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学生上山的时候, 张行止没让大家带相机。
准确地说, 是不允许。
采风一个礼拜, 去掉前后两天花在路上的时间, 还剩五天, 前三天由张行止带着大家逛, 后面剩下的两天,是自由活动时间。
“我在的时候, 只能看,想拍哪里,全部留到自由活动的时间拍。”张行止的要求也简单, 一条一条全给孩子们讲的很清楚,“手机相机也不要用,尽量用脑子记。”
三天的时间, 张行止会带他们爬三座山, 在只看的情况下, 时间是绰绰有余,但等到自由活动想要连爬带拍, 再把三座山全部复盘一遍,就完全不现实了。基本只能从三座里挑出一座来当做拍摄对象, 快一点的, 也就两座。
眼下众人已经开始了第一段征程,脚下踩着的, 一看就是新修建没多久的水泥路, 走一段就有一截台阶, 道路或宽或窄,陡峭的山段也有护栏,四周全是参天的大树,放眼望去绿成一片,很原始的自然风光。
为了让二十九个孩子的队伍全部听见自己的声音,张行止甚至弄来了一个和他形象相当违和的扩音器别在腰上,手里举着小旗,活脱脱一身导游保姆装,却一点没影响他的气质,就很酷。
张行止“时间有限,会有取舍,所以在前三天看的时候”
“小张哎呀张老师回来了哈哈哈。”此时路过一位阿姨a,张行止扭头就冲人点着脑袋应了,“刘姨。”
云县当地人穿衣朴素,把这一大票孩子扔到这里,就跟把张行止和张里奥扔进校长的生日宴一样惹眼。
看着张行止身后衣着光鲜的学生,刘姨眼里欣慰道“阔以啊,这多小孩都是你学生真是了不得,我就听说你最近好像是要回来。”
张行止“带学生采风,一个礼拜就回学校。”
刘姨连连点头“好好,就是你这一个礼拜还是想法抽空回去陪一下老太太,你不在,你们屋里那个幺儿也不在。”
两人讲的是云县当地的方言,在场没一个能听懂,而且是一个字都听不懂的那种程度,只能大致从两人的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判断都寒暄了些什么。
自打进了云县,他们老张好像就特别吃香,一路上男女老少见到了都会打招呼,光是刚刚上山这一会儿的工夫就有不少,他们老张在老家得是个风云人物,大家都喜欢。
此刻,学生们就看着张行止乖巧地低头弯腰对路人阿姨答应,那阿姨看老张的眼神,俨然一副看别人家小孩的样子。
张行止“知道了,谢谢刘姨。”
这把人一送走,钟亦就在后头对身边的学生打趣了“你们张老师真是出奇的在哪人缘都很不错啊。”
大家纷纷点头,说张老师虽然话没两句,但很真诚,人美心善都写在脸上,应该没人能拒绝的了吧。
钟亦愣了一下,很快三分自嘲地弯了唇角,继续和孩子们一起听张老师对着扩音器讲课“要提前把想拍的记下来。”
“然后回去再慢慢挑”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学生如是问。
张行止点头“不然时间来不及。”
钟亦慢悠悠走在队伍末尾断后,兴味地抱起了胳膊,耳边全是学生对他们张老师这个操作的不理解。
但王寺恒就很贼了,说好听了叫做事讲技巧,说不好听了就是做事爱投机取巧。
小伙子往钟亦边上一凑就问“老张这是什么打法啊,钟老师您给咱唠唠”
听见了的孩子赶紧附和,让他给答答疑、解解惑。
钟亦被逗笑了,盯着前头跟自己隔了大半程的板寸后脑勺道“我又不懂摄影,我怎么会知道,难道不应该是我问你们吗”
“嗐,那老张没跟您交流交流教学方针、治学策略啊”王寺恒这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现在仗着他们老张必须跟个导游一样在整个班级最前面带队,管不到尾巴这来,小嘴叭叭的胆子就又开始肥起来了。
钟亦漫不尽心地挑了一下眉,道“教学方针有什么好交流的,有时间谁交流这个。”
现在在队伍末尾的几个,都是跟王寺恒混的好的,这会儿一听钟亦这话不是吹口哨,就是竖大拇指,只有李江一个人听着耳边兄弟们意味深长的“得劲”摸不着头脑。
撇开张行止原本在队末放了多少注意力不说,总之几乎是后边一闹,王寺恒的手机就开始“滴滴”叫了。
一时间,路上本就因为这队学生瞩目有加的路人更是全都盯了多来。
王寺恒二话没说,立马冲队首回望过来老张高举起双手,以示清白的相当熟练“我可什么都没干啊”
房路等人在边上笑得不行,都说以前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种宝藏a,长见识了。
在来的大巴车上,张行止在班群里发了两个安装包,ios、安卓各一个,说是拿来给大家定位的,班上人比较多,有什么事在微信里说了没反应的,可以在这个a里再给他说一遍。
钟亦本着一颗好奇心,都不消张行止提醒就也跟着装了。那a界面简单地令人发指,入眼就是一条闪着输入符的横线。
张行止“0031,进房间以后把你们的名字填上,同意弹出来的定位权限,就能看到所有人的定位。”
里面有云县很详细的地形图,所有行进路线都在这个a里被挑选勾画了出来。
“如果有人超出了我规划的路线范畴,我这边都会有提醒。”张行止就对着扩音器面无表情地做着各种警示,“山里地形复杂,信号也不稳定,迷路了很麻烦。”
但其实这话就是张行止不说大家心里也有数,麻烦啊、危险啊都还两说,主要是一旦他们这边出了问题,只怕以后姜院长都不会再同意他们任何形式的外出活动了。
一群学摄影的,成天只能抱着相机待在教室里,就问你怕不怕。
大家自然都乖巧点头,注意力很快就放回了手里新奇的a上。
别说他们,就是钟亦看着都觉得有意思。这a简直就是为小团体外出行动而生的,不止定位精准,还能指定一对一、一对多的简单信息交流,但钟亦打眼一看这a全英文的界面就知道是哪来的,他就说姜铎铎怎么会放心让张行止带着二十九个学生出来。
有人问张张行止这a叫什么,张行止也只是一句朋友做的,没对外公开过。
钟亦这个时候才记起,张行止在学校教书也教了两年了,竟是除了一个周瑞和一个姜铎铎,再没第三个人知道他以前的职业。
钟亦琢磨着张行止这退圈,应该确实退的挺彻底。
作为0031这个房间的eader,张行止比普通成员还多了一个特权就是像现在王寺恒这样,被点名“滴滴滴”。
只要张行止没让它停下来,在王寺恒手机没电关机以前,它都会一直叫下去,还叫的贼大声,越叫越大声。
“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保证我今天再不跟钟老师讲话了,快让它别叫了。”王寺恒现在拿着手机就感觉自己拿了个c4炸弹,“滴”出来的每一声都敲在他的神经上,响彻山林。
张行止手上依然举着他的小旗,手指在手机上轻轻一触“警报”就解除了,然后对着扩音器不咸不淡地补充介绍道“如果有人的定位超出了我规划的路线,a也会报警,直到重新回到范畴以内为止。”
钟亦很配合工作,几个摆手就把围在自己周围的学生全都赶到前面去了,让他们好好听课。
正说着,就听背后传来一声唤“小钟”
钟亦应声回头“左师傅”
“哎是我。”左师傅笑呵呵地抱着他的茶叶保温杯跟上了孩子们的队伍,不少看到他的学生都跟他主动打了招呼,把他乐的不行,感慨道,“要不我们县里但凡有能力点的,都想把小孩往外送,这城里出来的小孩就是不一样,又俊,又讲礼貌。”
左师傅就是把他们从高铁站接到云县的大巴司机,刚刚从酒店过来也是他张行止直接包了他一个礼拜,采风期间,孩子们的接送都归他一手负责。
“我看县里也有在扩展旅游建设,已经在慢慢好起来了。”钟亦笑得谦和,“左师傅您就放完行李回来了本来说晚上我跟张老师回家自己把行李带回去就好了,他硬要让您多跑一趟。”
左师傅“小问题,我闲着也是闲着,张老师家里离的又不远。”
今天那家酒店一共也就那么几个房间,这里虽然不在旅游景区内,但好歹也是个六月初,过来的人不少,撇开抢在王寺恒之前就预定出去的房间,剩下的真没几间了。
他们三十一个人,只能塞下二十九个,张行止说让钟亦跟他回家住,这一帮孩子当然没意见,一个个还挤眉弄眼的。
钟亦“您家是住在这附近吗”
“对,我家就在上头一点,正好跟你们顺路,可以一起走一段。”大抵因为左师傅经常跑长途,见到的人比待在云县本地就工的多,他一口普通话虽然口音很重,但起码维持在可以跟他们正常交流的范畴。
想起张行止这一路跟各种路人熟稔的招呼,钟亦试探道“传媒大学在云县这边很有名吗”
左师傅眉头一皱“传什么大学我不晓得,好像没听过。”
钟亦这就很不理解了“但是感觉大家都认识张老师的样子”
“噢张老师啊。”左师傅当时就笑了,道,“张老师这个小孩是一直不喜欢张扬,你们阔能不晓得,其实张老师这次准备带你们跑的三座山都是被旅游局规划进去,建设了一段时间的,像水泥路啊、楼梯啊都是他们人工新搞出来的,不然张老师肯定也不敢带你们来。”
钟亦“以前是比较原始吗”
“对,前两年我们这里什么都没得。”说到这个左师傅就笑,“还是张老师厉害,他们老张家给我们云县做了蛮多大善事。”
钟亦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放缓脚步和左师傅一起落在学生们后面问“什么意思这边旅游局的动作是张老师家里出的力吗”
“对。”说着,左师傅看着在队伍最前头讲课的大高个,眼里也露出了和方才刘姨如出一辙的欣慰,“我们一个小小的云县为什么能被上面看中就是张老师他们那一家子喜欢拍照片,给我们搞起来的。”
“我们本地人每天看的都是这些山啊、石头啊,我们自己是不觉得,但他们懂艺术的就不一样啊,相机对着拍几下就把外面人的注意力都引来了,了不得哦。”左师傅说着,抬手冲着周围就是一指,道,“我屋里这座,还有边上那两座,就是张老师前几年拍的相片又被上面看中了,晓得我们这里漂亮,跟其他那些山沟沟不一样,可以搞旅游开发。”
“但其实哪有那多弯弯绕绕,纯粹是张老师照片拍的好。”左师傅笑道,“十年前是张老师他爸妈最先搞起来的,现在是他。旅游说是破坏环境、商业化,但确实改善了我们县的经济水平啊,要不是他爸妈那两张照片开了个好头,我们估计到现在都不晓得阔以把自己娃娃送出去读书。”
说实话,钟亦是有点震撼的,他都完全没想过拍几张照片还能有这种事,难怪这云县人都对张行止那么热情
张行止还在前面戴着扩音器讲课,一点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我以前在影楼里拍过结婚照,有前辈教我什么样的结婚照是好的结婚照。”
“说金婚、银婚这么长的时间,两个人朝夕相处起码有一百次想砍死对方、离婚的冲动,但一看结婚照,就感觉还能再高兴十年。”
学生顿时笑作一团,张行止继续道“一张照片能改变一个人,也能改变一个地方。”
“这次采风不止记着完成期末作业,也要用心去”
现在想想,确实很多地方火起来就是因为那么一两张风光照。
钟亦要不是听说了张行止的事,现在听到那句“能改变一个地方”肯定不会多想。
他还沉浸在对张行止的震撼里,就听左师傅在自己耳边又道“不过小钟你也不要慌。”
钟亦“”
钟亦“我慌什么”
左师傅盯着他看了两秒,然后谨慎地左右环顾了一圈,确保没人能听见他们俩说话了才把视线重新放回钟亦身上,压着嗓门道“我晓得你们城里娃的思想都已经比较开放了,不像我们县里当个稀奇事。”
钟亦“”
钟亦完全不明就里“什么”
左师傅“我先前把你们从高铁站接回来路过驿站休息的时候,我站在底下抽烟在,没走远,就不小心看到了”
钟亦“”
钟亦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他是真没想起来“您看到什么了”
左师傅抱着保温杯就是几个“傻娃娃,你在我面前还装什么装”的摆手,挤着眉毛低声道“就是你跟张老师的事情”
说着,左师傅还神神秘秘地侧过身子,面对着钟亦把自己两根大拇指藏在身前煞有介事地对了两下,道“我看到了,看到了”
钟亦“”
左师傅自诩一眼就看出了钟亦的哽咽,安抚道“你也不要太丧气。”
钟亦感觉自己有点被气笑了“怎么呢”
左师傅“他们屋里那个老太太有点厉害,当年第一个说要逼着张老师把大学考到外面去的就是她,张老师爸妈都没她那么坚决,还有他们家那个幺儿也是。”
“幺儿”钟亦有些不确定地跟着重复了一遍,“是最小的儿子的意思吗”
“对。”左师傅点头,“就是他们屋里那个小里奥,也是老太太拿着藤叶鞭抽出来的大学。”
钟亦“”
“等一下师傅。”钟亦有些难以置信地咧开了嘴,“您是说,张行止当年考上大学,是被他们家老太太拿藤叶鞭抽出来的”
左师傅乐呵呵就是几下摆手“对,我们县里都知道,屁股打开花。”
钟亦张着嘴失语了好半晌,第一次因为什么事笑到忍不住用手去捂嘴。
“不过你也不要担心。”左师傅又道。
八卦来得太突然,钟亦已经快乐疯了,话音里全是笑意“我担心什么”
“他们屋里那个老太太思想蛮超前的,阔能没得你们想的情况那么难搞。”左师傅咧嘴道,“我也就是觉得小钟你看着不像是一般人才跟你讲,想你跟张老师好好的。”
钟亦现在眉眼弯弯,眼底里全是笑“我有哪里比较特别吗”
左师傅“你们城里娃娃都长得好,气质也好,所以这些就都抛开不谈。”
“噗好,抛开不谈。”钟亦心说我就这么点优点了,您还都给我抛开了,那是还能谈点什么
“就是你跟张老师身上那个劲蛮像,你晓得吧。”左师傅,“不要看张老师总是一声不吭的,但你们两个一看眼睛就晓得,错不了。”
钟亦一怔。
“小钟你要是想讨一点老太太喜欢,我们这里有个习惯,阔以去山上采麻草泡在酒里送给对象长辈,就是麻草位置有点偏,不蛮好找。”
“那我怎么”
“傻娃娃,让张老师帮你去采哇他搞这些厉害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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