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无底的阴云掩住了苍穹, 呈现出令人绝望的色彩。
楚逸辰漫无目的地走在冰雪未消的竹林小径上,脚下的黑色长靴踩在冰上咔咔作响, 他已经这样走了很久, 久到他的双腿麻木,双脚失去知觉。
猎猎的寒风从四面八方袭来, 凌乱的长发拍打在楚逸辰的脸上,发丝遮住了精致漂亮的眉眼,却盖不住那苍白又狼狈的面容。才过去几个时辰, 他的嘴唇就被寒风吹得干裂, 渗出一丝丝血来。
寂静的竹林忽然响起一阵破空声, 楚逸辰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猝然聚起寒光, 脚下生出虚影,身体顿时凌空而起,险险避开了夹杂着血腥杀气的箭矢。
“太慢了。”低哑沧桑的嗓音从竹林里传出,紧接着一道灰色的身影由远及近,散发着寒气的短剑朝着楚逸辰的面相逼来。
楚逸辰短暂地蹙了下眉,飞快收敛神色后退一步,脚步一转, 忽然改退为进, 一脚踢开对方的手肘。化解了杀招之后, 他并没有停下, 手指握拳, 电光火石之间迎上了对方的拳头, 相同材质的金属碰撞, 发出刺目的蓝色电光。
在电光后面,一脸胡渣的男人面色凝重地凝视楚逸辰,“你是谁”
楚逸辰看着他,慢慢收回了手。
男人没有继续攻击楚逸辰,而是将手背在身后,看着楚逸辰的目光透着一股失望“你可还记得自己是楚人”
见楚逸辰不出声,男人刚毅的脸上瞬间覆上了一层寒冰,再次出声质问道“在战场上牺牲的二十万将士,为了你铤而走险不惜写下和谈书的锦熙王,以及被活活害死的周元青将军,他们是否皆被你抛之脑后”
没有,他时刻都记着。
楚逸辰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他身上有纸也有笔,可是现在他根本拿不出来。他身上的每一件东西,除了手上的武器,有哪一件是他自己的,有哪一件不是仇人的东西
“楚国因这一战损失惨重百姓流离失所,瘟疫四散哀嚎遍野。而你,身为锦熙王之子,周将军之后,却在敌人的温柔乡里醉生梦死,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低沉浑厚的声音在空旷的竹林里炸开,头顶的竹叶被震落而下,有一片刚好落在了楚逸辰的头顶上。
这样轻的重量,却让他有了不堪重负之感。
裴高在等,在等楚逸辰开口辩解,哪怕是一句“不是”他都会松口气,可是却等到了长久的沉默。
从小皇帝口中得知楚逸辰背叛楚国他还不信,不远万里过来就为了他一句解释。然而他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都与小皇帝的描述别无二致。
楚逸辰既是故人之子,又是他一把手交出来的徒弟,现在他变成这荒唐样,他如何能忍受
“我裴高愧对锦熙王,愧对周将军”裴高摇了摇头,面容一下子苍老了许多,饱含沧桑的眼睛注视着眼前长高了不少的少年,被皱纹包围的眼窝里噙着湿润的泪水。
他一生都在跟随周元青将军征战沙场,纵然身上被马蹄踩踏被长穿,他也没流过一滴眼泪。他这一辈子只流过三次泪,第一次是因为双亲仙去,第二次是在得知禹城沦陷周将军殉难之时。
而这一次,是自己最得意的徒弟泯灭良知放下自尊,成为仇人的胯下之臣如果早知今日,他宁愿做个恶人,在楚逸辰还在襁褓之中时便亲手掐死他,那样也不至于会像现在这般,污了锦熙王和周将军的名声。
“我当真恨不得亲手了结你。”裴高咬牙切齿地向楚逸辰冲去,紧握的双手颤栗着,发出咔嚓的声响。
拳风带着冷冽的冲击直击而来,楚逸辰不闪不避,被裴高打中的肩膀流出血来,渗入了黑色的布料里。
裴高看着连一句痛呼都没有的楚逸辰,脸色也跟着难看了起来,他这一下可不是楚逸辰的小打小闹,若是救治不及时,这条胳膊基本就废了。
他本来对准的是楚逸辰的心脏,可是看着那张死气沉沉的脸,他忽然下不去手。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那骨子里的冷傲倔强和不服输始终未变。
明明还是他熟悉的孩子,为什么短短一年就成了一个让他都感觉陌生的人
“这一拳是我替周将军和锦熙王打的。你我的师徒关系就此终结,若是下次遇见,我裴高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裴高转身离开,单脚在地面上一跺,飞身跃起,不过数息就消失在楚逸辰的视线里。
楚逸辰的脸上已经全无血色,强撑的身体终于坚持不住,倒在了半水半冰的地面上。
室内烟雾袅绕,清脆的铃铛声间或响起。
楚逸辰浑浑噩噩地有了意识,额发被人撩起,温热的布敷在他冻得僵硬的脸上。那人用温暖的手摸了摸他的手,走远后很快又走了回来,在他手里塞了一个暖暖的东西,才轻轻将他的手放进被子里。
“他怎么样了”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随着这个声音响起,楚逸辰紧绷的心脏缓缓放了下来。即便是在梦里,他也不希望救他的人是芜雨泽。
“幸好发现得早,再迟一刻钟取出这根针,他这条手臂只怕是华佗在世也无法医治了。按这服药吃上一个月,基本就没什么大碍了。这一副是你的药,你的伤需要静养,这段时间不能受凉,否则会影响伤口正常愈合。切记,禁食两日,在此期间有任何问题,可让阮博来寻我。”苍老的声音顿了顿,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这样做真的值得吗他未必会感激你。”
“也没指望能获得他的感激,这或许是我欠他的吧。”
屋内再次陷入沉寂,那声音的主人走了过来,淡淡的药味侵入鼻间,楚逸辰感觉嘴角上落下了微凉的手指,带着淡淡的液体涂抹在他嘴唇的裂口上。
苍老的声音又道“按你的意思,老夫让他昏睡几日,等他醒来便能正常开口说话了。你确定这件事不告诉他吗行医多年,老夫还没见过真正的不求回报。”
那道声音突然笑了起来“您是在考验我吗我又岂会不知您的好意方才便看出不对劲了。总之多谢了。”
“日行一善罢了。人老了才发现年轻时的不求回报,是一件多么傻的事情。”苍老的声音渐渐远去,随着关门声响起,楚逸辰的意识再次陷入混沌。
苏夏关上门,看着简易木桌上的面具,走过去将面具拿起戴在了脸上。
耳边传来楚逸辰平缓有序的呼吸声,抬起眸子,走到床边坐下,看到他额头上又布满了冷汗,站起身去拿软巾,放在身侧的手突然被抓住。
苏夏看了看那只手以及手的主人,发现他似乎是做噩梦了。只好重新坐下,用袖子将他额头的冷汗拭去,沉默无言地任他抓着,另一只手撑着侧脸,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楚逸辰再次清醒时发现自己在一处宅子里。
看到他醒来,小厮麻溜地冲了过来,问道“主子想吃什么小人这就通知后厨。”
楚逸辰坐起身,身体有些脱力,支撑身体的手臂传来钻心的痛。
小厮大惊失色,立刻扶住他,急忙说道“主子手上有伤,千万不能如此。要是庄主怪罪下来,小的可担当不起。”
“这里是”楚逸辰眯了眯眼,神色忽然一怔,抬手摸向自己的脖子。
“此处乃苏氏布庄,庄主前日进宫送布料,刚出宫门就看到主子被抬出来,见主子还有生机,便带回了庄里。”小厮没注意到楚逸辰脸色的变化,喜滋滋地说道,“我们庄主对主子一见钟情,过几日便是庄主与主子的大喜日子呢”
“你说什么”楚逸辰的嗓音极度嘶哑,虽然能开口说话了,可是每说一个字,喉咙都刺痛无比。
小厮扶着楚逸辰靠在床头,弯腰将鞋从床下的箱子里拿出来,整齐地摆放在床下。
“我们庄主虽然是个男子,但对感情极为专一,必然不会始乱终弃的。主子放心,庄主既然选择了你,我们这些下人绝对不会有任何异词,整个皇城的人没人敢议论主子。”
楚逸辰强忍着不适,问道“你们庄主是何人”
听出了楚逸辰的语气,小厮暗自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开心了,脸上还是笑着回道“我们庄主姓苏名叶,这整个皇城的布庄都是庄主的。除了布庄,庄主手底下还有很多其他产业,等主子嫁过来后,自然会知道的。简而言之,我们庄主是芜国最富有的人。”
小厮忽然压低了声音“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庄主和当今太子那可是拜把的兄弟。太子见了我们庄主都得叫一声兄长。这芜国的江山日后都是紫启太子的,你想想,我们庄主身为太子的兄长,来日说不定就被封一个异姓王,这权利财富岂不是说有就有。”
听到“紫启太子”,楚逸辰的眼神黯了黯,没再理会那莫须有的亲事,单手穿上靴子,看到自己身上陌生的衣物,动作顿了一下,“我衣服”
小厮眼睛一亮,机灵的回道“主子的衣物脏了,下人拿去清洗干净了,这会儿应该在庄主那里。庄主说,若是你问起,便让你去找他。若是你不问”
楚逸辰转头看他。
小厮面露纠结地说道“庄主说,若是你不问,他也不会来找你,过了今晚便把东西都扔了。”
楚逸辰脸上一僵,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现在什么时辰”
小厮笑着抓了抓自己后脑勺的头发,“还有一个时辰便是子时,庄主可能歇下了。主子不如明日去找庄主吧,庄主说不定就是开个玩笑。再怎么料事如神,也不可能知道主子现在醒来不是”
楚逸辰眼眸一寒“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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