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
寻聿明和任雪原约了下个月八号晚上,在海湾酒店的菠萝餐厅谈经费的事。思前想后,斟酌再三,他把这件事通过微|信消息告诉了庄奕。
后者一直没回复。
在拿到经费之前,他还需要解决两个问题,一是庄奕介绍给他的那个病例的手术方案,二是尽快组建起他实验室的团队。
目前手头上的事堆积如山,他实在没有多余精力放在研究上,寻聿明迫切地需要一个团队来帮他分担部分工作。
从手术室出来,寻聿明洗过手,去神经外科实验室和新来的规培生见面。地下一层常年不见天日,一出电梯便觉一股股凉风往衣服里钻,四周连个人影都不见。
寻聿明打个寒噤,一路向长廊深处走去。白墙上方有一溜被草坪掩映的小窗户,光线顺着气孔渗漏进来,洒得满地星星,仿佛一伸手便能捞起来。
实验室在最深处,转过墙角,老远就听见里面传来阵阵嬉笑,寻聿明一手埋在白大褂的衣兜里,一手推开门,室内顿时音寂声销。
六个人或坐或站,或转身或回头,石化一般愣愣盯着他。
寻聿明推推眼镜,关上门,道:“我是寻聿明。”
众人:“……”
“你们……”寻聿明向前走了两步,站在长桌边上,负着手道:“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六个人面面相觑,你退我搡,最后从左手边第一个男生起,逐一开始自我介绍。
寻聿明想着先前看过的简历,和真人一一对上号,说:“你们的资料人事科都发给我了,我也都看了。我知道你们是来规培的,但是我现在主要的精力都放在研究上,需要一个团队协助我。你们要是觉得跟着我耽误时间,或者不想做研究只想开刀,现在就告诉我,不用有心理负担。我帮你们去跟人事科打招呼。”
几个人面露犹疑,沉吟片刻,站在最边上的一个小个子女生说:“我不走,跟定你了。”
她长得其貌不扬,圆眼圆脸塌鼻梁,梳一顶蘑菇头。寻聿明记起来,她就是上次在观摩室里说话的女生,也是先前那一堆简历里最出色的那个,年纪轻轻就读完了博士。
听她这样说,其余几个人纷纷附和,都选择留下。只有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小的男大夫道:“我……不想做研究。对不起,我是下面医院来进修的,要是做不了临床我回去就失业了。”
“没关系,我能理解。”寻聿明说:“那你先回去吧,下午我跟院长说,明天让他找人事科给你重新安排导师。”
“谢谢寻大夫。”那人点点头,拿上东西准备离开。
他出门的时候,岑寂正巧进来,一问之下,笑道:“少了一个人,咱们葫芦娃变江南六怪了!”
“唉,不知道他咋想的。”旁边大夫说,“多少人做梦都想跟着寻大夫搞科研。”他生得奇高,比一米八多的寻聿明和岑寂还高一个头,俨然已快两米,加上他方脸廓耳,眼角还有条疤,看上去像个凶横的强盗。
“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寻聿明伏在实验台上,给几个人分配接下来的工作,“担心失业也是人之常情。”
“要是能跟着您搞研究,失业也值了。”另一个身高看起来还不到一米七的男大夫道。
“那是因为你没失过业,所以才说得这么轻松。”寻聿明笑了笑。
岑寂闻言,道:“说得好像你失过业似的,师父。”
“我怎么没失过业?”寻聿明把排班表打出来,贴在实验室的大门后,除了岑寂和蘑菇头,剩下的四个男生恰好姓周吴郑王。
“寻大夫还失过业?!”六个人表示不信。
“我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就被辞了。”寻聿明叹了口气,又把他们的两寸照也贴到排班表上。
大高个小周托着下巴,咂嘴问:“啧,能不能不贴照片啊?怎么别人照得都那么精神,就我的跟犯罪分子通缉令似的!”
“你别打岔。”五个人异口同声,集体要求寻聿明继续说:“为什么失业啊?寻大夫也有被医院辞退的时候?这什么医院那么没眼光?”
寻聿明摇头笑道:“不是医院,我第一份工作是在冰淇淋店当服务员。”
小周不知从哪儿掏出一颗棒棒糖,塞进嘴里,坐到实验台上说:“怎么回事儿,寻大夫讲讲!”
众人同一副八卦脸,齐声唱道:“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寻大夫讲那过去的事情!”
寻聿明被他们逗乐,倚着桌子说:“好吧,其实也没什么意思……我那时候刚出去留学,没什么钱,就找了个校外兼职。我记得好像……一小时两美刀多点儿吧,反正拿的是最低工资。结果刚干了仨月,就被辞了。”
说起少年贫窘事,委实令人唏嘘。他还清楚地记得,被辞退那天正是去庄奕宿舍过夜后的第二天。
庄奕跟他说,生活给你柠檬,你便把它做成柠檬水。
这句鸡汤像一片安眠的良药,寻聿明本来认床,那晚却很快进入沉酣梦乡,半夜里嫌热蹬了被子都没意识。离开家这么久,他第一次睡了个安稳觉。
次日清早,庄奕起来时,寻聿明还在熟睡,两只手一东一西分别搭在枕畔,是个投降的姿势。被子落到了地板上,T恤也翻卷一团,他侧身扭成一条麻花,露着半边屁股蛋。
雪白的皮肤上点着颗朱砂痣,芝麻大小,鲜红欲滴。
这也应该记录在遗传课作业里,庄奕暗暗道。
他捞起被子给寻聿明盖上,蹑手蹑脚地走出门,换了衣服去晨跑。庄奕走后,寻聿明不多时便醒了,迷迷瞪瞪地坐起身,看看四周,一脸茫然。
这里不是他住的斯特恩宿舍。
他揉揉眼睛,从床头柜上摸来眼镜戴好,又发了会儿呆,才想起自己昨天回得太晚,来庄奕宿舍过的夜。
寻聿明掀开被子溜下地,感觉大腿凉飕飕的,低头一瞧,差点儿忘记自己身上穿的是“小裙子”。
客房里没有浴室,他小心翼翼地拧开门把手,脚底粘在地板上,走路时发出轻轻的响动。他放缓步子,摸黑潜进了连着客厅的卫生间。
等寻聿明收拾好出来,大卧室里依然没有动静,连一丝要起床的迹象都没有。寻聿明颇为踌躇,他今天上午要去旧金山的医院做义工,距离不近,一大早就得赶过去。
以前他都是先从学校去帕罗奥多市,然后到市里乘Caltrain,直接在旧金山站下车。庄奕宿舍离学校有接近二十分钟的车程,他不认路,所以也不确定去车站会不会更远。
寻聿明拉开冰箱门,客厅一角亮起白光,里面食物种类丰富,水果蔬菜肉蛋奶,码得整整齐齐。他拿出两颗鸡蛋,放进不锈钢的小锅里,又翻出一只砂锅煮白米粥,另外蒸了几只早餐包和小馒头。
庄奕回来的时候,就见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在他厨房里忙碌。那T恤被烘干机烘过一次后便缩了,他昨晚找不到小码的短袖,才拿它给寻聿明当睡衣。
而今这衣服穿在他身上,下摆长度危危险险,两条白生生的腿无遮无拦,看得人眼花缭乱。那领口也随着他的动作东摇西晃,稍稍一斜,便露出一片纤细的锁骨。
庄奕弯弯嘴角,视线移到餐桌上,“没想到,你还会做饭呢?”
地上洒了一勺米汤,寻聿明正拿着厨房纸埋头清理,闻言,直起身道:“你起了,太好了!”
他转过头,一副宽肩窄腰映入眼帘,那是常年高强度运动换来的。寻聿明看看上面凸起又凹陷的肌肉线条,再看看自己单薄的身材和迟迟不肯长的个子,一面自惭形秽,一面烧红了耳朵。
“你怎么不穿衣服啊?”
“汗湿了穿着难受,刚跑完步太热了。”
寻聿明偏开头,道:“我外公说热也不能光着身子,越是贪凉越会着凉,你快去换衣服吧。我做了早饭,你出来吃。”
庄奕答应一声,回屋冲个澡,再套上一件干净的短袖,出去说:“真没看出来,你小小年纪,居然还会做饭。”
给他盛上粥,寻聿明拿起奶黄包咬了一口,含混不清地道:“我只会熬粥,热热馒头,再就是下个面条,别的都不会。我外公说厨房里的活儿太危险了,不叫我干。”
“你外公挺疼你。”庄奕吃东西倒讲究,还要铺一块餐巾在腿上,简简单单的早饭被他调停得像烛光法餐。“你和你外公是不是很亲?”
提到外公,寻聿明眯起眼睛,笑弯了一条眉毛,“那当然了。”转念想起老人家现在孤身一人,又垂眸道:“唉,我都好久没给外公写信了,他肯定很想我。”
白粥煮得粘稠浓香,米粒都开着花,庄奕喝了一勺,说:“想他就回去看看啊。对了,之前放春假你怎么没回国?”
寻聿明吞下最后一口早餐,道:“哪有时间呀,春假一共才七天。而且我外公说机票太贵了,不叫我经常回去。我还得打工呢。”
提到打工,庄奕想起他昨晚说今早去做义工,看看时间,问:“你去哪儿做义工,几点到?”
“八点半,我坐市里的Caltrain去。”寻聿明匆匆收拾着碗筷说:“我快要迟了,不跟你一起吃了。”
庄奕早餐一向吃得少,抖开餐巾,擦擦嘴道:“我吃好了,开车送你过去吧。”
“不用不用。”
卧室门大开着,寻聿明洗过手,跑进去换衣服。大床上的被子还没铺,丝绸床单皱皱巴巴,屋里弥漫着一股睡过人的味道。
头一回进别人卧室,他还挺不好意思,短袖衫的后襟卷在脖子下面,半天没拽下来。庄奕进去铺床,经过他身边,顺手帮他扯了一下。
“谢谢。”如果现在浇一捧凉水在耳朵上,一定会“哧哧”冒热气。
寻聿明愣在原地,手里抓着自己的短裤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在他面前换。
庄奕见他手足无措的模样,笑问:“你们小孩儿是不是脸皮都这么薄?”
“我不是小孩儿!”寻聿明坐到床上背对着他,偷偷摸摸地穿裤子。
“不用藏了。”庄奕忍不住笑道:“不就是颗小红痣,我早看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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