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翡炖的鸡酥软入骨, 蘑菇的鲜味完整的浸了进去, 肉咬起来却一点都不死,滑嫩多汁,连骨头都能吮吸出汁水来, 年宁本来没有什么胃口,但吃着吃着又开了胃, 被陈翡哄着吃了大半碗鸡肉,喝了一小碗滚烫的汤, 脸上都起了一层薄汗, 脸色却好看了许多, 没有那么憔悴了。
江梵不作声地看着,神色却放柔了,语气沉静“比之前多吃一点了。”
年宁正如陈翡所说,脾性扎人得慌,但身体又娇气得慌, 他不怎么挑食,随随便便喂点什么都能吃, 都能养活, 但却吃的不多,小猫小狗吃东西一样, 一小口一小口的, 吃到不饿了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因此一直都长不高也长不胖。
江梵印象中年宁最瘦的时候, 轻得他一只手就能抬起来, 土豆这种成年狗的分量看着都比年宁足,脸颊瘦的凹陷下去,但却什么东西都不吃,但年宁也不是故意要去绝食什么的,他就是单纯地不觉得饿,也吃不太下。
大半个城拿得出名号的厨师被江梵翻来覆去地折腾,他态度好,求了不少大厨,一种食材都能做出百种花样来,但年宁却还是在恍惚中一日一日的消瘦下去,他也顺从地吃下去,也会咀嚼,但好似不知道自己吃进嘴里的是什么,也觉不出味道来。
江梵很久没见过年宁这样吃得一边脸都鼓起来的吃相了,他看得不错眼,好似在看一副得来不易的名画。
年宁被看得头皮发麻,但还是在陈翡的监督下吃完了,一放下碗刚想问江梵看什么呢,就看见江梵不动声色地接过年宁放下的碗又给他装了满嘟嘟的一碗。
“再吃一碗。”江梵说。
年宁“”
堂堂江家的大少爷,怎么给他装饭的这动作未免也太熟练了。
年宁更不自在了,他放下筷子,警惕地说“我吃不下了。”
江梵眉头一皱,年宁心气就开始不顺,这人一向都喜欢逼着他吃东西,怎么这喂东西的毛病发烧了都改不过来,但年宁现在脾性比之前和江梵结婚的时候好了许多,也不会笑里藏针地给怼回去了,反而难得平和下来给江梵解释“我吃多了想吐,这汤有点油。”
江梵好似想起了什么,他的目光垂下落在年宁的小腹上,一扫而过,手却收成了拳头“那就算了吧。”
他早已经没有管束年宁的资,或者说,年宁没有了他,过得好得多了,那些江梵费尽心思想要做到的事情,把年宁养胖一点,让年宁好好睡觉,给年宁一个家,把他曾经想要的年至的东西都给他,现在年宁因为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孩子,好像通通都能自己做到了。
他自作多情得太过分,所作所为好像一直都在伤害这个人,等离开之后才发现,对方没有了自己,会过得好得多。
而当初的一年,不过是江梵在强求年宁快点好起来,他太害怕这个人走不出来坠落下去,但如今看来,反倒是年宁比他坚强得多。
陈翡喊了车回来了,年宁还是去的那个医院,找了之前给他检查的那位医生看病。
那位医生姓刘,叫刘朔,他简单地询问了一下情况,年宁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雪夜自己因为出门找人所以淋了雪的事情说了。
刘朔可是亲自看车送江梵道年宁家门口的,虽然年宁说找人这事说的含糊不清,也没说具体找谁,但刘朔一听就听出来了
还能有谁,江家那位死心眼的大少爷呗。
也不知道犯什么病大晚上的跑出去淋雪,刘朔在心里暗骂,还连累年宁一个孕夫去找他,年宁本来身体原来就不算太好,怀着孕抵抗力就更低了,所以林鹤尘才会那么紧张地给年宁筹备一个团的优秀医生准备着,生怕出了什么事。
年宁说完顿了顿,又问起“我家里还有一个人,也因为淋雪感冒了,可以请医生你也给他看看吗”
刘朔毫不在意地挥挥手“他,他你不用管,多喝热水就行了。”
他心说江梵那牲口生什么病都能自己好,这混球动一些手术的时候都不打麻药的,和年宁这种身娇体弱的孕夫那完全就不是一个等级的。
年宁皱眉“他也发烧了,不用管不会烧成脑膜炎什么之类的吗”
刘朔面色一变,心道年宁对江梵居然还挺重视,差点暴露了,又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名医面孔,道“他可以吃点药,现在的问题在你这里,年宁,你怀孕期间很多抗生素是不能用的,会对胎儿有点影响,但是也不能放任你一直烧着,我刚刚给你量了一温,还要,37度多,可以暂时先不吃药观察一下,有什么情况再及时过来。”
年宁点点头“谢谢医生。”
看完病之后,年宁走出诊室的门口,看到江梵靠在对面,他习惯性穿着千篇一律的长款外套,驼色的围巾整齐地垂到他腰部,江梵一言不发地挺直着背,目光深深地看着年宁。
这目光看得年宁有些时光错乱之感,从年宁有印象开始,江梵就一直这么沉闷古板又干脆利落,这样等着他的姿态,明显就是想和他聊一聊。
但是江梵很少能有说得过年宁的时候,年宁的牙尖嘴利是天生的,陈翡就是个不好惹的女人,谁都没办法占这对母子的口头上的便宜,所以每每年宁总是笑颜如花又含沙射影地把江梵怼的哑口无言。
不过赢了嘴仗也没什么意思,江梵该做什么他还是会做的,年宁哪怕是说得再过分再毒,江梵也就是沉默寡言地接受,不反驳,但事后还是会一把把年宁抱起来,强硬地要年宁按照他的想法来。
年宁唯一赢了和江梵的一次谈判,就是和江梵离婚。
年宁看了一眼江梵“你来俄罗斯找我,是为了你的留给我的财产吧。”
江梵一怔,年宁却好似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他已经在脑内模拟过很多次这种场景,于是熟练又平淡地继续往下说道“我借着你留给我的股份办了工作室,但其他的我都没动过,股份我也可以还给你,你可以随时找律师过来和我签协议。”
他说完顿了一下,又道“江梵,下次不要那么随便和人结婚了,婚姻不是儿戏,不是为了负责就可以开始的。”
年宁说完也觉得好笑,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太滑稽了,他的每一段婚姻都是儿戏开场儿戏收场,婚宴上的喜庆的唢呐还没吹完,葬礼上的唢呐就蓄势待发了,穿过的婚纱和穿过的丧服一样多。
到头来,好笑的是,他这些前夫一个都没死,好端端的一个又一个登场,年宁自己却像是死去活来了好几回。
“我不是为了财产。”江梵打断了年宁的话。
年宁抬眸看他,江梵在年宁平静过分的眼神下,张了张嘴,好似说不出一句真心话,但是说不说又有什么必要呢。
江梵有多珍惜深爱年宁,对年宁来说有什么关系,说喜欢年宁的人那么多,说到发疯的顾穆晟,说到自毁的林鹤尘,说到赌命的幕书白。
江梵自认自己在里面,连个选项都算不上。
年宁问“那你来俄罗斯找我,是为了什么”他说着笑了起来,不带气,就像是久别重逢的旧友开玩笑那样调侃,眉眼间的笑意都恬淡了许多,“不会是还想对我负责吧,江大少爷我和你说过很多次,我们什么都没”
“什么都没发生。”江梵低声说道,“我知道。”
两人之间突兀地静了下来,江梵看着陡然紧绷起来的年宁,他闭了闭眼,好似赎罪一般说道“我只是想我比他们都好,比他们都爱你,你不要都没有好好地过你想过的生活就没了。”
江梵说道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明显哽了一下,他压住内心沸腾的情感,眼眶有些发红“我从来没有把和你的婚姻当成儿戏过。”
“我对你太坏了,年宁,我没有给你选择的余地,我一心想拉你出来,却没想过你自己也能走上来,你一直都这么好强,但我看着你自己走我很怕。”
江梵声线有些颤,他怕年宁在他一个不留神的时候,就往下掉到他拉不回来的地方了。
年宁一时寂寂,他垂眸不说话,隔了很久才好似有些回神般,轻声问了一句“你喜欢我”
他觉得实在是好笑,年宁有过和这些人过日子的念头的时候,以为这些人一个爱他的都没有,等到他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好好的了,反倒是接二连三地跑到他面前说,我爱你我爱你。
哪有这样的。
年宁又恍然笑着说“你的喜欢,就是把我变成年至”
江梵一顿,他的面上罕见地露出了困惑“我为什么要把你变成年至”
年宁诡异地从江梵的表情里读出了我和年至又不熟的意味,他迟疑地停顿了两下,说道“你给我买了很多和年至一模一样的衣服,还有很多年至习惯用的画具和涂料”
江梵说“我以为你喜欢你小时候,我也给你买过,很多。”
年宁眉头紧锁“我小时候”
他猛然回过神来,每次江梵来做客的时候,的确都会给年至买一大堆东西,基本都是画具什么的,但是年至小时候其实不怎么喜欢画画,都是表情上开开心心地接了,转头就无聊地丢在一边,所以年宁每次看着都很眼馋,也很羡慕年至有江梵这种哥哥。
“那些不都是给年至的吗”年宁有些不可思议。
江梵皱眉“他不画画,只有你画,我买给他干什么我都是点名要给你的。”
而且买了也会丢进垃圾桶里,虽然江家有钱,也没有这样浪费给白眼狼的。
年宁回忆起年至在他面前来炫耀江梵给他买东西的嘴脸,一时语塞,妈的,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怎么无聊的男的啊,年至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林太太又不是给他买不起这些东西,偷江梵给他买的干什么
而且偷也就算了,居然还拿到他面前来炫,年宁真是没想到会有年至这种脑子被驴踢进林太太子宫里的人,在他身上找优越感有什么意义吗
他当年不过就是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小孩罢了,年至欺负他毫无卵用,不过这种毫无卵用的事情还做了这么多年,也只有年至这种蠢货才能做出来了。
不过这样说起来
年宁的视线微妙地从下到上扫视了一遍江梵,江梵好似接受检阅的军人一样不自觉地站直了,鼻梁高挺,剑眉星目,冷峻卓越,衣服整理得严丝密和,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浓浓的禁欲气质,眼中带着一丝疑惑看向年宁,似乎在问他在他身上看什么。
说真的,江梵这张脸和气质,欺骗性真的很大,年宁从头到尾都完全没有往江梵可能对自己有意思的方向想,毕竟江梵这种直男要是对谁有意思,必定会相当直接地奔着谈婚论嫁去的。
这样想想送礼物,然后结婚,最后离婚的时候突然消失
年宁舔了一下嘴角,那种恶趣味的调戏欲望又上来了“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给我送东西的”
江梵咳了一声,脸上有点挂不住,但还是很诚实地回答了“你五六岁吧,以后每年都送。”
年宁“我说离婚,你也不解释直接就消失,是因为什么”
江梵“不想和你离婚。”
年宁彻底无语了“所以你就诈死”
他实在是憋不住笑了“你玩得挺大啊,江少爷,我还参加了你的追悼会,念了你的追悼词的”
江梵沉默一会儿补充“你还迟到了。”显然对年宁参加他追悼会还迟到这件事,有些耿耿于怀。
年宁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刚想往下坐,就发现腰肢有点酸软,下意识扶了一下,江梵就皱眉大手贴过来了,他举止自然地扶着年宁往下坐,还说了一句小心,年宁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直到坐下了才离江梵坐得远了点,江梵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问“有什么不舒服吗”
他肚子里现在还有个野男人的崽,年宁有些后悔多嘴问江梵那两句了,搞得现在气氛不上不下的,暧昧得过了头。
年宁别过了眼,换了个话题“我妈去哪儿了”
“她去给你买食材了,她说你最近胃口不错,能吃就多吃点,免得后面撑不住。”江梵说。
年宁轻轻地“嗯”了一声之后,两人又沉默了下来,他有些不自在地偏头避开江梵的目光,这人盯他盯得让他头皮发麻,眼睛跟长在他身上一样。
年宁不得不又起了一个话题,他咬了咬下唇“你当初为什么要在我的脚上带那个追踪器”
江梵“为了安全。”当时各方势力都在找年宁,每个东西及时报警,完全不安全。
果然。
年宁心里又开始憋气,他觉得自己和江梵待一起就跟热气球似的,隔三差五就要被江梵撩起火气来气成河豚,他口气恶劣了点“梵哥挺会做事啊,什么高科技都敢在我身上用,是挺安全的。”
把他当犯人一样锁着腿,为了他的安全还是为了别人的安全
江梵楞了一下,说“还行吧,是内部测试产品,你带着是比较安全。”
年宁“”
妈的,真的好气啊他听不懂我在讽刺他吗
江梵想了想又说“你脚踝太细了,人的型号都太小了,最后差点给你用警犬的型号。”
年宁“”
他可能真的听不懂。
年宁一肚子的气被江梵这样一搅合哭笑不得的,他迫不得已换了个直白点的说法“没有为了别人安全就把别人当狗一样锁着的我把你锁着你乐不乐意啊”
江梵眼神陡然一深,直勾勾地看向年宁“你愿意锁我吗”
年宁“”
怎么你这表情这么还有点高兴
年宁木然道“我不愿意。”
江梵收敛了目光,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年宁“”
土豆想和他肚子玩球被拒绝的时候,差不多就是江梵现在这种表情。
年宁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江梵,这人表面看起来衣冠楚楚的,其实是人模土豆样,真是白费了一身腱子肉。
诶,那么好的身材,年宁唏嘘,早知道江梵对他有意思,他就不去找鸭了,什么鸭子能比江梵还极品啊,这可是整个a城所有0梦寐以求想睡的天菜1啊,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和江梵的婚内生活,觉得真是太几把可惜了。
江梵成天半裸在自己面前跑步锻炼,年宁心无杂念,全存储下来用作人体素描素材了。
这样想想,年宁觉得自己也挺牛的。
等到陈翡大包小包的买了东西回来,带着年宁上车,江梵把年宁送上车之后就站在车外不上去了,年宁转头看见江梵没上车还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江梵是要走了。
江梵对着陈翡颔首“阿姨,劳烦您照顾好年宁。”就关上了车门。
陈翡也呆了一下,看向年宁“他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年宁没回答,他的头从车窗探出去,仰着头看着江梵“你要去哪里”
“你发着烧,不和我们回去吗”
江梵凝视着年宁,他有些恍惚地反问“我可以和你回去吗”
年宁顿了顿说“上车吧。”
等到了家,陈翡在进厨房之前对年宁意味深长地挤眉弄眼了几下之后,独自和江梵待在客厅的年宁就更尴尬了。
这气氛总而言之,是越来越不对劲,他只是让江梵回来至少不发烧了才走,陈翡那个反应,好似他已经准备和江梵复婚了一样,眼神一直在江梵和年宁之间打量来打量去的,让年宁很羞臊。
他本来脸皮挺厚的,但是陈翡不愧是他妈,脸皮厚度真是可以吊打他。
好在还有土豆,土豆趴在沙发上,在江梵和年宁的中间,不需要和江梵贴着坐,这让年宁松了一口气,江梵从茶几上的编织小兜里翻找出了温度计,递给了还在撸狗的年宁“你量一温。”
刘朔说体温没降还要去一趟医院,但是他明明没有把这件事和江梵说,江梵怎么比他还记得清楚
年宁看了一眼江梵,江梵的神情很认真“量一下烧退了没有。”
年宁停顿一会儿,还是伸手接了过来“谢谢。”
他量了五分钟,取下来甩了一下看了一下温度计三十七度三,基本是退烧了,江梵也看到了,表情放松下来“你没事就行。”
年宁看他这样,就忍不住说“我们已经离婚了。”
虽然江梵才刚刚和他告白过,但年宁完全没有让江梵做接盘侠的意思,更像是一种和解,他对江梵的不喜欢相信江梵本人比他都清楚,不然也不会和他玩装醉酒这一套,不必年宁反复强调,他们之间还有些往日余地的情韵,也不是必须说到这一步。
江梵这样藏在不动声色里的心心念念再被摊开来直白拒绝
年宁自认还是个挺没有心的婊子,但是他对江梵也做不出这么残忍的事,能够拿出来说的,也只有一句我们已经离婚了。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你不必为我做到这地步,你不欠我什么。
江梵接过温度计的手顿了一下,他手上还残留着年宁偏烫的体温,贴在他的指尖好似烫了他一下,很快这点温度就消失在寒冷的室内里,一点踪迹都寻觅不到了。
他垂眸下来,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道“我知道,已经离婚74天了。”
这句话一落,年宁心脏仿佛被这个数字刺了一下,突兀地快跳了两下,他别过眼不看坐在沙发上的江梵,年宁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挺不是人的,他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心情,说道“我去厨房看看我妈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说完这个完全不走心的借口,年宁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梵装好温度计妥善放回篮子里,土豆在沙发上歪过头看他,他迟疑了一下,伸手拍了两下土豆的头,土豆轻轻呜咽着,圆溜溜的眼睛温顺地看着江梵,江梵垂下眼帘“他很喜欢你。”
“但是他不喜欢我,你教教我,怎么让他喜欢我吧”
年宁一踏进厨房,陈翡听到了厨房的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也没转身,手上还在切菜,嘴上却笑了一声,用一种早有预料的语气说道“怎么撑不住不想和他独处了,往我这里跑了”
被陈翡这么一说,年宁有种被看穿的尴尬,他摸摸鼻子,有点懊恼又有点无奈“妈。”
陈翡笑得更欢了“我倒是第一次看见能降得住你的人。”
年宁很少和陈翡聊自己的感情经历,但这次他静默一会儿,还是开了口“我不喜欢他,但是他对我挺好的,我又怀孕了,所以我还是就站在这里吧,不给他希望。”
她随手把切好的洋葱碎颗粒丢进油锅里,年宁被呛咳得流眼泪,陈翡见了又笑“真不出去啊”
年宁摇头“等下和你一起吧。”反正不能和江梵独处了,他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陈翡笑得饶有趣味,她用铲子翻炒洋葱颗粒,“诶”了一声,道“你宁愿在我这里被流眼泪,也不愿意让他看见,宁宁,等下出去,你眼睛都哭红了,你怎么和他解释。”
年宁想想说“就说切洋葱哭得吧。”
陈翡笑而不语,年宁看她那表情就起鸡皮疙瘩,问道“妈,你在笑什么”
陈翡把炒好的洋葱碎放进盘里,悠悠地叹了口气,用余光扫了一眼年宁,笑道“我笑啊,你为什么要和他解释你哭了,你不是不喜欢他吗,你管他怎么想,关你什么事”
年宁怔了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陈翡的话。
“你担心他多想,又不想他多想,你不愿意让他难过,偏偏又是他难过的罪魁祸首,你不喜欢他,又愿意为了他站在这里顶着洋葱味道流眼泪。”陈翡笑着摇摇头,“你啊你,宁宁,就算你没有他喜欢你那么喜欢他,你心里也一定有他。”
陈翡在围裙上擦擦手,她的目光悠远又温柔,在背后炉子熬制的汤火烟气中转身看着年宁“宁宁,你在犹豫什么你为什么不愿意和他试试”
“不是犹豫,只是”年宁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我们已经离婚了,我也怀孕了。”
陈翡看着年宁“离婚未必不能重新开始,结婚也不是一辈子一定要在一起,你怀孕了这件事可以告诉他,如果你信得过他,可以把选择权交给他,看他愿不愿意和你继续下去。”
年宁垂落目光看向自己的小腹“我怀的是别人的孩子,我不可以和他在一起。”
“我怀你爹的孩子的时候,也没能和你爹在一起,林淑林太太也怀了你父亲的孩子,他们也结婚了,可是我从来不觉得他们在一起过,你怀的不是他的孩子,和能不能和他在一起,真的也没什么关系。”
陈翡摇摇头叹气说道“你已经结四次婚了,宁宁你谈过恋爱吗没有吧。我一次婚都没结过,但我这一辈子谈了不知道多少场恋爱了,这世界上的感情关系是很奇怪的,不一定要因为什么绝对不能开始,或者因为什么就一定要结束,只要你不妨碍旁人,来去都是很自由的事情。”
“只看你愿不愿意和他试试而已。”陈翡说道。
“你愿意吗”陈翡问。
年宁轻轻吸气吐气,他的眼皮被熏出薄薄的一层红,鼻头也是红红的,精致漂亮的脸上有泪痕,一向嬉笑怒骂情绪分明的眼眸里满是迷茫,这让他看起来好似一个不小心接受了很厉害的人的告白的少年人一般,显出几分手足无措的懵懂来。
年宁轻声说“我不知道。”
那些刻骨铭心的爱与恨都远去,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跨越了几万里在冰天雪地里故技重施地喝醉,然后笨拙追过来的江梵而已。
这人好像这辈子对他只会喝醉这一种办法。
而他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单身画家,他能说愿意吗
哦不对,他还怀孕了,年宁这短暂的人生好似被作弄一般,怎么都寻常不起来。
年宁垂眸低声说“我我怀孕了,无论如何,这对他不公平。”
“你连开始的机会都不给他,这才是最大的不公平。”陈翡说,“你可以坦诚告诉他你怀孕的事情,让他决断,但你就这样单方面决定结束一切,这才是最大的不公平,宁宁,你这样固执,或许会断送掉江梵这辈子唯一一次和喜欢的人共度余生的机会。”
“说不定也是你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机会。”陈翡叹息般说道。
陈翡晚餐做得很催泪,什么都放了洋葱,年宁吃得食不知味,江梵一直皱眉看他吃东西,几次想开口,但目光有些暗地又压了下去。
年宁和他已经离婚了,有些事情他再多管,就有些过分了。
等到吃完之后,江梵很自觉地要求去洗碗了,陈翡就上二楼做面膜去了,她一直都过得很精致。
楼下就只有年宁和江梵两个人,江梵在厨房洗碗,年宁在客厅走神地rua土豆,rua着rua着,脑子里全是陈翡的话,翻来覆去地在他面前晃,年宁烦躁又妥协了叹了一口气,转身过去看向厨房里的江梵。
年宁目光幽幽地看着江梵围着围裙洗碗的背影,这人洗碗都能洗出组装机关枪的肃穆气场来,背直肩宽腰紧实,双腿修长有力,肌肉轮廓隐秘在衬衫下,挽起袖子来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上面违和地沾满了泡沫,但江梵好似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目光沉稳平和。
之前和江梵住在一起的时候,碗也是年宁洗一顿,江梵洗一顿,而且江梵还会洗得比年宁干净。
年宁突然开口道“江梵。”
江梵的洗碗动作紊乱了一下,然后又平稳了下来,但是年宁很清晰地发现,他喊了这一声之后江梵的心思已经走了,水流冲下来,江梵好似摁了定键一样反复地冲洗着一个碗,回道“我在。”
我在。
就这么一句话,年宁很离奇的,那些忐忑纠缠不安都全部被水流声哗啦啦啦的冲走了,就好像他曾经在噩梦中,在病危时听到过来自江梵的安稳声音,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一下敲碎了年宁所有的怀疑,让他又能放下一切昏沉睡去。
年宁趴在沙发上看着江梵好似魔怔似地洗一个碗洗了好几分钟,突然就很想笑,他放低了眉目,好似在撒娇一般又喊了一声“江梵。”
江梵洗碗的动作一顿“我在。”
一直都没办法说出口的东西,在这一瞬间,年宁很轻而易举地就说出口了“我怀孕了。”
江梵哑声道“嗯。”
年宁以为自己会听到江梵的质问或者带着怒气的指责,最后江梵却只是低哑说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年宁彻底怔住了,他所有要说的话都卡了壳,连问江梵介意不介意都说不出,只是有些表情空白地呆坐在沙发上,花了几分钟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有一点哑“你没必要为我做到这地步”
这样对你太过分了。
你本来不需要这么卑微的。
江家的大少爷,年轻一代的楷模,雷厉风行,作风清正,为人冷肃,相貌英俊,连顾穆晟这种在家里造反的二世祖也不得不见了面喊一声哥的存在。
江梵从事业到个人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整个人活成了名人传里的成功条例,三十年来的行事准则写下来,只有四个字可以概括,就是清规戒律,直到遇见了一个年宁。
这人什么都好,什么都出色,这辈子唯一做错的,可能就是喜欢他吧。
可年宁在这一刻,居然想把江梵的这个错误延续下去。
好似年宁也被陈翡说的话给洗脑了,觉得他错过了这个人,可能真的也就没办法接受下一个人,和谁那么打打闹闹地共度一生了。
年宁脑子里雾蒙蒙的,他回忆着说道“我迟到你追悼会那天,喝醉了酒发疯,随便打电话喊了人过来,醒来就再后来可能是因为我体质特殊吧,就有了。”
年宁说道这里心里是很羞耻的,但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如果你能接受这个孩子的话,我们可以试试诶操”
我他妈都在说些什么婊子语录啊
他这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厨房噼里啪啦一顿响,年宁吓了一条连忙望过去,就看见江梵好似一尊被雷劈过的木雕,一动不动地站在一堆锅碗瓢盆的尸体中央。
年宁没忍住“操”了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来准备过去,一边走一边说“江梵你别动别弄伤到你自己了”
江梵声线暗哑到不可思议“你不要过来。”
年宁下意识被江梵声音中的压抑住的情感摄住了,他有点背后发凉,轻声询问“江梵,你怎么了”
江梵双手撑着大理石的料理台,年宁能听到他粗重不畅的喘息声,好似在竭力控制住自己不作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来“你不要过来,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待着。”
“好好好。”年宁一边说一边往后退,他有些低落地笑了一下,说,“我,你也没必要太生气,不和我试也没什么,你也找别人嘛,我也可以去找”
江梵缓缓地回过头来,他目色平静到了一种极致,反而显出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张力来,年宁缓缓地住了嘴,他下意识地举起了双手吞了口唾沫“江梵,你先冷静下来。”
江梵看着年宁,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道“年宁,我要和你试。”
“你不能去找别人。”
江梵一步一步向年宁走来,一边走一边解开了系在自己身上的围裙,江梵目光冷涩凝固,好似一滩不会流动的潭水,固执地倒映着还没回过神来的年宁,就像是倒映着他心间的永不圆满的月亮。
江梵一大步上前,他动作小心翼翼又坚定无比地把年宁锁入自己的怀里,呼吸好像都没办法流通一样的,每一个出口的字里都带着喘息“年宁,你不能去找别人了,你答应我了。”
他把头埋入年宁的肩窝里“你答应我了。”
年宁的手缓慢地放在了江梵的手臂上,他轻轻地拍了一下,说出口的话好像在笑又好像带着泪意“嗯,我答应你了。”
“你不要去找别人,我比他们都好,都爱你。”
“我知道。”
“你不要像你妈妈一样喜欢太多人,一直和我待下去,好不好”
“我会努力的。”
“我爱你。”
年宁静了很久,才说道“我现在相信了你爱的是我了,江梵,你没有伤害过我,你救过我,也愿意等我自己想通重新来过,我或许做不到你那么好。”
江梵慢慢地把自己怀里的年宁锁紧了“没关系。”
他活了这么多年岁,也就遇到一个做的不那么好的年宁。
人人都在调侃江梵遇到年宁是老房子着了火,却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把火一直都在名为江梵的房子里烧,从他少年烧到了青年时,烧到他背离自己的道德准则地结婚,又逃避一样的离婚。
自我折磨审判很久,才等到了这个满是疑心的小家伙愿意和他拥抱,告诉他一直都没有做错。
江梵说“没关系,我会把一切都做好的,你慢慢来就好。”
年宁把湿润的眼睛抵在江梵的胸膛上,他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江梵,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紧张的时候,话真的很多。”
江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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