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 在前往内海的旅途上,月彦认识了这个名为“优娜”的女子。
沿海的夜间电车极慢,摇摇摆摆, 烟囱里冒出隆隆的黑烟,似乎要将群山染成乌色。一侧的车窗外,是一片深色的海波。几只海鸟在灯塔边振翅徘徊。灯塔的光照逡巡在无尽的夜色里, 起起落落。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月彦问临窗的女子。
戴着白色纱帽、身着洋红色格裙的女子侧过了头, 帽檐之下,有一双与海同色的眼睛,漾开温柔的晴空与海波。
一双犹如春日阳光般的眸子。
“请吧。”她说着, 将手提的行李箱靠近了自己的脚边。
整座列车上的女子屈指可数,大多数是穿着和服、依偎在丈夫身边的已婚女子。东京华族所推崇的自由之风,似乎根本未能传递至遥远的内海边缘,这列车亦停留在遥远的将军做主的时代。
如此一来,这位身着洋红色长裙的女子便愈发的醒目了。
她新派得与众不同, 却又和煦温柔, 像是枝头熟透了、即将被摘下的樱桃,叫人只会心生期望,猜测落到味蕾上会有怎样的甘美。
那时,月彦猜测, 她的味道一定相当不错,
卸下手臂, 或者咬断手指。拧下头颅, 然后捧起她的心脏吞食
对于一只食人的鬼来说, 她想必就像熟透的樱桃一样甘甜。
又或者说,像是吞下了一颗闪闪发亮的小太阳。
半个月后,月彦终于以松风馆舞会的名义,将这早就看上的猎物邀请至了他的陷阱之中。今夜,她正倚在他的怀中,毫无所觉地听着军装青年们和平琴的乐声翩翩起舞。
夜色柔和,月彦挽着她的手,令她转了一圈。裙摆旋开来,像是贝壳的纹路似的。
当舞伴再度被拥入怀中时,月彦的手指慢慢攀上了她的后颈。尖锐的指甲搭在她柔嫩的肌肤上,随时可以切入动脉之中。
只要轻轻地割开这处肌肤,他就能享受到难得的美味了。
月彦的红眸微微一缩,唇角因渴望与兴奋而扬起。
他已存活了千年,不会如那些初初食人的鬼一般癫狂地流下涎水或是疯癫乱语。即使内心充满渴望,他也始终仪态翩翩。
“月彦先生,你结婚了吗”
在他即将切开猎物的动脉时,他忽然听到自己的盘中餐如此询问。
月彦的动作一顿。
他的指尖依旧扣在女子的后颈,口中不紧不慢地回答“没有。”
“那你有过订婚的人吗”
“没有。”
“那么”
“嗯”
“月彦先生觉得我怎么样”
这一回,月彦的动作彻底顿住了。原本想要切开动脉、将猎物杀死后吞食的想法,竟被一缕滑稽的好笑所取代了。
“优娜小姐,这可不是能随便开玩笑的事情。”他的声音幽幽长长的,“侯爵家的小姐,有哪一个男人可以拒绝呢”
“那如果,可能的话,月彦先生愿意和我恋爱吗”她竟然再度这么问了。
月彦的表情有片刻的怔怔。
他收起了原本想要割开她脖颈的手指。那只手颇有些无处可去,最后,便颇为体贴地替她理了理外褂的衣领,令寒风不至于灌入她的脖颈处。
“怎么这么突然呢”月彦放开她,扶了下帽沿。
“我是问如果嘛。”优娜退开一步,笑得温和,“月彦先生就当我是在开玩笑吧。”说罢了,便重新拎起了酒罐子。
月彦心想,对于寻常人来说,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情。看来这位留洋归来的大小姐,对世情还是所知甚少。
被她的问题一打岔,月彦竟然觉得就这样吃掉她实在是太可惜了。
原因无他,而是看着她的双唇说出“月彦先生”这个名字时的姿态,实在是轻柔又优雅,就像是新摘的天鹅羽毛飘落下来了,让人舍不得这份景色。
最后,他改变了主意,不再按计划于今夜吃掉她,而是很温和地说“等一会儿车修好了,我就送你回家吧。”
他这么体贴,优娜心底很感动。
噢,好久没见到这么绅士的男人了。
当晚,月彦将优娜送回了宇喜多家的公馆。在公馆前的栅门处,月彦忽然问“优娜小姐,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鬼这种东西存在吗”
“嗯鬼”
她回头一瞧,名为月彦的青年男子靠在车边,摘下帽子扣在胸前。他那双艳红的眸,像是一整片天蝎之火所谓的尾刺上有着剧毒的火焰,那是只有在夜空里才会燃烧起来的东西。
“是。”月彦说,“食人的鬼。”
“有吧。”她说。毕竟世界上连魔王都存在,那存在个鬼王什么的也不奇怪了。
“如果鬼就在你的身旁呢”他意有所指地问。
月彦想,如果宇喜多家的小姐是个聪明人,那她现在就该开始害怕,然后再也不见他了。
但是,优娜只是眨了眨眼,说“如果他不伤害我,对我温柔以待,那我就会将他视作寻常人。鬼也好,还是其他的东西也罢,都是如此。”
月色很亮堂,也很清净,葵叶枯落的声音竟然在耳边清晰可闻。月彦笑了起来,走回了车门边。他用帽子朝她挥了挥,做出再见的手势,说“下次见。祝你好梦,幸运的人。”
优娜也和他作别。
那日之后,月彦隔三差五会在夜晚到访。或是提前拍无线电报,或是请门房捎带口信。他就像栖息在黑暗之中的贵公子一般,热衷于夜间的娱乐,譬如那些西式的舞会、华族的联谊、总是满座的文剧。
月彦是个商人,优娜猜他白天定然是忙于公司事务。偶然一问,果然如此。他在白天被困于工作,几乎没法外出。有时与西洋刚来访的客人谈生意至天明,白天里又只能休息了。
活的简直像个昼伏夜出的吸血鬼。
不过,他很乐意将夜晚的时间分给优娜。来访的次数多了,宇喜多公馆的仆人们也都熟识了这位彬彬有礼的年轻绅士。不仅如此,连优娜那为侯爵叔父都对此小有耳闻了。
好在月彦的背景似乎也相当不错。他拥有一份偌大家产,除却没有从政这个遗憾之外,倒也能配得上侯爵家的小姐。所以,叔父并未阻拦。
一来二去,华族的社交圈里,便常常能瞧见二人出双入对。继而,无数爱慕过优娜的男青年那些或富贵、或贫穷的,银行家,年轻伯爵,落魄小说家他们的恋心,都在东京海湾内破碎得不成样子了。
这一晚,月彦又来访了。门房已经与他很熟识了这位近似小姐的恋人的男子,每次到访宇喜多家都会给仆人相当阔绰的打赏。
“我这就去请小姐。”门房说。
未多时,那位令月色都为之退避的美人便走下了公馆前的楼梯。她戴了一顶白色的宽边帽,上头压了一朵仿丝绸的鲜润玫瑰。旁人看到她,只会这样想像太阳一般耀眼的东西,确实可以令月亮为之失色。
“今天晚上去哪里呢”优娜问月彦。
她可是相当期待月彦的安排的。他的品味不错,挑选的歌舞剧目都令人耳目一新。而且,月彦还懂一些奇奇怪怪的知识比如医术和鬼怪的传闻,每次说来,都能让她觉得很有意思。
比如“世界上的鬼都渴求青色彼岸花”这样的逸闻,就是她从未听说过的。
月彦挽住她的手,说“今晚浅草寺有神乐祭典,我打算带你过去看看。”
因为祭典的缘故,轿车很难在人群之中通行。于是,二人便干脆不再坐车,而是随着热闹的人流走入了大街上。
夜色融融,有线电车慢悠悠的经过道路,路边绚烂的灯光下,少女歌舞剧的广告画被映照出鲜艳的红色。不知哪家临街店铺的留声机,正播着一首哼唱的红蜻蜓。
“今晚可真是热闹啊。”优娜瞧向左边。
“我已经看见不少熟人了。”月彦低声对她说。
优娜一愣,便瞧见两个沙龙上认识的、提倡神秘主义的友人恰好与他们擦肩而过。瞧见优娜与月彦,他们毫不意外,笑着打招呼说“总是出双入对的,月彦先生可真是叫人羡慕呐”
月彦的唇角微扬,对这种揶揄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了。
他刚开口想说些什么,但身体却感知到了后方有什么东西在急速地靠近
确实,他与优娜的背后,传来了一串凌乱的蹬蹬脚步声,有个人胡乱地推挤开人潮,奋力地朝他们跑来。因为推搡的动作太过粗暴,被撞开的人们还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怎么不看路呀”
“你撞到我了疼”
月彦蹙了蹙眉。
下一刻,他的肩便被那穿过人潮跑来的、气喘吁吁的家伙给紧紧扣住了。然后,月彦便被半是强迫地转过身去。
映入月彦眼帘的,是一个红发的少年人。年纪很轻,十五六岁的年纪,额头有一块疤,双耳配着一对花札耳饰。
“你是你是”灶门炭治郎死死地盯着这西装革履的绅士男子。
就是他
就是眼前这个看似斯文无害、西装革履的恶鬼,杀死了自己的家人。
一路疾跑,灶门炭治郎还未平复急促呼吸,但手已不可自抑地颤抖着落到了日轮刀柄上,叫嚣着出窍斩杀面前这个夺走了他一切的恶鬼。
“怎么了”就在这时,炭治郎听到了女子柔和的嗓音,“有什么事情吗”
炭治郎握住刀柄的手凝滞了。
他惊愕地察觉到,面前这杀人不眨眼、不知害死了多少人的恶鬼,竟然温柔有礼地挽着一位极为美丽的女子。
那女子浑然不知自己身旁行迹亲昵的人有多么的危险,她正用那湛蓝如一片幻梦似的眸子,安静又关切地望着炭治郎。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