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宁一大早就起来了, 不是他睡得不好, 而是他睡得太好了。

    这个世界上可能没有比这里更适合睡觉的地方了, 也没有比年妈妈更适合生活在一起的人了。

    他的房间被收拾地温暖又绵软, 被子是那种睡下去很下陷, 但是又不会压得人口发闷的鸭绒被,还垫了电热毯,放了电热水炉, 年宁一直以来都很怕冷,之前来俄罗斯大感冒了两次,救顾穆晟那次更是在冰面上跪了很久。

    年宁经常自嘲自己年纪轻轻就落下了风湿病根, 膝盖遇到冷的时候会很酸软,有时候冬天很难熬, 他手脚又僵又冷, 根本画不了画, 只能对着画布发抖,抖得一个圆都画不完整,手在暖水袋上烤暖和了,隔一会拿起来一拿笔, 立马就僵冷了。

    感觉血管里的血都被冻成冰柱子了。

    年宁之前想着过来的时候,其实挺担心自己适应不了这天气, 画画困难,毕竟他来过这里, 冷风夹着雪一吹, 冻得人都是木的, 但年宁短时间内实在是也找不出更好的去处了,硬着头皮过来了。

    大不了学着顾穆晟冬泳,迟早能适应的。

    年宁以为自己会被冻得一晚上只能睡两三个小时,但是他吃完饭被年妈妈理着对着火炉烤,烤得脸色都发烫了,然后用烧的热水擦了擦身子和脸,年宁刷完牙之后浑身热腾腾地睡下了,睡得一个梦都没有。

    就连土豆跑过来压在他身上睡,年宁都没醒,一觉到黎明,起来手脚和睡前一样,暖和又滚烫。

    年宁由衷地觉得,自己小时候对他妈的认识真的太浅薄了,觉得他妈就是靠美貌征服男人。

    现在看起来,他妈妈的美貌只是征服男人的开始,而征服男人的核心,是让你因为她有了一个家的感觉。

    年妈妈自己其实非常厉害,她当年说出国就出国,说要闯出一片天就闯出一片天,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而且很有生活情趣和个人观点的一个人。

    就连林太太当年找上门来闹,年宁记得他妈妈都是没有发脾气的,就那么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的打发走了。

    她就站在楼梯上牵着年宁的手,弯腰托腮,缭缭绕绕地笑说哦,你是为了我男人来的啊,那你和他过吧,我换个男人就行,我不喜欢和别人抢男人。

    年宁一开始想用妈妈的脸来做玉碎的脸,就是在他的记忆里,年妈妈是对男性杀伤力最大的女性,没有之一。

    年妈妈本名叫陈翡,是陈列的美玉的意思,本意年宁的外公外婆希望陈翡成为一个温婉居家的女人,但是她并没有,她觉得外公外婆那种观点,简直就是希望她成为一幅被关在橱窗里的仕女画,她一点也不愿意,过得可张扬了。

    所以在年轻的时候,她的美艳和嚣张就已经十里八乡都有名了。

    外公外婆算是书香门第,最终拿她没有办法,还是随她去了。

    陈翡对年宁也是这样。

    她很多时候不理解年宁的坚持,但她从自己的长大经历看,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在不触碰到她底线年宁的生命安全之前,陈翡是没有什么原则的,乐意干什么干什么。

    但她对年宁的确是有愧的,所以这次过来俄罗斯,她希望给年宁一个安心的环境,陈翡自己游荡潇洒了这么久,其实对定居下来并不排斥了,而年宁,她儿子,陈翡其实觉得这孩子和他外公外婆更像,是很喜欢温软的家庭生活的。

    年宁骨子里是很安宁平和,甚至好打发的,给个地方,给点吃的,能画画,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他能不急不缓地过一辈子。

    年宁其实是很希望能定下来,希望自己能有个固定的家庭的。

    但是年父是个狗屎人渣爹,而陈翡自己又太飘了,她年轻的时候给不了年宁这种稳定的生活,导致年宁现在也不相信有稳定的生活。

    年宁不想要孩子,陈翡觉得也有这个的原因年宁觉得自己无法给自己的孩子很好的家庭。

    陈翡在尽力去弥补年宁,她希望自己一辈子能稍微对这个懂事的孩子做一点,算是对的事,她不希望年宁打掉孩子,不光是安全问题,还有就是她比谁都明白,这个世界上比其他关系都稳定的,就是血缘关系。

    年宁是个很好的孩子,永远体谅她,永远承认她是他母亲,永远理解她给出爱的方式,他一定会是一个比自己称职得多的家长,他未必不渴望拥有一个孩子,但是年宁太怕了。

    年宁害怕自己无法给这个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

    年宁周围的家庭,无论是她的,年父的,还是其他人的,都没有一个很好的氛围,支离玻碎又糊里糊涂,年宁因为想对这个孩子好,反而恐惧到如果有一天他无法给宝宝最好的,会不会是在害这个孩子

    会不会让这个孩子活得和自己一样可悲活得觉得自己出生就是个错误

    陈翡越想越心酸。

    年宁从楼梯上走下来,他穿着特别厚实的毛绒睡衣,被包的像只行动不便的熊一蹭一蹭地从楼梯上走下来,他本来不想穿,但是有种睡衣叫你妈需要你穿的睡衣,陈翡雷厉风行地把年宁一裹就给扔被子里了。

    土豆就以为年宁这种熊一样笨拙的走路姿势在和它玩,年宁走一步它钻一下胯,哼哧哼哧得还钻得特别高兴,年宁本来就行动不便,最后差点被土豆搞得差点骑在它身上被驮下来。

    年宁刚醒,睡得迷迷瞪瞪的,脸也没洗眼睛也没完全睁开,鼻子倒是动了动“妈,你在做什么,好香”

    陈翡头也不回地揉面“土豆把你舔醒了啊”

    年宁一想到这个就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他很少和动物有这种亲密接触,但是土豆实在是太热情了,一大早就目光炯炯地守着年宁的闹钟,闹钟一响就开始疯狂地用舌头狂甩年宁脸,硬生生把想要睡个回笼觉的年宁给搞醒了。

    年宁打了个哈切道“是的,被舔醒了。”

    陈翡就闷声笑,一边笑一边用力和面揉面“知足吧你,它能让你睡到现在已经是很尊重你的生物钟了,它之前和我单独在这房子里的时候,是按照外面第一辆车经过来喊我的,有时候还是凌晨呢,它就在我床上跳喊我起来了,土豆是个人来疯,见到有人有车就很兴奋,今天你来了,估计是特别喜欢你,都不守着窗子看车了,就守着你。”

    年宁揉了揉土豆的狗头,土豆用头狂蹭年宁的掌心,呜哇呜哇地小声叫,嘴角好像都裂开了,特别高兴一样,看着可傻可蠢了,年宁没忍住都笑了一下,他转头看陈翡的手“妈,你在揉面吗”

    陈翡说“早上吃面条,这边早上吃的那叫什么啊,什么大列巴面包,我买了回来,我咬不动给土豆了,结果土豆被崩掉了一颗牙。”

    俄罗斯这边的面包很常见的主食面包叫大列巴,看着和普通面包很像,但是做的不好会特别特别特别硬,外面那层壳年宁之前用铅笔戳都不一定戳得进去,总而言之不像是什么阳间的面包,吃了感觉会短命。

    每次年宁看到餐桌上有人随口咬甘蔗一样咬碎大列巴,都会觉得头皮一麻,然后心想,不愧是战斗民族。

    陈翡随着虽然在国外待了一段时间,也会做很多外国菜,但毕竟还是个嘴巴,喜欢比较细致口味足一点的食物。

    陈翡做的是肉酱面条。

    这边的面条口感她也觉得很奇怪,有点像是意大利面,偏硬,吃在嘴里会又滑又弹,但是咬下去有胶感,不够糯,面食将就的是一个牙齿咬下去的绵软,面条在嘴里打转的劲道爽滑,这种鲜活的面扯出来的拉面淋上酱汁是最好吃。

    陈翡的动作很干脆,她揉好之后抹上油,放在一旁醒面,然后打开了炖锅,里面是一只从昨晚在炉子里卤到现在的肘子,她浍去汤上面的油,取出炖的绵软酥烂的肘子,取出来用夹子一瞪,就一整个骨头就取出来了。

    肘子被卤得红光发亮,猪皮和果冻一样一碰就泛着浪,陈翡把一整块猪皮完完整整地取出来又放进了另一个锅里熬煮,转头对年宁说“你之前不吃猪皮冻,嫌没味道,我和你说,卤了的猪皮再来做,又香又好吃,也不用蘸水,直接吃就行,颜色也好看,半透明的那种红色。”

    猪皮下面的瘦肉陈翡带着手套一压就算松软地摊平了,卤汁流的一案板都是,她用剁刀把肉砍得细细碎碎的,放进碗里装码好,又切了点青椒和白菜,转头就去抻面了。

    她面拉得不算细长,但是粗细均匀,在案板上拍打两下就就成了挂在大拇指上的一捆,熟练地一打卷放漏勺里煮进去,顺手把年宁赶出去“还有一会就能吃了,出去等,什么也不敢光看着我,还带着土豆来碍事。”

    “去去去”陈翡把年宁赶了出去。

    年宁坐在沙发上,他右手边的窗户上已经凝结出了窗花,土豆从他的手臂上面拱出来,趴在他膝盖上,嘴里还咬着一个球,年宁拿过来“你要和我玩吗”

    年宁随手一扔,土豆一动不动地和他对视,对视很久之后眼神下移了一下,盯着年宁的肚子。

    年宁“”

    年宁无可奈何又觉得好笑“他还不能和你玩。”

    他已经给土豆解释很多次了,土豆完全就不听,今早起床也是,不仅舔他脸,还对着他肚皮一顿狂叫,似乎准备把他肚皮里这个也给喊醒。

    年宁用手揉搓土豆的脖子,叹笑“你怎么聪明,怎么就听不懂呢”

    土豆舒服得呼噜呼噜叫,用头在年宁身上一顿乱蹭之后,终于去捡球了,捡完咬着回来,又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年宁,嗷呜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

    年宁刚想去接球,就看到土豆把球放在他肚子上,然后用爪子轻轻刨动一下,抬头期盼地看着年宁,叫了两声“汪汪”

    年宁诡异地和这条狗对视很久,缓缓地说“你想我用肚子顶球和你玩吗”

    年宁一边觉得这种猜测非常自我想象,但是看着土豆那种眼神,他又忍不住想要试一下他没养过狗,对这种虔诚又充满乞求的眼神毫无抵抗力。

    年宁缓缓地站了起来,他回头看了看,确保陈翡还在厨房做饭,然后有点偷偷摸摸地咳了一声,把球放在肚子上,小声说“发射”

    土豆宛如离弦之箭一样迅速地咬住球回来又放到了年宁的肚子上,尾巴摇得跟风扇一样。

    年宁“”

    居然真的是这样玩的。

    到底是谁发明的这种充满羞耻度和挑战性的玩法。

    年宁小时候,有过那种小朋友都有的时期,就是很想养小动物的时期,那个时候他就很想养雪橇犬,因为看图片帅气并且冷酷,威风凛凛地站在风雪里,和狼似的,他也和年父说过想养,但是年父从来都觉得他烦,而林太太想来冷嘲热讽,而年至这个时候一般会提出要养什么。

    林太太就会给他买,年至养过挺多动物的,什么小金鱼,小猫咪,小仓鼠,就是没有养过狗,因为年至不喜欢狗,他小时候去玩的时候被狗咬过,据说咬他的就是一只雪橇犬。

    那个时候的年宁带着一点恶毒的心思,想要养雪橇犬,因为年至怕这个,这样年至就不能老是在自己面前巴拉巴拉假装白莲花,会躲得远远的。

    那个时候还没有白莲花这种词,不过年宁一见年至那副装柔弱的样子就烦。

    不过年宁现在看着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土豆,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叶公好狗这狗的陪玩能力要求也太高了吧,用腰把球顶出去,这在他怀孕前他也做不到多少次啊。

    他那些前夫倒是有能耐陪这条狗玩一天,尤其是江梵,那个腰估计能和这狗玩一年的。

    年宁想着笑了一下,他眼睛眨了眨,干脆利落地试图耍诈,他假装自己顶了一下腰,然后把球直接用手扔出去了,土豆本来转身想去追,结果突然定住转头面目严肃地看着年宁,“汪”了一声。

    土豆瞬间发现了年宁耍诈,年宁蹲下来摸摸土豆,叹息“你当做没看到,我们还能继续,你要是看到了,我就不跟你玩了。”

    是的,年宁无耻地开始和一条狗耍赖。

    土豆迷茫地看了一会年宁,嘴里呜咽两声,它只是一条成年狗,还没在年宁这种小妖精身上学会当然是选择原谅他这种发言,所以只是迷惑又惆怅地蹲在了玩具球面前,陷入了年宁的肚皮不和它玩球了的呆滞中。

    陈翡用烘焙手套端着面出来了,一边端还一边说“让让摁住土豆别让它跳上来啊滚烫的”

    雪白的面条根根分明地裹在卤汁里,上面一层肉碎和青椒炒的酱,味道特别浓郁,带一点辛辣味,勾了重芡,看起来汤汁很浓稠,一筷子面上挂满了酱汁,一口下去面条爽滑绵软,酱汁满嘴都是,青椒的辣味不明显,但是有点呛人,鼻子都能被吃通气,一不小心还能吃得酱汁挂在嘴角,陈翡还在碗底卧了一个糖心蛋,一戳开蛋黄就缓缓流出来,用面条蘸一下吃,味道又柔和鲜很多。

    这个地方虽然偏僻,但是农场品的质量都很高,比如鸡蛋牛奶什么的。

    陈翡买了很多牛奶,年宁随便开一盒都有特别浓的奶香气,有些还有点腥气,感觉是才挤出来没放多久,牛奶在锅上烧开能看到表面上浮着一层浓郁的奶皮,用筷子挑起来吃掉感觉像是在吃双皮奶的最后一层,奶味醇厚到不可思议,加点砂糖就很好吃。

    吃完之后,年宁给土豆喂了狗粮,他和陈翡说想去学校报道了。

    陈翡顿了一下,她用腰上系好的围裙正反两面擦了擦手,道“我没有阻拦你学习的意思,但是年宁,你现在去报道,会不会不全”

    她细长的眉毛拧在一起“这边做事都挺彪的,路上跑的撞人的都是你两倍大,地面又滑容易摔倒,你这个身体又不好,一个不行就是一尸两命,不如先把你身体的问题处理好了行吗我问过学校了,可以延期一年办理入学。”

    年宁脸上的自然表情渐渐消失下去“妈,你有问过医生打胎的事情吗我可能需要亲自去”

    她轻声地打断了年宁的话“我们慢慢的,不着急,我一直陪着你,以后我们几个人在一起过日子也是能过的,孩子你可以考虑好再说,也可以不打嘛,我们三个人一起过日子,我帮你带孩子也不是不行。“

    年宁垂眸低声说“但你总有一天要离开我的。”

    陈翡轻声叹气“是的,我总有一天要死的。”

    年宁反驳“不是说你死”

    陈翡直视着年宁“我会好好和你过,直到我死,我希望在我死前,是你陪着我,而在你离开前,我希望是你的孩子陪着你。”

    年宁缓缓抬眸看着陈翡,稍微有点泛红,陈翡伸手摸他的脸,给他整理头发“宁宁,妈妈是一个非常不相信感情的人,什么样的感情都有可能变质,什么样的臭男人都不会长久的等待我,但你不一样。”

    陈翡抱住年宁“你小时候是一个很好的孩子,现在是一个很好的男人,你坚持包容我理解我,等待我,我很任性,但宁宁你从来没有抱怨过我的任性,你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是一个非常差劲的人,但你并不看不起我,也不轻视我,你尊重我,我遇到过很多说爱我一生一世的男人,但你是最好的。”

    她说“你可以,并且值得一个幸福的家庭,宁宁,你是全世界我遇到过的,最好最好的男人,我很庆幸你是我的孩子,我以你为骄傲。”

    陈翡轻轻地把按住年宁的手,放在了他的小腹上“你的孩子也会是最好的宝宝,你会对他很好的,比我好多了,不要那么轻易地放弃他。”

    年宁眼眶有点红,他哽咽了两下,说“如果他问,我的妈妈,或者我的爷爷呢,我怎么回答他”

    陈翡笑了“你就说我们家祖传单亲,没有这种生物。”

    年宁终于没忍住笑了一下,陈翡拍拍他的脸,说“我和你说,你要是打了,土豆要和你急死,你看着啊”

    她猛得拍了拍年宁背后的鞋柜,土豆窜一下就过来对着陈翡龇牙里最呜呜威胁,眼睛都从蓝泛绿光了,土豆整只狗的毛都炸起来了,全身都挡在年宁面前,对着陈翡狂叫,一边叫还一边回头观察年宁的情况。

    陈翡用扫把威胁了一下土豆,土豆怂了一下,然后继续挡在年宁面前,还用爪子把年宁往后面推。

    陈翡摊手“你看,要是回来发现你肚子里没宝宝了,土豆估计得钻进你肚子找宝宝去哪里了。”

    年宁蹲下来使劲狂揉搓土豆,把脸埋进它毛绒绒的脖子里“好狗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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