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来的早, 为原本就孤寂无味的寒冷添了一把苦闷。可除夕的夜却与众不同,里里外外透着热闹。即便是再冷寂的人, 到了这个时候也难免会被氛围带出一丝情绪,哪怕只是怅然。
阮钧今日难得,坐在厅里与阮澜陆追一同吃了年夜饭,还稍喝了些酒。
见到陆追回来他也颇为高兴, 虽相处时间不长, 但在患难时相遇,又将此处真的当成了家, 他便也将陆追当做自己真的晚辈。
阮钧仔细问了陆追在外的情形,陆追言简意赅, 言辞当中既没有居功自大亦无卑微自愧。阮钧便仔细叮嘱他千万要多加注意,时常回家来看看。
阮澜见阮钧今日精神好,让他多吃了些鸡汤, 只是屠苏酒哪怕不醉人,也是不能再喝了。
阮钧还打趣道:“看看,如今阮阮已经管起我来了。”他点着头,看着阮澜出去的背影,叹了口气:“阮阮命苦啊。”
阮钧如何不明白秦楚周的家事?家中大多都是秦氏说了算, 秦楚周只有教书和谈天的时候才是个活人。阮阮如今年纪也大起来了, 可秦家还是没有来提亲的动静。
但幸好,阮阮制瓷手艺比自己还要好。只是姑娘家一个人,难免就会被人欺负被人惦记。所以阮钧才想着,若是阮澜能去秦家, 哪怕不是正妻,有个靠山也总比没有好。
陆追听见他这般说,回道:“命不苦,只是有些辛苦。”
有自己在,就不会让她命苦。
阮钧笑笑:“阮阮心性天真,日后己安若是有所成,切记要看顾她一下。你也别嫌我这般势利,有话我便直接说了。”
陆追回道:“阮叔放心,日后我会照顾她。”
阮钧交代完,又拿了银瓜子给阮澜和陆追分了,算是压祟。他身子不好,便不能一起守岁了。
阮钧走了没多久,阮澜便拿了纸笔来搁在桌上,挑着墨画画。
她并不擅长国画,但也是通的,不像制瓷一般要拿去卖的,但瓷面上面偶尔也会出现,便自己随便画画成了。
两张裁成正方形的纸,她拿了一张画“财门钝驴”。胖嘟嘟的驴子挑着干柴,寓意来年发大财。另一张则画了“回头鹿马”,是只回头张望的梅花鹿,寓意禄星高照。
那鹿的模样画的有趣,不似别家门前贴的那般灵动,反而有种沉郁的模样,尤其是那双眼睛,好像含着万里冰山似的。
阮澜搁下笔偷偷看了一眼陆追,清了清嗓子:“明早贴到门前啊。”
陆追哪里看不出来她这鹿是比着自己的模样画的,更何况鹿和陆本就是谐音。
诚然,阮澜画的这两幅门神画一张是画给自己的——明年发大财,这样就能继续咸鱼了。而另外一张是给陆追的,行军打仗为的什么?可不就是为了禄。
陆追拿起笔,在那鹿的下面添了两笔水浪。
“你这样就不好。”阮澜指着那两笔说道:“这样看起来好像鹿前面有大浪阻拦一般。”
陆追笑了笑:“不是,是以防这鹿找不得方向。”
鹿有水波。
陆。澜。
翌日清晨,刘家村的村民便开始挨家挨户的敲门拜年了。
因着要去大舆镇,刘珠便来的最早,两个弟弟跟在她身后,给阮家送了些过年时自己做的点心。
刘珠手巧,莲花糕豌豆黄做的漂亮极了,一个一个整整齐齐的码在盘子里,看着就忍不住要流口水。
待到刘珠走了,阮澜叹了口气,说道:“可惜这么好一个姑娘。”
陆追:“可惜什么?”
阮澜拎着那盒糕点放入小厅,一边说道:“又没招谁惹谁,怎么就抓着人家念叨?吃他们家大米了吗?不过不成亲也挺好的,到时候又要跟着辛劳。遇到好人家就算了,碰上那些不好好说话的,还止不住怎么嫌弃她呢。”
陆追倒不在意刘珠如何,他只是听方才那段话有处奇怪:“不成亲好吗?”
似乎没有不成亲的人,好似成亲是天经地义,每个人都要经历一遭似的。
阮澜想了想,回道:“也没有好不好一说吧,权看个人。彼之砒霜吾之蜜糖,都是说不好的。”
陆追静静地看着阮澜,过了片刻,他突然开口问她:“倘若日后你的夫君背离你,怎么办?”
如果自己没记错,梦里好似是有这么一说。但那个梦也实在是太过久远,让他记得不甚真切了。
阮澜转头看向陆追,拍了下他的肩膀:“不可能的你放心吧。”
我在现代就被逼着去相亲差点相死,我到了这里还要再相亲吗?是这里不好玩还是东西不好吃,我要在这么好的青春年华成亲带孩子?
陆追并不知道她想的什么,问道:“为何不可能?”
她是对谁有信心?对她自己?还是其他的谁?
阮澜长叹一声:“我还年轻啊,我着什么急?你又着什么急?还是你要给我介绍?”她瘪了一下嘴:“没见过人着急找妹夫的。”
陆追被她噎的半天说不出话——他要给她介绍?介绍谁?介绍自己吗?
阮澜见他好像有点生气的模样,连忙解释道:“是这样,以前有个高僧给我算过命看过相,说我不宜早婚,以后再说吧。”
先前是高人指点送乞丐饭,如今是高僧劝不宜早婚,下次怕是她就要遇见道士了。
陆追问她:“听闻你和秦逸有婚约?”
“啊?”阮澜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哦。我看他娘也不是很想我嫁过去,我也不是很想嫁过去,既然如此大家互相放一条生路不好吗?何必互相为难。更何况,当信物的笔搁都被打碎了。”
“笔搁?”陆追往前走了一步:“是我打碎的那个?”
阮澜连忙捂住嘴,都忘了这茬了,当初可是骗阿追说这是自己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做的,坑他留在这儿的。
阮澜斟酌片刻,小声说道:“那个好像就是信物。”
看她这样有趣的表情,陆追倒是愉悦起来。当日自己不慎将那笔搁打碎,她似是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如此看来,秦逸在她心里也并没有什么位置。
“提起笔搁我倒是想起来了。”阮澜脸上露出一丝坏笑:“一会儿阮钰来,我得和她好好聊聊。”
正如阮澜所说,阮娄一家初一便上门来了。阮娄原本想昨日便来一起过年的,但阮朋对瓷窑阴影颇大,阮钰也不喜欢这个逼仄的小院子,连着阮周氏一起就在自己家过的年。
他们想着阮钧家里如今应该是冷冷清清,只有个阮澜忙前忙后的,阮钧又是个病秧子,过年还不如不过。也不知他们想到去年过年的模样,会不会更加难受。
谁知道一到门口就看见门上两张年画有滋有味的贴着,里面还传来了饭菜香气,门口也扫的干干净净。
阮娄在外面轻咳一声,阮澜从小厨房探了个脑袋,陆追已经从另一侧走了出来,请他们进去了。
阮澜冲陆追笑笑,跟在后面。
阮娄见两人这般,还笑着打趣:“看看这两个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夫妻呢。”
阮周氏跟着笑:“看上去也是般配。己安这是特地回来过年的吧。”
只可惜这两个人一个冷漠一个哑巴,话说出去半天都没人应。
几人在小厅坐下,阮澜就急匆匆的把阮钰给拉了出来。
阮钰本就厌恶阮澜,自己花了这么久在刘家村,各种法子都试了,怎得秦逸哥哥就是不看自己一眼?自己又究竟比阮澜差在了哪儿?
最气人的当然也不是这个,而是凭什么自己搬来刘家村没多久,秦逸哥哥就出远门了?连带点表现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带着这样的情绪,阮钰自然不会给阮澜什么好脸色。
阮澜倒也不在乎,现在是她有求于人,对方使使小性子又能怎么样?
阮澜手里捏了一把纸条——别的不说,当个哑巴每天都要写字条还挺累的,想来自己这段时日的毛笔字应当进步不少。
她先将第一张字条递给阮钰:“你是不是喜欢秦逸啊?”
阮钰瞥了阮澜一眼,不知道她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阮澜不急,从阮钰手里抽出字条,换了一张:“你娘不是和秦逸他娘关系可好,你让你娘去帮你说项说项。”
阮钰何曾不想呢?
可秦氏如今是抱定了自己儿子日后能当大官的心,阮钰在她心里还不如阮澜呢。阮澜至少会门手艺,如今做了几次瓷器反响又高又卖座。
可阮钰呢?
论起长相不及阮澜,论起其它便更不用提了。最重要的是阮娄是个赌徒,就算如今住到了刘家村,还是时不时的往大舆镇跑,说不定哪天就要把家里人一起卖了呢。
这样的亲家,秦氏可不想要。
是以阮周氏三番五次的试探,可秦氏就是不搭茬,任你口绽莲花,我也不会同意让我儿子娶你女儿的。
阮钰本想说,要不然自己去做个姨娘也好。日后在秦逸的亲王府邸里,除了秦氏,其他的女人都只是剪影。自己若是能做他第一个女人,怀了孩子,倒也不失为一个筹码。
可谁知阮周氏听了这个却不愿意了。原本秦氏与她是朋友,是平等的,怎得自己女儿就得嫁去当姨娘当妾?
她只劝阮钰快快改变主意。
阮澜拿出了第三张纸条:“勇敢爱,大胆追!”
阮钰看着这有伤体统的六个大字,冷笑道:“你装什么好人?谁不知道你和秦家有婚约?如今你是在劝我去当个姨娘什么的,日后若是你能嫁进秦家,便拿身份位置来压我?”
阮澜连忙摇头,递给她一个小木盒子和第四张纸条:“这个笔搁就是当日的信物。”
阮钰拿过去打开一看,就看到一盒子的碎片:“碎了?”
阮澜生怕阮钰不懂,递上了自己的下一张字条:“我本意是不想嫁给秦逸的,既然你喜欢,若是有人再提起什么关于秦逸和我的婚约,你便能说信物都碎了。”
阮钰总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阮澜一定另有所图。“你的意思是让我帮你?那我有什么好处?”
阮澜陷入了沉默,这个阮钰是不是脑壳有问题?!还管自己要好处?
她一甩手——爱说不说,本来想阮钰肯定要告诉阮周氏,阮周氏定然要去和秦氏讲,这不正合秦氏的意思吗?以信物毁了为名退了她本身便不看好的婚事。阮钰这不就有机会了!
阮澜心里正算计着,门外又有人来了,秦逸的声音在外响起:“阮阮,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秦逸:你有本事和别人拉手手,你有本事开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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