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交错的灵堂内燃着香, 青烟缭缭, 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遮挡在其后,显得死寂无波,毫无生气。
容话穿着一身黑色的小西装, 牵着父亲的手走到灵堂前,学着大人的模样,庄严恭敬的给灵堂上摆放着的灵位上了一炷香。
父亲在他身后和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太太交谈着, “你家孩子最近病情稳定了吗”
“就是不稳定。”他父亲的语气里充斥着一种容话听不懂的语气, 叹息道“半个月前才发病了一次”
老太太摇头叹气,在他父亲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
容话小心翼翼的从蒲团上站起来, 想要回到父亲的身边, 转身时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他小小的身体受不住力,被撞的直往后仰, 一只手陡然抓住了他的衣领, 帮他稳住了身形。
容话懵懵懂懂的抬起头, 看清眼前撞倒他又把他抓住的人。
来人穿着一身素白的袈裟, 白净似雪, 一层不染。脖子上戴着一串银色的佛珠链,长至胸前,是个出家人,但面容却有些模糊不清。
“小施主。”出家人松开容话的衣领, 在领前的褶皱处替容话轻抚了抚, “当心脚下。”
容话眼睛睁得圆圆的, 反握住来人要从他衣服上抽回的手, 突然道“哥哥,你不要哭。”
出家人手上的力道一顿,“贫僧不曾哭。”
容话摇着小脑袋,“你不要哭,哥哥,你别哭”
孩子的情绪总是让人捉摸不透,容话嘴里说着让别人不要哭,但自己却没有缘由的先哭了出来。
他通红着眼啜泣,瘦削的小脸上很快被泪水沾满,父亲心急如焚的过来哄他却一点用也没有,他哭的身体抽搐,心脏仿佛被人用针刺一般的疼。
死寂的灵堂内开始骚动,指指点点的质疑声接二连三的响起。
昏厥前夕,他被一袭白袍从父亲怀里夺走,父亲在他身后越来越远,而他的眼皮也越来越沉,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是我在哭,还是你在哭”
有人在他耳边这样问着。
容话猛地惊醒,身上盖着的毯子掉落在地。他摸了一把额上泌出的汗,将毯子从地上捡了起来。
他有多久没做过这个梦了。
八岁时被父亲带着去参加父亲商业上朋友的葬礼,在灵堂心脏病突然发作。
他有先天性心脏病,那次发病差点要了他的命,但幸好被当天请来为亡者超度的一位青灯寺高僧救下,这才保住性命。
说来也怪,自从那次发病之后,他原本岌岌可危的病情就一直开始好转,原本的旧疾像是不药而愈。他的家人把他好转的原因归功于那位当日救助他的高僧,说是高僧佛法精深,让佛祖和观音菩萨护住了他,没让他被阎王爷身边的小鬼勾走。
这样封建迷信的说法在容话看来是相当没有可信度的,但他那时候毕竟年龄小,只知道有位和尚哥哥救了他的命,让他逐渐变得能够和身边同龄的孩子一样,四处跑跳,无拘无束,不用再被苦不堪言的药物堆满整个生活。
容话打心底感激那位和尚哥哥,遂在九岁那年上了青灯寺想当面感谢对方,却被当时的主持一明大师告知那位救他的和尚哥哥出门云游去了。
遇上这种情况,换做别人也许就此打道回府了。但容话和别人不太一样,他骨子里倔,认定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云游的恩人不回来,他也不走。赖在青灯寺成为了一明大师的俗家弟子,当了三年小和尚,恩人没等到反倒跟着一明大师学了一身还不错的武艺。
原本他是铁了心要在青灯寺继续等的,但是为了不错过小学的升学考试,他家人生拉硬拽的把他带回了湛海。他被带走的那天,站在青灯寺的佛像面前嚎啕大哭了一场,希望佛祖显灵保佑他不被带回家,结果大失所望。也自此,他对神佛鬼魔之说,就更加不相信了。
这个梦他前前后后做过许多次,但每次都断断续续,不知是随着时过境迁还是别的原因,他那天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并且每一次都梦不清那个和尚的脸。
甚至连自己为什么要让对方别哭的原因都记不清了。
餐厅休息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敲响,容话从过往的记忆中抽离,下了躺椅走到门前。一打开休息室的门,一个小身影便猛地朝他怀里跳进来,容话下意识的张开手臂把人接住,还没看清对方的脸,就被人奶声奶气的叫了句“老公”
乔豆豆穿着蓬蓬的公主裙,头上还戴着小皇冠,两只手紧紧扒拉着容话的脖子,开心的说“我放幼儿园来看你啦”
乔菁踩着高跟急急忙忙的从过道里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粉红色的小书包,一看见自己女儿又长在了容话身上,忙道“容话哥哥生病还没好,快从人家身上下来”
她边说边伸出手想去把乔豆豆从容话怀里抱下来,乔豆豆却扭着身体直往容话怀里钻,“妈妈,容话不是别人,是你女婿是我老公”
容话忍俊不禁,“我什么时候娶了个这么可爱的小妻子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乔豆豆望着容话嘿嘿直笑,乔菁没好气的硬把乔豆豆拽了下来,批评道“没收你的平板一个月,不准再看洗脑偶像剧”
乔豆豆被放到地上,闻言小嘴噘的老高,“妈妈不让我看,老公会让我看”她说完拉了拉容话的裤腿,两眼亮晶晶的,“是不是老公”
容话摸了摸乔豆豆的头,“我也觉得你少看一点好。”
乔豆豆人小鬼大,年仅四岁就已将时下各大流行的偶像恋爱剧看了个遍,每逢见到长得好看的小哥哥就学偶像剧里的女主,叫人老公,容话和盛玉宇以及餐厅内的众多男同事都被冠上过这份殊荣。
离晚饭点还有一两个小时,员工们聚集在员工餐厅提前用餐。
容话和盛玉宇坐一桌,乔豆豆拉着乔菁往他们一桌凑。盛玉宇正在剥虾,一看见乔豆豆,故作惊讶道“呀,这不是小太阳幼儿园的校霸豆豆大王吗”
乔豆豆高傲的仰起头坐上了椅子,斜睨着盛玉宇说“你不用讨好我,我现在心里面只有容话哥哥老公一个,我和玉宇哥哥老公已经结束了”
乔菁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在乔豆豆脸上掐了一把,“再不好好说话我就把你丢给你父亲,你和他一起过吧”
盛玉宇笑的拿虾的手都跟着颤抖,他把虾放进容话碗里,兴致勃勃的问乔豆豆,“豆豆大王最近又看什么剧了,怎么说话这么有个性。”
乔豆豆揉了揉被妈妈掐疼的小脸蛋,有点委屈,小声说“在看高冷总裁的落跑小娇妻”
盛玉宇望向乔菁,忍笑道“老板娘你怎么老让她看这些,她以后在幼儿园早恋怎么办。”
“早恋是什么啊”乔豆豆来了兴趣,躬着身体问盛玉宇。
乔菁一把将乔豆豆按回原位,“大人讲话小孩吃饭。”
容话喝了一碗盛玉宇替自己熬制的鸡汤,又给乔豆豆舀了小半碗,“尝尝玉宇哥哥做的汤。”
“不想喝鸡汤。”乔豆豆吸溜着意大利面,含糊着说“想吃玉宇哥哥老公做的巧克力蛋糕”
“晚点给你做。”盛玉宇朝乔豆豆示意,“先把汤喝完。”
乔豆豆咬断了面条,就着一圈酱汁的嘴一口气干了鸡汤。乔菁突然来了电话,走到餐厅外接听,盛玉宇继续剥虾,顺口问乔豆豆,“上回你在幼儿园打的小男孩怎么样了,他后面有再说你坏话吗”
乔豆豆被盛玉宇和容话戏称为“校霸”不是没有原因的,这小女孩看着瘦瘦小小,在幼儿园却是个熊孩子王,经常容易和别的小孩发生矛盾。上一次在幼儿园里抓花了一个比自己高半头小孩的脸,男孩的家长直接冲到餐厅来,最后还是经过幼儿园老师的双方调解才把事情解决。
“他不敢再说我坏话。”乔豆豆擦了擦自己油乎乎的小嘴,“上回我把我爸带去幼儿园了,他们看我爸长得又帅又高,现在都特别怕我”
乔豆豆的家庭稍微有点特殊,乔菁和他丈夫虽然没有没离婚,但分局两地,夫妻关系形同虚设。乔豆豆长期在母亲乔菁身边生活,因为她父亲的工作也是经常忙到见不到人的地步,所以父女两相处的时间也很少。
她上幼儿园都是由乔菁一手接送,时间长了,难免有幼儿园的家长在背后揣测嚼舌根传到孩子耳朵里,孩子童言无忌,家长说什么他们在乔豆豆跟前也说什么。
乔菁接了电话进来,脸色有点不好。她看乔豆豆已经吃的差不多了,说道“你爸打电话,周末家里有个宴会,让你去他那里过,他带你跟叔叔阿姨们见面。”
乔豆豆连连点头,“好啊,好啊,我好久没见到爸爸和那些叔叔阿姨了”
乔菁兴致不高,“他叫司机来接你,我就不陪你去了。”
“为什么妈妈”乔豆豆脸上的笑一下子垮下来。
“妈妈还要开店。”乔菁重新抽了张纸给乔豆豆擦了擦嘴,“你听话去爸爸那里过周末。”
“可你又不去,又没人陪我去。”乔豆豆更不开心,“爸爸忙起来了也不会管我”
乔菁似乎也想到了这个问题,“那怎么办。”她目光扫了一圈,落到对面的容话和盛玉宇身上,“周五晚上给你们两个放个假,把豆豆带去见他爸”
容话慢条斯理的放下汤勺,“带薪假吗”
乔菁道“带薪假。”
容话道“成交。”
今天晚上的客人比平时多,忙到十点左右才打烊。乔菁体恤员工,特地请大家没人吃了宵夜,容话才出院没几天,胃口一直不好,吃不下太多东西,就把自己的那一份给了盛玉宇,盛玉宇一连吃了双人份,两人坐在回家的末班车上时,撑的靠在座椅上难受的揉肚子。
容话看他难受,只能说“待会回家去吃点消食的药。”
盛玉宇皱着脸点头,“我就不该吃最后那半块烤鸡翅,这是撑死我的最后半块鸡翅”
容话也伸出一只手帮着盛玉宇揉着肚子,盛玉宇肚子难受到委屈的呻吟,容话没辙只能不停的给他揉。
在公交车穿过一条黑暗的隧道时,盛玉宇突然停止呻吟,说“话话,你喜欢珍珠吗”
容话手上的动作一顿,但很快又恢复,“什么珍珠”
盛玉宇想象着珍珠的外观形容,“嗯像海一样的颜色,很漂亮,在阳光下会发光。”
公交车驱离隧道,沿途的夜灯再次照进车内,视线变得明亮。
“玉宇。”容话忽然说“我可能要去看心理医生了。”
“啊为什么”盛玉宇猛地从座椅上坐起来,也顾不上肚子的疼痛了,“为什么要去看心理医生出什么事了吗”
容话侧目,“因为我感觉自己最近,看到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盛玉宇不解,“哪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容话顿了顿,“我在被衡星推下海的时候,看见他脸上长了鱼鳞。”
盛玉宇耳朵一动,“你,你看错了吧。”
容话不置可否,思忖片刻又接着说“在病房里的时候我还看见,衡星眼睛留下来的眼泪变成了珍珠。”
“像海一样的颜色,很漂亮,在阳光下会发光。”
“和卢老师从岸边捡到的珍珠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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