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黄色的幔帐内,傅月苓透过泪水,呆呆望着眼前的妇人。
“娘?”
她愣在那,手指触到柔软的床榻,低头看去,身下的云罗绸图案繁复秀美,是她闺中常用的那套。抬头打量四周,尽是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崔妈妈、流月、阿念……
她不是嫁给陆修凉了吗?怎会又回到了家中……
傅府应是被封了才对,母亲也因受不了打击而去世了,家奴丫鬟早已通通遣散……
她这是……回来了?
“苓儿,我的苓儿,你可算醒了!”沈氏抱着她痛哭。
“姑娘都睡了好几天了,可把我们担心坏了。”崔妈妈也在一旁用手帕擦拭着眼泪。
上辈子的记忆中似乎没有这一遭,不知今岁是何年。
高热未退,此刻还没来得及理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月苓的头昏昏沉沉,眼前一阵发黑。
“娘,我好难受……”月苓鼻子酸酸的,此刻那股委屈又冒了出来,她想起上一世嫁给陆修凉后,他把她照顾的格外仔细,她已经许久没有体会到病痛的滋味了,偏偏那人不在了……
“是我们疏忽了,该让姑娘好好休息才是,老爷和大公子那边也该去个信让他们放心了。”崔妈妈冲沈氏福了福身子,见夫人点头,转身出了房门。
阿念将温度正好的汤药端到床前,红着眼睛道:“姑娘,该喝药了。”
月苓望着她,眼里的情绪剧烈的波动着。她一言不发地看着阿念,包括沈氏在内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四姑娘此刻的异常。
沈氏眉头轻蹙,将多余的人都遣散,只留阿念和自己的贴身侍女柳妈妈。
“苓儿,你怎么了?莫不是烧傻了……”
月苓垂下眼,苍白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落寞与痛苦,她将头埋在母亲的肩头,哽着声音道:“无事,只是病了许久,睁开眼看到你们高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娘了……”
沈氏信以为真,抱着她又安慰了好一通,只有阿念狐疑地看了看她,但也未多说什么。
月苓死后才知道,阿念是陆修凉安排在她身边保护她的人。
阿念比她年长五岁,幼时全家人皆被江湖门派碧海阁所杀,留她一人被收入碧海阁当杀手培养,后来归顺陆修凉,又寻了个机会进了傅府呆在她身边。
在月苓出嫁前出了的一次意外,阿念被贼人所害,再也没回来。
从她10岁到16岁出嫁,阿念陪了她6年,是她最信任的人,偏偏阿念的死和她拖不了干系。
不,不对。她回来了,娘和阿念也还在。那……
那他,也还活着啊。
是她脑子烧糊涂了,竟然现在才意识到这点。
“苓儿,为何心跳的如此快,可是病又严重了?阿念,快去把大夫叫回来!”沈氏害怕得不行。
“娘,我没事,就是高兴罢了。”
床上的病美人儿身形单薄,珍珠白的寝衣衬得皮肤更加嫩白亮眼,虽未施脂粉,却也掩不住那过人的容颜。
沈氏眼里满是柔光,她这一生有四个孩子,最疼爱这个小女儿。
“你15岁生辰刚过,就大病这一场,可见当初那位高人所言不虚。”
傅月苓出生时,沈氏找高人算过一卦。高人说她15岁这年有场劫难,若是能熬过,此后一生便大富大贵。且一定要在这年与命定之人定亲,如此可保一生无忧。
如今这劫难算是来了,可这命定之人在哪儿呢?
高人只说,命定之人乃女儿的福星,并未告知到底是何人。
月苓15岁生辰刚过,沈氏就张罗着给女儿寻找命定之人,看来看去,只有和苓儿从小一起长大的姚家三公子姚之骞和信国公府三公子霍明辰最合适。
15岁?!傅月苓眼睛瞪得老大,拳头紧握。
原来她重生在这一年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一年改变的!
上一世15岁生辰过后不久,她便与右相姚家的三公子姚之骞订了亲。
姚之骞和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家的父亲分别是大梁的左相和右相。傅月苓在京城素有美名,不仅长得美,才华也是数一数二的。姚之骞更是京城中最受欢迎的公子哥,温文尔雅,一表人才。这桩亲事可谓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只可惜,这都是假象,她当初没有看透,以至于落入对方的算计之中,这才有了后面接连的悲剧。当初就是姚家设计她,骗她喝下了那杯下了药的茶水,害她失了清白。也是那时她才知,原来右相早就将她傅家视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这一次,她不要再和姚家结亲!
既然已经知道了上一世害她的人都是谁,就绝不会再让傅家陷入绝境。
须臾之间,无数个念头闪过,她渐渐有了计划。
“苓儿,你大病未愈,应是好好休息才对,至于其他的事娘会替你安排的。”沈氏扶着月苓躺下,替她掖了掖被角。
傅月苓心中一慌,连忙扯住沈氏的袖口,“娘,关于定亲之事,女儿有话说。”
沈氏面露疑惑。
她难为情地咬了咬唇,脸色又变得红润,饶是再不好意思开口也是要说的,万一在她熟睡之时,定亲之事已成定局就糟糕了。
月苓没有立刻开口,只对着阿念道:“阿念,我有些饿了,你去小厨房给我熬一盅我最爱的桂花羹来吧。”
她需把阿念支开,此事还不能让阿念知晓。一来阿念是陆修凉的人,私下里经常将她的情况偷偷传递给那人,二来她希望阿念误以为自己会和姚家定亲。
傅家四姑娘将要和姚家三公子定亲。
这样的消息传到西南,那个呆瓜一定坐不住。
她想早点见到他。
阿念依言退了出去,柳妈妈也寻了个由头出去了。
“什么话这样谨慎,还要悄悄地说。”
“娘,女儿有一心仪之人,只是他现在不在京城,所以请爹娘允许此事过段时间再商议。”
沈氏惊诧不已,她定定看着月苓的眼睛,那双眼睛澄澈透亮,还有遮掩不住的女儿家的羞赧。
她深知女儿自小就胆大,许多事都有自己的主意,只是不知女儿何时有了喜欢的人,还不在京城。
缓了好久,“是何人?”
傅月苓避而不答,只说:“等他回来。”
沈氏确定了,真的不是姚家和霍家。
傅月苓知道此事有点太突然,她抱着沈氏的胳膊撒娇,“总之你和爹不用这么着急女儿的婚事,等女儿身体好一些,我们再聊这件事。”
“你这小丫头啊,这么大的事都一声不吭,可真沉得住气。你也不怕我和你爹作主,把你直接定给姚家了。之骞那孩子,我和你爹都喜欢,对你也不错。”沈氏摸了摸月苓的头,叹了口气,“我们都以为,你也是心仪他的。”
傅月苓正了神色,认真道:“我不喜欢姚之骞,从未。”
上一世的她不懂情爱,也许曾对姚之骞有过好感,但后来她被人用心呵护过,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那你好好休息,娘先走了。”
阿念脚步轻轻走进门,动作轻缓地放下帷幔。
“阿念,你觉得,之骞哥哥如何?”大病未愈,月苓声音沙哑。
隔着帷幔,阿念看不清姑娘神色,只从话里也听不出什么,她突然一阵紧张,惴惴不安道:“姑娘,奴婢觉得姚三公子十分出色,是世家大族中各位公子的表率。”
月苓憋着笑意道:“哦?那如果我嫁给他,想必也会十分幸福了。”
阿念一惊:“姑娘!婚姻大事定要慎之又慎啊!”
月苓咳了两声,淡淡道:“那是自然,我必定要寻一位品行相貌皆出色,且与我家境相当的夫君,我思来想去,也就只剩下之骞哥哥了。”
阿念越听越心惊,她多想大声告诉姑娘:看看我家将军啊!我家将军苦恋多年,一定爱你如珍宝!况且我家将军长得好看!就是人凶一点冷一点,但是他对你一定是好脾气啊!更何况年长姑娘七岁,会疼人!!
但她不能暴露……这可如何是好……
月苓实在忍笑忍得辛苦,未等阿念再开口,将人赶了出去。
床榻上,少女眸光潋滟,满面笑意,低低的笑声隐于锦被之下。
……
大梁西南边境,营帐中。
身穿铠甲身材挺拔魁梧的青年将领坐在主位,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剑眉下一双黑眸深不见底。空气中充斥着紧张与严肃,一众参将副将低着头,谁也不敢说话。
不知为何,将军刚刚接了一封密信之后,暂停了他们的战术讨论,然后就阴沉着脸,看上去心情差极了。
陆修凉将信纸捏在手心,缓缓吐出一口气,淡淡道:“半个月。”
半个月结束战争,不能再久了。
众将领被主将语气中的寒意冻得一哆嗦。
“都杵着干什么呢?”军中另一主将、国公府大公子霍明渊一挑帐帘走了进来。
见霍将军来,众人纷纷迫不及待逃离了这里。
霍明渊见此情形挑了挑眉,回头看了看心情不佳的陆修凉,了然一笑:“你那心上人又出什么事了?”
霍明渊即便和陆修凉并肩作战快十年,也很少见他现在这样的表情。陆修凉小他八岁,从这小子被他父亲霍老将军带进军中那天起,霍明渊见证了他一路的成长。
许是童年太压抑,小小年纪就成熟得仿佛一个垂暮老人,话很少,平时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鲜少有这样情绪波动的时候。只有几年前一次醉酒,霍明渊才偶然得知这小子心里藏了个人。
这些年,他每次情绪失控,都和那个姑娘有关。
“她父母要给她议亲。”陆修凉深呼吸几个来回,才压制下心中的烦躁。
哦豁。
霍明渊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动作还没停,就看到青年利落地打开作战图,刷刷点点。他走过去,看了半晌,末了震惊得瞪大了眼睛,艰难地咽了咽喉咙,“你这打法太冒进,太危险。”
“我没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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