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渐行渐远。
容话满身脏污的伫立在门的里边, 一瞬之间, 仿佛变成了慕别笼中的囚鸟,被卸了羽翼。
面前的门成了高墙, 坚不可摧。墙内墙外, 将他与他之前牢牢捆绑在一起的无形之线,阻隔成两截, 开始无声撕裂。
躺在地毯上的盛琼楼从昏迷中清醒,他似乎看见了刚才发生的情形,眯着眼望着站在门边的容话,半晌后费力的张了张嘴, 道“你想走,还是留下”
卧室内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容话回过神, 他回过头, 走向伤势不明的盛琼楼, 半蹲在对方面前, “走。”
盛琼楼轻声轻气的喘息着, 被皮毛遮着的肚腹没有规律的颤动着, 那上面残留的血迹紧随着一会儿变大一会儿缩小,血迹下的伤口就像是被拉扯着,模样看上去十分可怜。
他这副样子除了毛色, 像极了前不久躺在容话枕头上睡着的盛玉宇。容话眼眶里控制不住的涌出热意,望着盛琼楼好一会儿, 嗓音发哑的说“除了外伤, 你还有什么看不见的地方受了伤”
容话想伸出手把盛琼楼从地毯上抱起来, 盛琼楼虽然气喘不匀,但那双兔眼中的狞恶之意却还没有消干净,他微微睁开眼看着容话,里面的情绪显露无遗,“死不了。”
容话的手顿住,盛玉宇从来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他。脑海里的一点希冀念头瞬间被打散的没了影。他还是将手伸了过去,把盛琼楼抱回一旁的软榻座椅上,“你等等我,我去给你找药。”
容话一连翻开卧室内十多个橱柜抽屉翻找药品,却一无所获。盛琼楼腿肚子冷的发抖,眼皮闭上又睁开,像是又要陷入昏迷。但他望见容话寻箱翻屋的背影,有些没好气的说“他把你关在这里,就是想让你自生自灭,顺便拉我给你做个垫背的怎么可能还在房间里留下供你我用的东西。”
容话拉回空抽屉,没说什么。他朝着盛琼楼的方向瞥了一眼,察觉盛琼楼身形发抖的比刚刚还要厉害,顾不上再找药重新走回软榻前,“你很冷”
盛琼楼不置可否,强打着精神道“等我过几天养好了伤,再捎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说着眼皮又开始打了架,容话怕他真的就这样昏过去一睡不醒,连忙道“你别睡”
容话拿过一旁叠的方正的绒毯给盛琼楼盖在了身上,试图为对方取暖,“盛琼楼,你放清醒点不要睡。”
盛琼楼失血过多,又撑着残躯在辛夷谷中走了很久想要找到一个能救回盛玉宇的人,此时还能从昏迷中清醒半会儿已经很不容易了。但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即便他意念再强,也抵挡不住浑身的疲乏和伤痛。
容话慌了神,紧张的盯着盛琼楼好半晌,看对方一副无法支撑的神态,双腿发软的往门口跑,用力敲打房门,“你帮我救救盛琼楼,他不能死我不能让他死”
这是盛玉宇唯一的血亲,一母同胞的兔子弟弟。他没能保护他的小黑兔,但这只小白兔他一定要救他,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他像他的哥哥一样变得冷冷冰冰的。
容话喊哑了嗓子,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房门,阵阵轰鸣中透着无助和哀凉。
耳朵里听清他这么大的反应,盛琼楼摇摇欲坠的意识又被容话给强硬的拉回来一点,他像是听这声音听的烦,两只眼上方的一圈皮毛皱了起来,“我死不了,你求他也不顶用他只会把你的示弱当成闲暇时的逗乐消遣,你别发蠢了”
盛琼楼蜷缩进毛毯里,里面却没产生一丝热乎气,凉意浸骨。他眼前的视野一阵阵的发黑,“他从来就是这么恶劣的”
他声音不大,此刻容话敲打门出的声和呼喊声全把他的话音盖了过去。
不多时,有一声尖细又带着几分谄媚的声音在门外回应道“我在城堡一层,一听见您的声音就往楼上赶。但城堡里的电梯还没修好,我刚刚顺着楼梯上来的,耽误了功夫,惹您受累了。”
容话听着这道声音感觉有些耳熟,但现在情急,他没空去细究也没时间去深探对方字里行间别的意思,急切道“我这里有人受伤了,能不能帮我找个医生来替他看看他伤的很重”
门外站着的正是仍旧乖乖披着狐狸皮,常侍奉在慕别身前的伥鬼。伥鬼闻言,拿着手里被主人嘱咐遣送来的药箱,沉吟了一会儿道“我以前当过几天医生,处理伤口还算不错。”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才接着说“只是,还需要您简单的配合。”
容话心情紧迫,“什么配合”
伥鬼逐字逐句的斟酌着,尽量不让话听起来让人不快,“听说您也受了伤,主人心疼。希望您能好好在屋子里养伤,一切等养好伤再说。”
说完这句话,伥鬼都替自己在心里捏了把汗。心说这人身囚禁的勾当,即便是派个巧舌如簧的人说出花来,那也还是囚禁,只希望门里边被关着的这位暂时压压性子,别在四合院里那位积攒着怨怒的当下,非要拼个鱼死网破。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跑腿的。
门里没声了多久,伥鬼就觉得自己的脑袋在铡刀上悬了多久,只等他听到一个没什么情绪的“好”字时,他这脖子上的脑袋才从铡刀下堪堪拿过去。
伥鬼心有余悸的摸出一串串着几十把钥匙的钥匙串,在里面取出一把开了门前的锁后,看见容话已经不在门口,而是站在了软椅前。谨慎的关好门顺带用钥匙上了锁,提着医药箱,脸上挤着笑走过去“我先为您包扎伤口。”
容话摇头拒绝了伥鬼的提议,拉开毛毯,露出底下的盛琼楼,“他很严重。”
伥鬼往下方瞅了一眼,干巴巴的狐狸脸顿时变得有些说不出来,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成的兽医。但他这话可不敢说出来,蹲下来在这只兔子身上认真的看了两眼,二话没说开了医药箱,手法熟练的在盛琼楼的前爪上抹药缠带,随后又拿出纱布上药依次贴好其他部位的伤,这才算做完。
等伥鬼换好后,容话迫不及待的问“他怎么样”
伥鬼答“被人伤的不轻,失血过多。不算致命,但要彻底养好还是要花上一些时间。”
容话捏紧的掌心总算松开,伥鬼又抹好另一副药后对他说,“您额头的伤口看起来也不太好,要多多注意啊。”
说着便一手撩开容话的刘海,又给容话的额头上重新缠上了绷带。事情做完,伥鬼不敢在卧室里久待,提着药箱快步往外走,说“我就在门外守着,您有什么事喊一声就行。”
门被关上,熟悉的落锁声接踵而至。
容话看上去还算平静,重新替盛琼楼盖好毛毯时,发现对方体温低的吓人。他摸了摸毯子一角,里面也是凉的,让他没来由的联想到辛夷谷里的大雨,打在身上的时候似乎也是这么凉。
他轻手轻脚的把盛琼楼抱出来,放进没有染上污迹的臂膀里,将身体里的体温传到对方的身上。
容话靠坐在床脚,一抬头,便看见了不远处正对着他的一面落地镜。
那里面照出的人双眼无神,头发凌乱,满身狼狈。面色苍白的仿佛被抽尽了血,只剩下一副躯壳,神情间是一派说不出的颓废和病气。看着不像个鲜活的人,而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他躬着身体,抱着怀里的的白兔静坐一夜。
那些伤药起了作用,盛琼楼醒过来的时候就赶紧沉重的身体轻松了不少。容话察觉到手臂里的动静,他抬了抬发麻的手,盛琼楼从他臂弯里钻出来,跳到他面前。眼皮不像昨天那样一直打架,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一人一兔沉默对视了半分钟,容话滚了滚喉想说点什么,盛琼楼率先出了声“我没想过他会死。”
到嘴边的字眼好似失去了力道,容话唇线微抿着。
“稜岁在火里杀了他,那个时候,我杀了戒刀的父母给他续命,他对这件事一无所知。戒刀处心积虑想杀的是我,他只是个被利用的工具。”盛琼楼的嗓音暗哑,“但我还活着,他死了。”
容话头微垂着,眼里的情绪被遮挡,“你是他亲弟弟,他要保护你。”
盛琼楼闻言,声音却在一瞬间变得刺耳起来,“我是杀人不眨眼的恶妖,世人闻我名皆惧我三分而他就是个哭包怂货,弱的能被人轻易揉捏在掌心里翻不了身他凭的什么保护我他懦弱的连他自己都保护不了,他是吃了什么样的迷魂药被蒙晕了头要来保护我”
他说到这里,眼睛里竟慢慢显出狰狞的恶红,“我琼楼,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他竭力作出的一幅凶恶毕露的模样,在此刻看起来却像是摇摇欲坠的保护壳,稍不注意捅破,露出来的就是湿漉漉的哀意。那是脆弱无助的盛琼楼,失去哥哥的大白兔。
容话手扶着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安慰的,伤苦的,愤怒的,一个字都不。
好半晌,他掀起眼帘看着将面前地毯不知什么时候撕扯着残片的盛琼楼,慢声说“他就是这样。”
也不知道他附和的是那一句,但盛琼楼听后瞳孔里却变得黯然失色。又是片刻的沉寂之后,他找回了几分思绪,“我早在给他换命之后,就抹了他那段记忆,但他却突然记了起来。”
按照盛玉宇善良的性格,如果早知道自己的寿命是用别人的寿命换下来的,恐怕早就满怀一腔愧疚一刀了结了自己,再去地底下向那对无辜惨死的人赎罪,请求宽恕,怎么可能还会安然无恙的度过这十四年
而盛琼楼深知这一点,所以下手前用了十分的力道。他敢保证,如果不是有人刻意在盛玉宇面前提及,盛玉宇自己也绝对不会想起这件事。
这样那日在戒刀的刀下死的,就会是他盛琼楼,而不是他胆小的爱哭鬼哥哥。
天意作人,当着盛琼楼的面,让那柄刀将他剖膛破腹。
盛琼楼怎能不恨他不但恨戒刀,而且还恨那动了盛玉宇记忆手脚的人
容话却在听完后如坠冰窖。他视线涣散的看着盛琼楼,不知道什么时候捏紧拳的手,被指甲的力道划破,有血珠从中蔓延下,滴落到地毯上。
盛琼楼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他看向那气味飘来的地方,心头一跳。
“是我害了他”容话胸口寒凉一片,“是我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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