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略微促狭的前院, 阮家的后院因要制瓷而十分开阔,一路沿到了河边去。
万千秀美山峰点缀着莹白的雪色, 逶迤生姿。
即便是寒冬,山色也依旧温润,像是养了好些年的好玉,连半丝硬朗的风都无。
同样是一个天下, 秋行山的冬日却少有晴日, 终日布满了凄厉的寒风。雪片儿也不似这里这般温柔,卷在一起像刀子似的, 沿着六十余里的逼仄峡谷呼啸而来。
是有人言:风刀霜剑更胜于虎贲之师。
刘家村的风雪是温柔的,瓷窑的馒头顶也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像是盖了层被子似的。
阮澜裹的暖洋洋的,脑后用青兰色缎布绑了个圆髻,多余的部分垂坠下来, 挂在耳边摇摇晃晃。
她在前面一蹦一蹦的走,一会儿单腿跳两下,一会儿双腿跳几下,陆追就安静的跟在她身后。
阮澜沿着后院走去河边,这一头走到那一头, 兜了一圈又走回来, 好似漫无目的,偶尔回头看看陆追跟上来了没。见他跟的紧,便抿嘴笑笑,又转头继续走。
河水也没了湍急的踪影, 被大雪掩盖,蛰伏在冰面之下。一栋栋规整小房沿着山脊河流的方向比邻而居,错落有致,像是精美糕点上的点缀。
冰封雪埋广袤无垠的大地上,好似只有这两人在行走,只有他们脚下压出的声响。
陆追有些恍神,他好似梦见过这样的场景。
偌大的冰河之上,只有他一个人负伤前行。身子沉的像铅块一样,每走一步都是折磨,每呼吸一下肺腑都在抽搐,他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又要往何处去。
他只依稀记得这是闵丘给自己的任务。那时候的他,或许已经十分提防自己,想让自己就被风雪掩埋,再无踪迹吧。
这世上是没有人可以相信的,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孤零零的行走着,提防着曾以为亲近的人给自己送上无处可躲的痛击。
于是,他也不再信任任何人,不能信任任何人。
信任他人,便是将自己的命交了出去。
死,其实并没有多难,也不是不行。但活着比死有意思,活着,可以看着那些人死,活着,才能不被嘲笑。
“阿追。”阮澜在瓷窑前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陆追猛地回神——这不是梦里,或许相较之下,这才是梦里,而那些残酷的孤独的悲凉的故事则是真实发生的。
毕竟在那里,才是真的痛啊。
毕竟在这里,有人和自己一起走着。
阮澜指着自己面前:“你来这里。”
陆追照做,两人的距离便拉近了许多。
“你看。”阮澜笑眯眯的指着前面的雪地。“哎呀,不是让你看我,让你看地上。”她拉了下陆追的袖子,让他转过身去。
陆追抬眸看过去,他看不出有什么。
阮澜叹了口气:“忘记雪太白了,去瓷窑上看。”
她小心翼翼的踩着一侧的石阶爬到瓷窑上面,站稳后转身向陆追递过手去:“来呀。放心,掉下去有我垫着呢。”
陆追也没多想,或者只是有意没有多想,便将手伸了过去。
不是她拉他,而是他握着她。
但也许,并不仅仅如此。
待他站定了,阮澜向前一挥手:“看!爱妃,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陆追沉默。
阮澜时常会冒出些奇怪的话,陆追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时间久了知道她就是这副模样,便也不觉得如何了。反正她在外面也不会同人说这些,她只对自己一个人说话。
陆追转头看去,雪地上断断续续的写了五个字——“会平安回来”。
原来她拉着自己在这雪地上走路,是写了大字。
她是给谁看的?给自己?不是,她是写给老天看的。
我的阿追,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陆追喉结微微动了一下,还好梦里没有关于她的场景,不然看过就觉得没意思了。
不过为何梦里没有她的场景?这样自己就能一遍遍的在梦里看见她。
“我厉不厉害!”阮澜笑嘻嘻的问道。
陆追头也未回,声音有些沙哑:“嗯,厉害。”
阮澜指着下面说道:“知道厉害还不把这几个字给我念一遍?”
陆追停滞片刻,他很想转过身去问她,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亦或是她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如果换做是别人,当日被她带到家里,是不是也会这么好?是不是也会同他说话?是不是也会夜里跑到那人的房里?是不是也会和他拉着手?是不是也会抱着他说“欢迎回家”?
“会平安回来。”陆追深吸一口气,念了出来。
没关系,已经不会有这个人了。只有自己,自己会一直把这个位置占据,不会再有别人。
所以,一定会平安回来。
陆追平日都是冷冷的,放在现代就是个酷盖,突然这么乖巧的念着五个字,阮澜忍不住笑了出来。
大抵是太过忘形,笑声还没出来两声,脚下一滑,整个人就栽了下去。
“啊——”阮澜叫道。
一瞬间她脑海里只想到:这大概就是现世报吧?自己刚说了掉下去自己垫着……问题是能不能不要脸朝下啊?!
因着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阮澜落在地上倒没觉得怎么疼,雪花被扬了起来,从脸颊两侧飞上空中,飘得到处都是,挡的眼前一片灰白。
待她睁开眼睛看清楚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趴在陆追的身上,他紧紧的将自己护在怀里,一只手按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竟还保持着方才和她握着的模样。
阮澜支棱着脑袋,连忙问道:“阿追你摔没摔坏?”
“没那么容易坏。”陆追听见她说话,也松了口气。
两个人都把对方当成了易碎的瓷,好像一不注意就会支离破碎,非要小心呵护才行。
“哦。”阮澜听了之后翻了个身,从陆追身上落到一旁的雪地里。
两人并肩躺在地上仰头看着天,一言不发。
下过雪的天就格外的蓝,不是颜色浓郁,而是带着冰清玉洁似的清透。云都化作了雪,落在地上,地上就变成了天。
过了不知道多久,阮澜突然松开手,站起身来:“鸡肉还炖着呢,我去看看。”
她走的慌忙,一溜烟儿就不见了。
陆追长长了出了一口气,看向已经空荡荡的那一侧。
阮澜跑进厨房,摸着自己的胸口捋顺道:“我的天,我现在已经这么罪孽了吗?我不是亲妈粉吗?怎么刚才手心出了那么多汗?一定都是刘初三他们天天说到年龄要结亲了影响我!不对不对,一定是阿追手太热了,或者是刚才摔下来紧张的。”
她站定,挺直肩膀:“美色误我!一定是因为阿追长的好看!那双眼睛看谁不显得深情啊?多情眼!哼!”
她又在厨房里转了两圈,等到自己冷静下来之后,打开门向外看了看——阿追不在外面!安全!
阮澜“嗖”的钻进自己的小房间里,拿出今天收来的红纸包,往里面塞了两粒银瓜子,又封好口——这是给阿追的、能体现出自己是长辈的红包!给他塞到枕头下面压岁!
这么想着,阮澜拿着红包开开心心的晃到陆追房门口,她先敲了敲门,确定里面没人之后快速跑了进去,挪到床边掀开枕头——
“你在干什么?”陆追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阮澜手一僵,转头说道:“我……我来放压岁钱。”
陆追走到她面前,从她手里抽走红纸包,颠了颠,冷笑一声:“替我谢谢阮叔。”
阮澜:???和我爹有什么关系?
陆追想了想,转手又将红纸包递还给了阮澜:“表兄给你的,收好。”
阮澜:???
作者有话要说: 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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