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格纳在做梦。
但这一次他并不是进入到了迪尔木多的梦中, 而是一片漆黑的无限空间里。
希尔格纳并没有感到惊慌, 他在试探了一下这个地方的边境根本碰触不到, 黑暗就如同浓雾般跟随着他后，白发的国王便放弃了探索这个梦境。
这当然不是他的梦境, 希尔格纳隐约地察觉到了这到底是谁的手笔。
但是既然梦境的主人把他拉到这里，那自然是有话要说。
按照那位阁下的性格, 恐怕是打算把他好好吓唬一番后, 再谈事的念头吧。
如此一来，在谈话中她自然可以占据着上风。
希尔格纳倒也不急，他在这片黑暗中漂泊着，倒颇有几分自得其乐。
如果是其他的普通人，恐怕就要在这个没有声音、没有光明的世界里发疯了吧。
希尔格纳闭眼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 以免自己在黑暗中失去了感官, 丧失了敏锐。
梦境中的时间流速自然是和现实中的不一样，当希尔格纳已经数到了二十五万九千二百秒时, 恶作剧的主人总算是愿意现身了。
黑暗在眨眼间便往一个角落全部涌去, 就好像谁掀开了笼罩在希尔格纳眼睛上的遮光帘, 让光芒重新出现。
在黑暗最浓、最深的地方，一个身披着鸦羽的人影悄无声息站在了那里，她的眼睛是血液般的深红，袍角犹如浓雾般翻滚者不详的气息。
哪怕只是在梦境中远远看着，都能察觉到这位来客的不善于可怖。
“按照约定的那样, 我用来和您坐上谈判桌的资格已经入手了爱尔兰全域尽数臣服于我, 我已然算是这片土地唯一的王了, 莫瑞甘女神大人。”
希尔格纳睁开眼，看向了这片土地司掌着冥府的死亡女神莫瑞甘。
“我原本还在想，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毛头小子不仅敢挖开我冥府神域的入口，还胆大包天地和我说做交换。”这名人影走到了希尔格纳的面前，而梦境也随着她的走动变化成了冥土荒凉、阴冷、寂静的景色。
“真是可怕的人类啊，没有想到你居然真的做到了。”
即便他早已找到了冥府的入口，但希尔格纳可不想有去无回，而神明都是傲慢又任性的，比梅芙要难缠数百倍因为她们拥有的力量是希尔格纳无法匹敌的。
拉格洛奇塔的国王这个身份筹码还不够珍贵、还不够罕有，所以希尔格纳将这个身份变成了爱尔兰全域。
作为这片土地的死亡女神，想必自己辖区内唯一的人王提出的交易还是会听听吧。
不管是为了好奇，还是为了有趣，又或者是为了希尔格纳有可能带来的利益。
只要有兴趣就行，有了这个开端，希尔格纳有的是机会让莫瑞甘女神实现自己的愿望。
死亡女神的视线仿佛要看透希尔格纳，而希尔格纳也不动声色地任由她打量着自己，那如影随形的阴沉雾气从他的双脚开始向上攀爬，仿佛要把希尔格纳的身躯全部吞噬进去。
直到那粘稠的黑雾已经吞噬到了希尔格纳的胸膛时，死亡女神莫瑞甘才像是颇觉无趣般又让雾气散去了。
她的外貌直到此刻，才完全如实地呈现在希尔格纳的眼前。
莫瑞甘有着乌鸦一样漆黑的头发，她的肌肤雪白，眼瞳和嘴唇都是犹如吸收了鲜血一样的鲜红。
她的美貌带着冥府特有的苍白与阴冷，让莫瑞甘显现出了一种无端的冷酷与残忍，但是一股黑雾犹如面纱般笼罩在莫瑞甘的面容上，让人看不分明。
“说吧，你大费周章地送那么多礼物给我，又说想要和我做交换，我倒是好奇，你想用什么打动我，又想换什么。”
莫瑞甘微微地勾唇，她的羽织轻柔地滑过白沙地面，发出了沙沙的声响，令人无端联想到了隐藏在每一个阴暗角落中的蛇，毛骨悚然。
“我想交换让踏入您神域之人重新回归人世的方法。”希尔格纳朝死亡女神行了一礼，轻声说道。
死亡女神美眸一眯，身上的气势凌厉地朝希尔格纳压去“好大的胆子你这是想要让亡者重归阳间吗你可知道，吾乃死亡女神，而吾的手中从未有死者重生”
希尔格纳用湛蓝的双眼静静地凝视着死亡女神。
即便神明的权柄与威压使得希尔格纳的眼角逐渐渗出了细小的血泪，白发的国王也当无事一样随意拭去，继续着方才的动作。
“您的名字将会在这片土地传唱，无数的珍宝与供奉都将献于您的案前；您的神庙将会在各个城池里建造起来，每一个丰收的季节，最肥美的羊羔与最娇嫩的猪崽必须先向您贡上只要我活着的一天，莫瑞甘这个名号将会与美丽、富饶、权势、强大联系在一起。”
希尔格纳平静地说出这段话，让对自己已经露出了荒谬轻蔑笑容的莫瑞甘顿了顿。
但是很快，死亡女神便从希尔格纳描绘的美好盛景里回过了神，露出了一个冷酷血腥的笑容“这怎么可能爱尔兰所有的人都知道，我莫瑞甘是死亡的化身，是邪恶与恐惧的代名词，而我的代行者乌鸦与秃鹫、黑猫与蛇被所有人类害怕驱赶，而你说要让他们尊敬我、爱待我、供奉我绝不可能”
死亡女神这样断然的笃定，毫不信任的模样，反倒是让希尔格纳微微地勾起了唇。
“敬爱的死亡女神阁下，您从冥界应当可以看到人世，对吧我是如何从一介区区的商人之子，一步步爬上拉格洛奇塔的王位，又是如何把爱尔兰纳入手中。”
希尔格纳微笑着向死亡女神摊开了双臂，无防备地朝莫瑞甘袒露了自己所有的要害“您难道觉得我做不到吗但是古往今来，以商人之子的身份登上国王之位的，恐怕只有我了吧”
莫瑞甘冷静地指出了希尔格纳话语中的错误“但是你实际上是拉格洛奇塔之王的儿子吧既然是王族，又怎么能算是商人之子”
“但是对于世间的众人而言，我的确是商人之子。”希尔格纳向前一步，靠近了莫瑞甘，而这名冷酷的死亡女神竟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那双鲜红的眼睛浮现出了一丝慌乱。
不过这波动闪得极快，如果不是希尔格纳一直盯着莫瑞甘，不然的话他也会错过。
希尔格纳脸上的笑容加深，仿佛看到等待已久的猎物即将要落入网中的愉快，他当做没有看到死亡女神的后退与慌乱，再一次向前了一步“而我以商人之子的身份成为了爱尔兰全域的王，难道不是前所未有的奇迹”
“真实所展现的模样，有正与反，有表与里的，他们能够看到的不过片面的一块。”
“您可以给仇敌送去死亡，为信徒带来财富，您的威名将被记载远传。如此一来，等到机会成熟，或许我还可以将您邀请到神殿中，让您能够凭依神像现身于人世，享受着信徒为您举行的庆典。”
希尔格纳平静地解释道“这对您来说，是毫无风险、又有趣的交易，不是吗”
莫瑞甘陷入了沉思，她的确对希尔格纳的提议动心了。
即便是神明，也是有自己的喜恶偏向。
而作为死亡女神的莫瑞甘，被人类与诸神都疏远畏惧，能够得到的也只有冰冷的尸体与阴冷的灵魂，千百年来都没有真实见过阳光与花草、亲手触碰过温暖的动物。
但是按照年龄换算，莫瑞甘也算是一个妙龄少女，要让一名少女必须整天待在没有生气、没有热闹的地方，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希尔格纳向她描绘的那些东西，充满了诱惑与光彩，并且唾手可得，所需要付出的又很少，让她犹豫不定。
但是自己真的要为了这样一个可能性，放走到手的灵魂吗
莫瑞甘陷入了沉思的途中，希尔格纳也没有亏待自己，他犹如在自己的宫殿般放松地盘地而坐，惬意极了，如果不是手中没有酒杯或者点心，希尔格纳或许还会悠哉地品尝一番。
反正是在梦境之中，时间的流逝并不重要，就在希尔格纳开始研究起身下的白沙能不能带到人间时沙子可是制造水泥的一大原料莫瑞甘已经考虑好了。
死亡女神露出了张狂又傲慢的笑容，她身上的衣袍化为了一根根飘散的鸦羽，席卷着希尔格纳的视线。
“你是个大胆又有趣的人类看在你了那么有趣的提议份上，我就给你点甜头好了收好我的羽毛，把它别上你想要带走之人的身体，冥土的守门人自然会放那个灵魂离去，回到人间。”
“我给你提个醒，希尔格纳。虽然我的羽毛可以暂时让灵魂变为实体，也可以让尸体重新活动，不过一旦那羽毛从那人的身体上脱落又或者作为载体的你死掉了”
莫瑞甘吃吃地笑了起来，那模样仿佛万分期待“他们的灵魂就会重新再归于冥土，而就算有人拿到了我的羽毛，也不能再将他们带出来了，明白了吗”
希尔格纳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莫瑞甘的羽毛就像是一个一次性的通行证，要想在人世间滞留就必须随身携带着，而一旦失去了，就只能被遣返回境了。
而作为他们担保人的希尔格纳一旦死去，自然也是立刻遣返。
这样理解就简单易懂了。
虽然在希尔格纳拿到了莫瑞甘的羽毛后，这一场交易本该告一段落了，但是为了找回方才被希尔格纳的靠近而慌忙失措所被伤到的自尊心，莫瑞甘看着希尔格纳，眼睛一转，想到了找回场子的方法。
“你的灵魂上有着很有趣的东西，好像不是这片土地该有的东西我帮你弄出来了。”
随着莫瑞甘的这句话落地，希尔格纳只觉得脑海里有什么薄膜被撕了下来。
这充其量不过是希尔格纳本人的主观感觉，但是被莫瑞甘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弄走的东西，给他带来的却是希尔格纳以为自己早已经淡忘了的记忆与情感。
那是属于遥远的神代，关于辉煌又广阔的乌鲁克的情感。
那些朦胧又模糊的记忆此刻如同被擦去了附着在表面的尘埃与雾气的玻璃，清晰透彻地倒映出希尔格纳那些曾经被他遗忘的东西。
而被封存了不知岁月的情感就好似开了匣门的水坝，涛涛汹涌地倾倒，将希尔格纳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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