖延时间, 逃之夭夭。
俞星城忍痛环顾四周, 底部的地宫里,有个已经垮塌的底座, 看起来似乎有个曾和地面底座连在一起的石箱。或许枝言剑就曾存放在那石箱中, 而炽寰拿走了枝言剑, 却留下了包裹枝言剑的织毯。而织毯上几个被扎破的孔洞,似乎就是枝言剑的如鹿角的尖锐分叉扎破了织毯。
听炽寰说,这枝言剑是她亲手留在这里的。
可是她知道有人会来夺取枝言剑所以有意把灵力留在了织毯中
还是说她本性就是胡闹, 就是想要这样耍一耍想得到枝言剑的人
却没有想到, 被耍的确实她自己啊。
而右脚上的剧痛, 让俞星城已经顾不得细想毯子的事儿了, 右脚抽骨拉筋似的痊愈生长起来, 肉眼看上去,好似有人替她重铸骨肉那般,但实际的疼痛,让她冷汗涔涔,几乎要昏过去。
她感觉仿佛是皮肉被钉耙筛成长条、又被编织起来般就算自认已经极其能忍受痛苦,此刻俞星城却仍然眼前一阵发黑,她在这时,脑内仅有的想法便是“不要咬到舌头”,便将衣袖塞入口中紧紧咬住。
雨雪还在飘荡,外头似乎远远有狼妖的嚎叫,她看着自己的右脚处,渐渐有粉色的血肉成型,渐渐长成脚的形状
而现在要做的唯一的事,就是切断被压住的左脚。
她稍微缓过来一点,身子已经不知是被雨水还是被汗水浸透。
宽刀不够锋利,但重量能够很轻易的敲断腿骨。而后再将宽刀缩小至匕首大小,便能够切断连接的筋肉。她冷的几乎要受不了了,她知道自己不能等了。
炽寰说不定现在已经在死亡边缘,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个生命力顽强的像是秋后蚂蚱一样的家伙,这样保持着人形就昏死过去。如果她不赶紧脱离这里去救他,或许这个几千年的小屁孩真的会死在这里
既然没退路,那她也不需要多做什么心里准备,俞星城颤抖着冰冷的手指,解下外衣的腰带,紧紧捆在自己的小腿上,她不确定自己的力气能绑的是否够紧,又在大腿处再绑一道。万一自愈的速度不够快,还能尽量让自己少失血。
俞星城费力的将宽刀移到自己的小腿处,刀尖立地上,斜在腿上,缓缓抬起一段距离。
要快,要狠。如果一次砸不断,那才是折磨人。
她深吸一口气,咬紧口中从衣袖上扯下来的碎布,压在舌前,而后一鼓作气,将宽刀狠狠向下一压。
左小腿下部已经几乎完全弯折,她眼前发白,紧紧咬着布团,伸手确认自己胫骨已断,立刻将磨刀石化成小匕首,就像是对待别人的肢体一样,手顶着刀背,将刀尖扎入皮肉,切断扔连接的肌肉
幸而之前右脚自愈时带来的剧痛,让她对痛已经不敏感了,俞星城看到自己惨白的双手疯狂颤抖,雨水敲打在手背上,她却紧紧握着刀柄,盯住了自己的左腿。
在连接的皮肉被她迅速斩断后,俞星城几乎已经抓不住匕首,磨刀石脱手掉在了地上,她深吸一口气,鲜血疯涌,但自愈的能力也比之前更快了,断面很快就结痂长肉,她快速解开绑腿的腰带,两只胳膊撑着地,拖着自己的身体朝炽寰的方向爬去。
如果说她自己几乎没了血色,那炽寰面色都已经灰暗下去。
俞星城已经不能等自己双脚长好了,她爬出去一段,努力撑起身体,手指探向炽寰那无力垂下来的手,尝试了两三次,她颤抖的指尖才抓住炽寰冰冷的手指。她咬牙扣住他的手,将炽寰从上层拖下来,他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从上层的石板上滚落下来,撞在俞星城怀里。
她这时才发现,他另一只手已经不在了,断臂出只有灼伤的痕迹,显然是为了完成计划,用手抓住赤蛟的白玉剑时,手臂被焚毁了。
身上更是凄惨的不像样子。
俞星城伸出手去探。
他没有心跳。
她一瞬间脑袋已经懵了。
她再次确认。
的确没有心跳。
所以她到底是做了什么。
就算是能重伤或者杀了赤蛟,可如果炽寰为此死了,那这还有什么意义啊。
她确实自私的。别人觉得什么杀了赤蛟能救百姓,或许炽寰的牺牲也算是值得的,在她心里没有这种狗屁他妈的值得和牺牲
像铃眉说的那样。她的伞很小,只要容下几个人就好。
炽寰这个坏事小屁孩,不由分说的、嬉皮笑脸的挤进伞下,胡作非为的抓住她握伞的手,在她嫌弃的眼神下,就这么傍着不走了。
那些伞外的芸芸众生,她确实不在乎。因为她没有在乎的能力,也没有在乎的责任,天降大任爱找谁找谁,别找她一个普通人
又不是她毁了苏州城,又不是她引来的妖群,凭什么要她伞下小屁孩的命去换
凭什么
俞星城一只手紧紧贴着炽寰的心脏,一只手环抱着他,低头望着,竟感觉到脸颊鼻尖一阵温热。
在那滚烫的盐水汇聚在她鼻尖,几乎要落下的时候,她伸出手,狠狠的擦了一把鼻子,咬牙跪起来,那还没长好的双脚蹭在碎石地面上生疼。
她一只手抱着炽寰,一只手拂开地上的石子灰尘,将那已经破的不行的花织毯铺在他身下。
但那织毯中显然已经没有了灵力,炽寰平躺在地上歪过头去,比什么时候显得都乖都安静。
她跪直身子,深吸一口气,两只手交叠在他胸骨下半部,伸直手肘,开始一边默数,一边用力按压下去。
最起码一分钟按压百次左右。
没有钟表时间,她凭借身体本能默数着,一次次将手狠狠压按下去。压至他胸口凹下去近两寸才抬手。她知道这样的按压频率,大多需要多人急救来实现,就以一人的体力,或许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但俞星城已经没有多想了,除了数次数,尽量让自己不会因为疲惫而降低频率。她掌根一直没离开炽寰的身体,将自己体内仅剩的灵力送入他体内。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别的选择,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对着一具尸体急救。
但至少他没有化成小蛇的形态,或许说明还有救。
至少她还可以尽人事,先尽到自己所有能做到的一切,相信天命还远远不会来。
俞星城不知道自己按压了多久,她两只手都已经发麻,胳膊肘几乎都因为过于用力绷紧而弯不动,却忽然在按压到深处时,感受到他心脏一阵疯狂的不规律的跳动
心室颤动。
这既可能是死亡前的致命性心律失常,也可能是她救回炽寰的前兆
俞星城深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飞转。
她先伸手,在心前区立即锤击几下,而后伸出自己两只手。
非同步的直流电所进行的电除颤,对她来说是她能做到的最好办法。
尽量快,脉冲高压,最好在两百焦耳左右。
俞星城两只手掌缓缓带起电光,她伸手快速将两手触碰炽寰胸口,他身体猛地颤抖一下,却没有恢复意识,俞星城咬牙要自己不要急。
不能急。
她必须冷静,必须恪守这些最基本的急救办法。这点知识是她此刻仅有的,这些办法是她唯一能与死神拉锯的办法
她的眼睛不能流出模糊视线的泪水,她的大脑不能思考那些打断计数的杂念。
她立刻开始了第二次除颤。第三次除颤。
而后是再一百次的心肺复苏按压。
她脑子里几乎已经无法判断周围的环境,亦或是外头的风声雨声。只有数字,时间,他的心跳。
就在俞星城重复除颤和按压几乎到了绝望的时候,她带电的双掌碰到炽寰的一刹那,他忽然嘶哑着猛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剧烈咳嗽颤抖起来。
俞星城连忙扶住他脖颈,嘴唇颤抖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炽寰紧紧闭着双眼,他疯狂的大口呼吸,面露痛苦之色,而后砰的一声化作小蛇的模样,将自己不成模样的身体蜷缩起来。黑雾缭绕在他的伤口和那断裂的小爪上。
她知道,他活了。他动物的本能又回来了,他那强大的舔舐伤口自我保护的能力,会让他渐渐痊愈。
俞星城再也撑不住了,她双眼滚烫,朝后重重的倒落在废墟之中。
她一只手托住了那蜷缩的小蛇,放在了自己还没被咬烂的那边衣袖里,她感觉到小蛇冰凉的尾巴似乎无意识的动了动,只有那蛇尾带着轻微的力气,勾住了她的手腕。她能感受到那紧贴着自己手腕脉搏的,多一份的脉搏。
俞星城捂住了自己的嘴,无声的仰躺在冷雨的夜空下。
他不会知道这一小段时间发生的事。也不会知道连那个他口中铁石心肠的俞星城或许也会掉眼泪。
没有人会知道。
就像俞星城不会知道炽寰离开她身边的这些日子,他到底想尽了多少办法,花费了多少努力,才将赤蛟拦截住。
但这样就很好。
这样就足够。
疲惫、疼痛、失血,朝她卷席而来。她渐渐意识有些不清楚了,似是昏睡,似是昏迷,完全坠入黑暗之前,她只记得自己抬起手,护住了衣袖中的炽寰。
梦。
梦来的极快。
像是急急将她拽入另一个世界。
她仰头看着漫天火海,听到自己的疯狂的笑声,那不是她的笑声,反而听起来更像是炽寰赤色的云雾飞速掠向远处的天空,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却是青年的手,黑色的指甲尖利暴涨,那雕刻着浪花波涛的黑色手杖被青年紧紧握在手中
仰头看,一个白色长发的老男人凌空而立,周身淡淡月色,身量修长,似与火海无关般,歪头看着青年。
白发老男人忽然道“啊,我记得你。脖子上一圈银毛的小黑蛟,在密须古国作战时,我见过你。你那时候化形也没有没有这么成熟性感啊。你以前不是走清纯路线的吗”
俞星城满头问号的时候,就听到“她”以青年的声音怒吼道“不,我见过神,我知道她的模样”
白发老男人摸了一把自己胸口“啊。你说之前那个模样啊。那都多少年前了,总当女人不是挺累的吗,趴着睡觉也不舒服。我就有时候会换一换。我记得你叫阿欢。”
青年咬牙切齿“阿寰”
白发老男人显然不在一个对话里“哎,既然是上古大妖怪,还是要多穿点衣服,别露这么多肉”
这白发老男人的磨磨唧唧彻底惹恼了青年,俞星城的视野里就看到青年陡然冲到了白发老男人的面前,这个距离,几乎能看到白发老男人瞳孔中映射的红云火海与自己。
一张自以为邪魅狂狷,实则自大欠揍的凌厉面孔
还有那张脸下头,裹着两块不能叫衣服的破布的上半身,穿的跟没穿似的,但显然这还是某人精心设计过的而破烂衣服下,肌肉清晰,纹身般的红色图腾在他身体上燃烧
她一下子懂了老头口中的“成熟性感风”
下一秒,梦境似乎断掉了事主不愿回忆的部分,她只见到白发老头温温柔柔的揪住了青年头顶的角,笑道“抱歉,确实不能容你,否则我也要被上云神殿的那些碎嘴家伙叨叨死。”
视野中陡然鲜血盖住双眼,她听到了青年的惨叫与怒骂,熟悉的嘴臭。那白发老男人叹气“你活了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啊。都没几个人知道我当年的女神英姿了。唉,算了,留你下来,给你个职位,专门吹我。不过这修炼几千年的灵核,我收下了。”
青年疯狂挣扎着,似乎无法接受自己灵核轻易被人掏走的事实。
白发老男人并没给他挣扎的余地,只是有声音低低问道“啊,小黑蛟叫什么来着欢欢嬛嬛哎哟,叠字太嗲了吧要取个新名比较好,哎别晕啊,你先想想自己的名字再晕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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