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玉宇从地上慢悠悠的爬起来, 怀里的纸袋掉在地上,里面装着的红豆馍馍撒了一地。
他把纸袋捡起, 往纸口里一瞧, 里面还剩下三四个为数不多的红豆馍馍。
盛玉宇拍着牛仔裤上蹭的灰,转过身看向刚刚将他绊倒的人。
道路拐角的地方, 有一和尚盘腿席地而坐。
和尚穿着素白袈裟, 领口和衣摆的位置各有一块明显的灰色污迹, 脖子上长至胸前的佛珠链,上面的佛珠像是久经风霜的打磨过,色泽暗淡。他头上戴着一顶半旧不新的斗笠,帽沿的一圈有几根竹丝刺咧咧的往外张着, 极不协调。
这身打扮放在当下尤为瞩目,过路的人不免多看上几眼,可等他们看清对方那张挡在斗笠下的面容后, 却不由得飞快移开眼,纷纷加快了脚下离开的步伐。
这是一张五官平平的脸, 一眼看去没有让人记忆深刻的地方,如果将他脸上那条狰狞的疤痕除外的话。
这条疤痕似乎已经有些年头, 颜色褐黄, 从他右额一直延伸到左嘴角, 长度惊人,就像是被人用锋利的刀一刀劈中, 狠厉又利落, 可想而知砍下的那一瞬间, 有多么骇心动目。
他正仰头看着盛玉宇,脸上本没什么表情,但因为这条刀疤横隔在他的面容上,生生让他整张平淡无奇的脸呈现出一股凶相,眉眼的位置透出强烈的戾气。
盛玉宇抱着仅剩的红豆馍馍,忍不住往后退缩了两步。
和尚似乎已经对这种态度习以为常,他撩开身下的袈裟,捡起一个红豆馍馍伸手递给盛玉宇,“施主,掉了。”
他拿着的红豆馍馍不知道在地上滚了多少圈,米黄的表皮满是黑污的灰尘。
盛玉宇摇了摇头,说“我不要了。”
和尚闻言,用衣袖擦了擦馍上的尘,喂到嘴边,嘴角的刀疤有一瞬被拉长,似乎是张嘴想要吃下。
“喂,你干嘛啊”盛玉宇惊呼。
和尚张嘴的动作一顿,言简意赅的回答了一个字“吃。”
“可是这个已经掉在地上了。”盛玉宇小跑到和尚身前,阻止道“已经脏了,吃了会拉肚子的”
和尚望了盛玉宇一会儿,肚子忽然咕的响了一声。盛玉宇愣了愣,和尚拿着手上的馍,望而却步,“小僧,已经三日未进食了”
他从地上站起,身材高大魁梧,一张黄纸从他衣袖里滑落,摊开掉在了地上。盛玉宇被这张纸吸引了注意力,低头看去
黄色的宣纸上用毛笔写着两行小字小僧自青灯寺来,途径湛海,钱财干粮耗尽。望各位有缘施主广发善心,能一解小僧窘境。
盛玉宇脱口而出道“你在这里要钱要饭啊”
和尚没说话,弯腰把地上的纸卷起来,“是化缘。”
盛玉宇似懂非懂的哦声。
“那边那个和尚就是你”
城管吹着口哨,从马路对面跑过来。和尚把卷好的黄纸快速的收进衣袖里,对着迎面跑来的交警双手合十道“施主劝诫过后,小僧并没有在此地化缘,刚才是纸张不慎滑落。”
城管义正言辞道“这里不允许乞讨,有碍城市风貌。过一会儿我巡逻过来,要是看见你还在这里,我就只能没收你的作案工具了。”
他说完,从头到脚扫视了和尚一眼,俨然是把他这身装扮当成了“作案工具”。
“你抓紧点,别在这条街道了。”交警说完,又指了指和尚的身后,“还有你背上背着的大刀,是管制刀具,不能带上地铁和公交车。”
盛玉宇站在一旁听见,斜着眼往和尚的背后看过去。
他的身后背着一把长至腰际的大刀,刀身漆黑,刀尾到刀尖的形状从窄逐渐加宽,刀刃平滑,在太阳光下泛着涔涔冷光。
这是一把无鞘的刀。
和尚道了句阿弥陀佛,交警皱眉没再说什么,重新过了马路回到同行的城管身边,随口说又一个入戏太深的。
盛玉宇将地上散落的红豆馍馍捡起丢进了垃圾桶里,和尚顶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站在旁边,默然的看着他。
盛玉宇把手上装着剩余红豆馍馍的袋子,小心翼翼的递给和尚,“给你”
和尚盯着纸袋,没有立即接过,而是双手合十的朝盛玉宇拜了一下,这才接过。他打开纸袋,拿出里面的红豆馍馍,一口一个,三两下吃完。
盛玉宇被他吃馍的速度震惊到了,和尚把空纸袋丢进垃圾桶内,转过身来再度朝盛玉宇拜了一拜,随即说道“小僧在青灯寺修行,法号戒刀。施主一馍之恩,戒刀来日必定相报。”
“没事,没事”盛玉宇忙不迭的摆手,有些羞赧的道“举手之劳,你不用记挂在心上的。”
戒刀动了动嘴正想说什么,肚腹的咕响二次响起。
盛玉宇看着戒刀的脸踌躇片刻,谨慎的提出“你还想再吃吗”
小太阳幼儿园的门口水泄不通,蜂拥而至的记者媒体比之前更多,还有人在校门口拉起了大红色的横幅
“无良校方豆腐渣工程,赚黑心钱天打雷劈”。
盛玉宇带着戒刀边说着“借过”边从人头攒动的人群里挤进去,一个看热闹的大妈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刚要破口大骂,瞧见他身后的戒刀倏的噤了声,甚至往后退了几大步,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过路的空隙。
戒刀和尚打扮,又是一脸凶相,背上还背着把大黑刀,唬住了不少过路人。他们一路走到馍店前,都有人自发的给他们让开了路,畅通无阻,这让盛玉宇心里莫名生出了点狐假虎威的感觉。
红豆馍店被小太阳幼儿园的阵势影响了生意,盛玉宇和戒刀到的时候,馍店老板正在把装馍的蒸笼一笼笼的往店内收捡。
“老板等等,我买馍”盛玉宇忙喊道。
老板应了声好,拿着一笼热气腾腾的红豆馍出来,“要多少”
“十六个打包带走,再买”盛玉宇偏过头询问戒刀,“你吃多少个”
戒刀双目凝视着飘散出香甜气息的馍馍,半晌,道“全凭施主决定。”
盛玉宇回忆了下戒刀吃馍时的样子,从裤子里摸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馍店老板,说“老板,他吃多少你收多少,如果还有剩下的钱请找给他。”
他说完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从他离开餐厅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了。
盛玉宇不再逗留,让老板收了钱,便对戒刀说“我还有事,就不陪你吃了,先走了,你自便吧。”
“施主,等等。”戒刀突然挡在盛玉宇面前。
盛玉宇心里还是有点怵他,被戒刀的动作惊的往后退了一步,“你,你还想要什么”
戒刀见状,远离盛玉宇几步。他从袈裟里摸出一道三角黄符,递给盛玉宇,“可防污秽近身。”
盛玉宇揪着的心落下来,接过戒刀递来的三角黄符,道了谢,这才离开。
戒刀坐在馍店内,老板端上来六笼红豆馍馍,低着头没怎么敢看他,“这位大师您先吃着,要是不够再叫我一声,我给您端来。”
戒刀道“谢过施主。”
老板诶声,忙退回了店里面。
戒刀取下头上戴着的斗笠放在一旁的长凳上。
馍店内开着灯,可以看清他的后脑勺上有一条深深的疤痕。
这条疤从他的后脑正中一直蔓延至领口下看不见的地方,不似他脸上的刀疤那样平整,反而形状丑陋的像一只蜈蚣。疤痕边沿的深褐色与周边完好的皮肉呈现出鲜明的对比,狞恶的匍匐在他的后脑上,触目惊心。
戒刀吃馍的速度仍旧很快,这似乎是他一直以来养成的习惯,一口一个,桌上摆着的四笼红豆馍馍很快就被他一扫而空。
老板坐在店内,但余光一直瞅着戒刀这边的情况,他见对方吃完,梗着脖子出声问道“大师,您还要再来几笼吗”
戒刀用纸擦了手,“多谢,不必了。”
老板应好,忙走到收银台,把剩下的三十九块钱,一分不少的找给戒刀,“大师,留笼一共六十一块钱,这是找剩下的您叔叔。”
戒刀顿了一下,伸手把零钱接过收好,没急着起身走,而是说“施主,小僧有一事想询问。”
老板忙不迭道“大师您请讲”
戒刀指着外面的幼儿园,“敢问施主,对面发生何事”
老板的手在围裙上抹了两把,“对面这个幼儿园最近出了意外,里面的设施无缘无故的坏了。砸伤了十几个孩子送进了医院,今天一大早就来了警察,把幼儿园给封了,进去的警察到现在都还没出来,也不知道查出了什么”
戒刀拿起长凳上的斗笠重新戴上,系好绳后对老板道了句多谢,走出馍店。
馍店老板看清戒刀身后背的那把大刀,打了个寒颤,飞快的收捡了店铺内的东西后,关了店。
小太阳幼儿园内,园长战战兢兢地守在寝室门口,打望着里面的情形。
寝室内还保存着当日意外发生的景象,十多张井然有序摆放着的儿童双人床,毫无例外的四角坍塌,散了架。上下两张床铺之间还压着摊开的被褥,发生事故的时候孩子们正在午睡,其中有几张粉蓝色的床褥上还残留着黑红的血迹,是被砸伤的小朋友留下的。
一张染血的床前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穿着警察的制服,另一人则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从头到脚只露出一双戴着墨镜的眼。
警察是专门查办这次小太阳幼儿园案子的负责人,姓刘。刘警官给身旁打扮古怪的男子递了双白手套,问道“有看出什么异常吗”
这男子接过手套戴在手上,半蹲在地上毫无章法的拨弄了几下被压着的床单,压低嗓子道“暂时没看出什么异常。”
刘警官点了点头,“这批上下床我们局里找专人来鉴定过,没有问题,全是正规出厂。最近也没有发生地震之类的情况,所以得麻烦你们多上心了。人命关天,受伤的还是那些无辜的孩子。”
男子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半晌后,从地上站起来,“我还需要时间,看看别的地方。”
刘警官思忖道“别的地方的话,操场上慕家的其他人已经去了。”
“行。”男子取下手套放进外套的口袋里,“我先去个洗手间,待会操场上见。”
男子走到寝室外,和守在门口的园长碰了面,礼貌问道“请问洗手间在哪边”
园长用帕子擦了把脸上的汗,答道“成年人用的洗手间在顶楼”
男子进到厕所的隔间,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电话另一头嘟声很久后也没人接,被自动挂断。他又继续打,锲而不舍的在打和挂断之间重复了六次之后,电话那头终于被人接通了。
慕天驰坐在办公椅上,一手拿起桌上的文件,一手接起电话,“什么事”
“还能什么事我求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成吗”男子靠在隔间的门上,拉下口罩道“我就不适合干驱鬼捉妖这一行,您干吗非得让我来啊”
慕天驰翻看着手里的文件,道“祖传家业,由不得你。”
“那你怎么不来,非得让我一个半吊子来忽悠人”男子心里后怕,欲哭无泪“要是普通人就算了,我还在人民警察面前装腔作势了一回,要是被拆穿我不得被丢进局子里”
“我在处理公司的事,没时间。”慕天驰快速的扫视着文件上的内容,“是你学艺不精,我们慕家的玄法其中精妙无人能及。”
“是,没错我就是学艺不精我承认”男子拿着电话说的唾沫横飞,“所以你让我一个半吊子来能帮什么忙,不是净帮倒忙吗”
慕天驰道“有同行的堂弟堂妹帮衬你,出不了什么错。而且,你也该学会处理这些事了。”
男子在隔间来回踱步,冷静的说“我是个公众人物,贸然出现在这个幼儿园对我的名声不好。”
慕天驰换了一只手拿手机,右手拿起钢笔,在落款处签下名字,“你还有名声”
男子吃瘪,取下因他发热而变得雾蒙蒙的墨镜,露出一张常出现在荧幕上的脸庞。赫然是近段时间以黑红闻名,人气高涨的流量偶像,慕地野。
他的样貌和慕天驰有五分相似,慕地野单手甩着墨镜,想让镜片上的雾气快速蒸发,哀求道“哥,黑红也是红,你弟弟我混到今天的地位不容易。算我求您了,让我走吧”
“把幼儿园的事情解决了你就可以走了。”慕天驰不为所动,“不得败坏慕家百年声誉。”
说完,挂断电话。
慕地野愣了几秒,又重新给慕天驰拨了过去,“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幼儿园的操场上,随处可见警察和慕家人的身影。
慕地野站在走廊的阳台上往下方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端倪,又掉头来到教学楼的背面,打量下方。
这所幼儿园的朝向不错,坐北朝南,风水格局以慕地野半吊子的所学来看,一时也没觉察出不对的地方。
地面的花坛中间种着一棵几乎要与教学楼比肩的参天榕树,这棵榕树挡住了大半的天光,使得操场背面的光线稍暗。
慕地野推高鼻梁上挂着的墨镜,从随身的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金色的罗盘,他看着罗盘上晃动的指针,喃喃道“行吧,非要我装次高大上的神棍,那我这人微言轻的就只好做呗”
他说完,嘴里神神叨叨的念了几句,罗盘上的指针忽然指着一个地方停下来不动了。
慕地野拉低墨镜,瞧了一眼罗盘,自我怀疑道“难道走狗屎运了被我歪打正着蒙对了”
他拉好口罩重新戴好墨镜,跟着罗盘指出的方向连下四层教学楼,一直到了平层的操场。指针朝向的是教学楼的北面,也就是背面的操场。慕地野不疑有他,继续跟着罗盘走,最终走到那棵植着榕树的花坛下。
慕地野往周围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把墨镜往下拉低几分,一脚跨上花坛。他按照罗盘的指示,踩着松软的泥土,一脚深一脚浅的行径。和榕树相隔三四米之时,一道白色的人影突然从树上猛地跳下,吓得他六神无主,罗盘掉进泥里。
“何何方妖孽”慕地野颤声呵斥。
戒刀站在树下,手中拨动着一串佛珠,不知在想着什么,一时之间竟没有应声。
容话从电话里听到乔豆豆意外受伤后,赶到oo餐厅时,看见盛玉宇手里正拿着馍馍,在喂给乔豆豆吃。
“玉宇,豆豆没事吧”容话赶到盛玉宇身旁,看着乔豆豆额头上的伤口,担忧的问道。
“话话你来了啊”
乔豆豆拿过盛玉宇手里的红豆馍馍,开始自发的吃着,盛玉宇便把装满馍馍的纸袋放在乔豆豆跟前方便对方拿。站起身对容话道“老板娘说她额头上缝了几针,伤口比起别的孩子来不算严重,但就是从受伤之后不怎么说话了。”
“估计是被吓着了。”容话道“乔女士去哪儿了”
盛玉宇指了指休息间的方向,“一天一夜没睡觉,刚刚实在撑不住了。”
容话十分理解的点头,又将目光重新放回乔豆豆身上。
小姑娘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吃着手里的红豆馍馍,安静的和之前判若两人。
“豆豆的幼儿园到底是什么情况”容话询问,“校方有给出回复吗”
“没呢。”盛玉宇摇头道“我刚刚去幼儿园给豆豆买红豆馍馍的时候,门口围满了人,警察、记者、看热闹的、拉横幅的都有。太乱了”
容话若有所思,既然出动了警方就证明这件事已经引起了有关部门的关注,不可能撒手不管放任这些孩子无故受害。
盛玉宇抽了张纸巾给乔豆豆擦了擦嘴,乔豆豆起初还有些闪躲,但盛玉宇的动作足够温柔,让乔豆豆感觉不到敌意,便放任对方帮他擦着嘴,自己则继续啃着馍馍。
盛玉宇把擦过的纸巾丢进垃圾桶里,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话话,我今天在路上见到一个和尚。”
容话从思绪中抽离,问道“有发生什么事吗”
盛玉宇说“他在街道上乞讨,还被路过的城管赶走,三天没吃饭挺可怜的,我就请他吃了馍馍。”
容话中肯的道“那你可能被骗了。”
盛玉宇睁圆眼,“我怎么被骗了”
“城管会驱赶他,应该是那条街道不允许乞讨,会影响市容市貌。”容话有条不紊的说“和尚都是有度牒的,他如果是真的和尚可以出示度牒,证明自己的身份。”
“那我真的被骗了”盛玉宇听得一愣一愣的,“话话你怎么懂这么多和尚的事”
“我小时候在青灯寺修行过,当了几年和尚,算是俗家弟子。”容话淡淡道“我自己也有个证,所以对这些事情比较了解。”
盛玉宇紧皱着眉,回想起那个和尚的点滴,思虑道“可我觉得他不像骗子,而且他还说自己在青灯寺修行,和你是一个寺庙里的。”他心思稍转,联想到另一件事,皱着的眉松开来,“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你一直在找的那个和尚哥哥啊”
容话心中咯噔了一下,半晌道“天底下没这么巧合的事。”
盛玉宇附和的应声,“你说的也对。”
容话背过身去到后厨里倒了三杯水,用托盘端出来后,将其中一杯递给盛玉宇时手滑了一下,杯子险些打翻在地。幸而盛玉宇及时帮他扶了一把,拍着胸脯道“好险”
容话握着水杯的手指不自觉收紧,过了好一会儿,他重新出声“你今天遇到的那个和尚,长什么样子”
盛玉宇隐隐约约猜到容话的心思,放下水杯,陈述道“他身材魁梧,比我高很多。身上穿着白袈裟,头上戴竹斗笠,脖子上戴着佛珠。袈裟上有点脏,看起来风尘仆仆的。脸的话”
“怎么了”容话问“他的脸有什么问题”
盛玉宇用手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下,“他长得很凶,脸上有很长的一条刀疤,挺有辨识度的。”
“他是你想找的人吗话话”
容话眉心轻蹙,他努力的回忆着幼时曾见过的那张样貌,但仍然和从前一样,一片模糊。容话摇头道“我不确定,我不记得那个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盛玉宇惋惜道“这样啊。”
容话又想起一个点,忙不迭问“玉宇,你看他的外貌能看得出他大概年龄是在多少吗”
盛玉宇也意识到这个关键,谨慎的回答道“感觉在二十五六岁左右,最大的话也不会超过三十岁。”
容话心底刚生出不久的希冀彻底落空,“他不是我要找的人。”
他虽然不记得那个救他和尚的模样,但大概清楚对方当时的年纪应该在二十三四左右,据当年的事情发生已经过去十二年之久,那个和尚的年纪正常来说也应该步入中年才对,绝不会是盛玉宇今天见到年龄不超过三十的青年人。
盛玉宇突发奇想道“会不会是他保养的好啊我看见娱乐新闻上报道的很多明星,四十岁像二十岁的例子,数不胜数”
容话没再抱有希望,喝了一口水,情绪明显比之前低迷了一些。
坐在沙发椅上的乔豆豆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手里还拿着个红豆馍馍。盛玉宇取下乔豆豆手里握着的红豆馍馍,摊开一张毛毯给人盖上。
“话话。”盛玉宇突然小声喊了一声。
容话抬眼,亦压低了声音,“怎么了”
“与其坐在这里猜测,不如我陪你去看看吗”盛玉宇提出建议,“那个和尚现在应该还在幼儿园附近没走远,我们直接去问他好不好”
容话沉默须臾,轻声道“谢谢你玉宇。不过还是算了,他应该不是我要找的人。”
盛玉宇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低声说了句“好”。
容话在餐厅里又待了一会儿,等到饭点的时候,餐厅的人渐渐多起来,他这才离开餐厅。
绿叶染了黄,堆积在人行道上,不多时便被细密的秋风卷起,飘往空中。
容话到了公交车站,公交车停在他面前,开了车门,他头也不抬的上车刷卡,在偏爱的最后一排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着。
城市的面貌此刻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的视野中晃过,容话望着车外的景象,出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这样的状态持续了许久,突然从怀里摸出手机,点开了云备忘录。他指尖快速的滑动着屏幕,来到底端,点开末尾最后一条备忘录。
上面写着“爸爸说救我的哥哥是个和尚,很奇怪对不对电视里演的和尚明明都只会敲木鱼和打拳,我以前都不知道还有和尚可以和医生一样厉害嘿嘿,不过没有见到救我的和尚哥哥,有点失望,如果可以见到的话,我想对他亲口说谢谢”
这是十二年前,八岁的容话被救下之后,用小孩的口吻写下的第一篇关于恩人的备忘录。
这些话他原本是用笔记在一个带锁的笔记本上的,但有一次他在写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水杯,打湿了笔记本晕染了许多文字,虽然没有损坏上面的内容,但让当时的他后怕极了。
因为那时候他记载关于恩人的事情已经写满了大半个笔记本,上面全是容话想对和尚哥哥说的话、做的事。笔记本不容易保存,他怕自己忘记,刚好那时候信息化时代开始来临,他便申请了一个账号,将笔记上的内容全部誊抄了一遍存进了云备忘录里。后来,他也逐渐习惯用备忘录的方式,继续记载关于和尚哥哥的事。
容话又随意点开一条备忘录,里面还附带了一张他拿着获奖证书的照片。那时候他已经上初中了,说话的口吻比小时候要沉稳一些“不知道身处何方的和尚哥哥你好,我是容话,今天我在少年班的钢琴比赛里拿到了一等奖,同学们都坐在观众席上为我加油了。希望有一天,你也能够坐在观众席上,听我弹一次钢琴。”
“今天我参加了学校的运动会,在跳高项目里拿了第三名。这要谢谢哥哥,如果没有哥哥的话,我还是只能坐在操场边上,看别的同学蹦蹦跳跳。”
“钢琴老师说,我弹钢琴的时候没有倾注自己的感情,就像木头人在弹。他让我尝试在弹的时候幻想一件特别憧憬的事,我想了很久,现在最憧憬的应该还是和你见面吧。”
“”
诸如此类的话语,不胜枚举,承载着他这些年对救命恩人的点滴。
容话没再继续看下去,而是点了添加,写上了最新一条,却只有寥寥两行字。
有生之年,望能再见。
“终点站到了,请到站的乘客陆续下车,不要拥挤。”车内播报起广播。
容话跟着人流下车,一出车厢便察觉到不对,他坐错车了。不仅坐错,还坐了一条和自己回家南辕北辙的线路。
四周的景物并不算陌生,因为这是慕别上班的附近,容话来过几次。他腹诽了一下自己的冒失,又看时间差不多了,不知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去街边的快餐店打包了两份饭后,往施工地走去。
累了一天的工人们三三两两的围坐在一起吃着盒饭,容话提着打包盒过去,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站在原地观望了片刻,没见到慕别,而是看见了那个常和慕别一起上工的小青年,走过去问道“不好意思打扰你吃饭了,你还记得我吗我来找慕别。”
小青年自然记得容话,不过看见他似乎有些惊讶,“我记得,不过你来这里干嘛”
容话愣了一下,又重复一遍“我来找慕别”
“慕哥早就没在这里干了啊。”小青年咽下嘴里的饭菜,“几天前就走了”
容话提着打包袋里的指节有些泛白,他对小青年道谢“我知道了,谢谢你。”说完背身离开。
小青年盯着容话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站在他旁边的另一个工人用胳臂顶了他一下,“这就是慕哥家里的小同学啊百闻不如一见啊。”
小青年点头道“没错。”
工人拿着盒饭啧声道“慕哥在工地上拼死拼活的搬砖,敢情就是为了他啊”
小青年道“你怎么这么说”
“你自己看啊”工人瞅着容话的背影,“他那一身,从头到脚都是牌子货,一双鞋抵得上慕哥一个月工资”
小青年对这些奢侈名品并不精通,只好说“可能是人家自己买的。”
“他年纪这么轻怎么可能自己买,得多好的家境”工人撂下筷子,跟小青年掰扯,“而且不是说慕哥和这个小同学住一起吗,你看看慕哥每天来搬砖穿的是啥,都是地摊货赚的是我们这儿最多的,穿的却最差,要不是模样俊,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儿”
“有道理”小青年被说服。
“慕哥把钱都花在他身上,这个小同学却连慕哥没在这里干了都不知道。”工人摇头叹息,“但愿慕哥可别是一腔真情错付了”
小青年听完又觉得不太对,“你是不是多想了”
工人意味不明的笑了两声,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双眼,“我这双眼看透太多。”
容话提着两份变冷的饭菜回到家里时,已经是九点过了。
他坐在客厅里,打开盖子,一口冷菜一口冷饭的吃着。
不多时,别墅里响起开门声。
慕别从屋外走进来,关上门,看见坐在客厅里吃饭的容话,说道“吃饭怎么不等我”
容话没出声,慕别已经换了拖鞋走到容话身边坐下,见茶几上还摆放着一副餐具,顺理成章的拿起。他夹起一块肉喂进口里,蹙了蹙眉,“冷的”
容话嚼着冰凉的米饭面无表情,慕别总算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劲,放柔了语气试探着道“小房东今天怎么了我在工地上搬了一天砖,腰酸背痛的,回来还让我吃冷饭啊。”
他边说着边将容话手里冰冷的米饭夺下,容话没拒绝,等到他把米饭放回茶几上之后,容话突然说“你去当花肥吧。”
慕别挑了一下眉,“什么意思”
容话“我今天去了你搬砖的工地。”
慕别笑的无奈,“我可以解释”
“我不想听了。”容话嗓音里透着冷意,“谎话张嘴就来,我已经不敢再听你说话了。”
慕别收敛了面上的笑意,道“这次绝不会骗你。”
“你前几分钟才又骗了我。”容话忍不住出声斥责,“我是傻子吗要被你骗的团团转”
听他声音里夹杂着怒意,慕别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从衣服里摸出一张黑卡递到容话手里,“你先别生气,听我说。”
容话态度强硬,推拒着慕别递来的卡,“你又想编什么谎话来骗我”
“不说谎,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慕别说完又立刻补道“你先听我说,如果你觉得我说的不能让你消气的话,你就亲手拿铲子在外面挖个坑,我跳进去让你埋好不好”
慕别这样的态度,让容话心里比之前舒坦了不少,但他神情仍旧冷峻。
慕别把容话的性子摸的差不多透了,知道对方现在不说话是在给他机会解释,他言简意赅的道“是这样的,因为之前柳草的魂魄在工地上捣乱,伤害了不少工人。我出面替他们解决了这件事,开发商给了我一笔酬劳算作答谢。”
他再度把黑卡放进容话的手里,“我今天下午就是去和开发商那边的负责人洽谈了这件事,顺便拿回了酬劳。”
卡片凉凉的触感放进容话的掌心里,他垂眼看着这张银行卡,“可你刚刚说,你在工地里搬砖一天,腰酸背痛。”
慕别应答流畅,“只是想你对我好一点,所以这么说了。”
容话蹙眉道“我对你很差吗”
慕别手撑着脸,朝他笑了一下,“可以更好一点。”
容话一脸莫名,又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道“你可以提前告诉我你今天要去干什么,而不是让我去工地钻了空才来解释这些。”
慕别思忖着这句话良久,回过味来,“所以你其实是在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你,我的动向”
容话想说不是,但话到嘴边又咽回了喉咙里。
他去工地从别人口中得知慕别早已不在那里上班的消息,欺骗的愤怒固然是有,但扪心自问,他心里更多的是一种自己都说不上来的失落。
失落于明明他和慕别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最先知道这则消息的那个人却不是他。
慕别把容话的无言以对尽收胸中,眼里的情绪似乎动了下,他缓声说“以后我的事情,都告诉你”
容话无甚变化的睨他一眼,“不用了,你还是当花肥吧。”说完,把银行卡重新放进慕别的手里,自己则从沙发上起身去到了杂物间。
大概过去了一分多钟,容话从杂物间里折返回来,手里多了一把铁锹。
慕别望着容话手里的铁锹,说“我还饿着肚子。”
容话道“狐狸精不用吃饭。”他把铁锹放到慕别的手里,“你去吧,我不奉陪了。”
慕别道“等等。”
容话道“你想反悔”
“不反悔。”慕别把铁锹重新交付到容话手里,“只是要埋的话,我希望是你亲手埋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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