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小说:他定有过人之处 作者:天如玉
    官舍里, 紫瑞推开主屋窗扇。

    狂肆的大风天早就过去了, 外面阳光正好, 只是如今越近冬日, 越能觉出天冷了。

    她算了算日子,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走去窗边软榻旁伺候, 一面道“少主有阵子没有入山去了。”

    的确有阵子了,从那日迷了眼回来就没去过, 紫瑞甚至担心她是不是眼睛还不舒服。

    神容倚在榻上,手里翻着书卷,淡淡说“有东来替我看着, 不需要日日都去。”

    紫瑞明白了,不打扰她, 准备退出去。

    神容忽然想起什么,叫住她“长安最近可有信送到”

    紫瑞摇头“没有。”说罢屈了屈身, 才又退去。

    神容想了想,觉得不该, 以长孙信对矿上心的模样,离上次来信可有些久了。

    京中应该已经准备地差不多了, 照理说他早该来第二封信说一声才对。

    正想着要不要写封信回去问问,刚退出去的紫瑞又返回到了门边“少主,刺史夫人到了。”

    神容拎拎神, 料想何氏来多半又是好心请她去城中打发时间之类的, 将书卷收起来, 出去见客。

    紫瑞说已请了何氏去花厅坐等。

    神容穿廊去花厅,到了地方,却见她人不在厅内,就站在门口。

    见她出现,何氏笑着迎上来“听闻女郎这些时日都没入山,莫不是身子哪里不适”

    “没有。”神容笑一下,岔开话“夫人有事”

    何氏道“倒不是我有事,是受人之托才来叨扰女郎。”说着她抬一下手,请神容进厅,“女郎还是进去说吧。”

    神容走进去,才明白怎么回事。

    厅里坐着赵扶眉,看她进来就站了起来,向她欠身“是我托义嫂带我来见贵人的。”

    外面何氏已走开了。

    神容什么也没说,走过去坐下。

    赵扶眉这才重新落座,与她中间隔着一方小案,案上的茶水她一口没动,今日又换回了素淡衣裳。

    两厢静静坐了一小会儿,她忽然说“我是来道歉的。”

    神容手指把玩着臂上的轻纱披帛,看她一眼,不动声色。

    赵扶眉坐在那里,微微垂着头道“那日我的确是故意说的那番话,外面都说当初是山使铁了心要和离,所以我想这根刺一挑,贵人必然恼羞成怒,此后与山使不相往来,那样或许我就能有机会了。”

    神容听着,仍一字未言,脸上也没变化,毕竟早就已经看出来了。

    赵扶眉搁在衣摆上的手指轻轻握住,接着道“说出来贵人可能不信,其实我认识山使三年,也就暗暗恋慕了他三年”

    三年前幽州战乱平息,山宗刚刚到任团练使,这座城还是个黑白混沌之地,绿林并走,强盗横行。

    赵扶眉某日在路上偶遇劫匪入城洗劫,险些要和一群百姓被乱刀砍死。还没来得及害怕,那群人就接连倒了下去。

    后来纷乱四散的人群里,她只看到当先而来的山宗。

    他坐在马上,丢了手里的弩箭,随意地用衣摆擦去手背溅上的血迹,又抽出刀。

    头顶天光正亮,他却如来自深渊。

    那时候她看着那马上的人张狂不羁的模样,见乱即杀的狠戾,还以为他是另一波匪类。

    直到一旁有人告诉她,那是他们幽州新任的团练使。

    其他人都畏惧的要命,赵扶眉不知为何却在心里留了印记。

    大概是幽州太久没出过这样一个能威慑四方的人了。

    然而这不过是山宗在幽州三年中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大概他早已忘了。

    赵扶眉也从未对人提起过,如今也不过是稍作回味即止。

    她悄悄看一眼神容,没有在她脸上看出什么,自嘲地笑笑“那日是我最后的机会,此后我离开了医舍,刺史府就会为我谈婚论嫁,是我心急了。”

    赵进镰夫妇都知道山宗的为人,他曾出身显赫,如今却独来独往,以军所为家。他们曾说过他太复杂,甚至离经叛道,与寻常人都不是一个天地里的,自然也从没想过为她牵线搭桥。

    更别提如今还得知了长孙家贵女与他的过去。

    所以她只能自己私底下搏一搏。

    神容听到此时,终于开口,语气仍淡“其实你不必特地来与我说这些,我只是他的前夫人,又不是现夫人。”

    要争要抢是她的自由,只要不拖旁人下水,谁又能说什么。

    赵扶眉勉强笑笑,为什么来这一趟,大约是觉出山宗对这位前夫人的不同,那只是身为女子的一点直觉,她也不知准不准。

    他对自己却是与对别人一样,决绝无情。

    “就当是谢贵人当日那番赠言吧,也谢不怒我冒犯之恩。”她站起来,福身“愿贵人接受我歉意,我告辞了。”

    神容没有说话,看着她出去了。

    外面何氏小声问“你们悄悄说什么了”

    赵扶眉答“没什么,聊了几句闲话。”

    何氏道“也是,往后你若成了婚,走动就少了。”

    神容听着她们说话声渐远,心里却在想,竟然会有人对那男人暗暗爱慕了三年。

    比她们做夫妻的时间都长。

    她也不知为何要比较这个,明明是两桩不相干的事。

    无声地坐了一会儿,她不再想了,起身出去。

    紫瑞在门外看到她走出来的样子,还以为是要出门,忙问“少主是要入山了吗”

    神容理顺臂弯里的轻纱,想了想“不去。”

    说完转身又回去主屋。

    神容真就一直没有入山。

    就连广源都发现了,也不好问。

    早间,广源出去了一趟,恰好在城中街道上发现了远处例行巡街的军所人马,跑去一问,果然郎君也亲自来了。

    山宗从城头上巡视完一遍,正好下来,看到广源在,猜到他大概要说什么,懒洋洋地道“最近都好,不用问了。”

    广源近前,却说了句不一样的“那郎君近来入山了吗”

    山宗停步“该去的时候自然会去。”

    广源道“贵人好似好久没去了,她往常总去的。”

    山宗发现了,上次因为未申五不大不小地闹了一下,他其实近来去的算勤的。

    最近山中开凿顺利,神容的确没再去过,留在山里看着的都是东来。

    他收紧一下护臂,扫一眼广源“你管这些做什么,少打些鬼主意。”

    广源一下就被他话弄得无言以对,嘴巴一张,又闭上。

    他跟随郎君多年,几乎是一同长大的,太知道他有多聪明了,有点什么花花肠子根本瞒不过他。

    “行了,回去吧。”山宗已坐上马背,径自往城外去了。

    出了城门,他才又回味了一下广源的话。

    长孙神容这次没进山的间隔的确有点久了。

    他早察觉是因为那日赵扶眉的事,不自觉竟想笑。

    长孙神容还会因此吃味不成,她也不过就是想叫他低头罢了。

    一定是因为赵扶眉说了什么,让她心有不快才会这样,彼此心知肚明。

    他扯一下缰绳,下令左右“入山。”

    刚至半路,一兵骑马飞驰而来,正是从山中方向。

    山宗停下。

    对方马尚未勒住,已一下滑跃而下,似万分紧急,飞奔近前就迅速跪报。

    官舍外,忽有快马疾驰而回。

    神容拿着书卷,人在房中就已远远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自廊上而来,觉得有点不对劲,起身走出门去。

    回来的是东来。

    他几乎是一路急行而至,身上沾满尘灰,一走近就道“少主,山里出事了。”

    官舍里紧接着就又忙起来。

    广源刚回来不久,只见到一大群长孙家护卫匆匆往府门外而去,便知贵人肯定是终于又要入山去了。

    但情形看着与往常不太一样,像是出了什么急事。

    他没多问,只叫人去帮忙准备。

    神容带着紫瑞和东来,来不及换衣服,一边系着披风就一边出了门。

    马已被护卫牵来,她踩镫上马,毫不停顿就驰了出去。

    一路飞奔出城,再至山下,毫无停顿。

    山里早已兵甲赫赫,遍布山头,像是整个军所都被搬来了。

    神容下马,沿着山道快步走向望蓟山。

    这里人更多,无处不是兵。

    她一直走到矿眼处才停。

    矿眼坑洞已被挖深,下面看不见底,只是幽深沉黑的一片。

    底下不再传出破山凿石的声音,四下一片寂静。

    她缓缓站直,看过四周,眉头暗暗蹙紧,手指捏紧披帛。

    后面马靴踏地,步步有声,她一回头,山宗已到了身后,正看着她。

    “你也收到消息了”

    神容看向他脸“怎么会”

    那群人不见了。

    东来回去报时她根本不信,但到了这里才发现是真的。

    怎么会,那样锁镣加身,要跑根本跑不远。

    四周都是看守的兵卒,要跑出山更是难如登天。

    但他们居然就这样不见了。

    山宗半路收到消息赶来,已经看过周围各处,没有任何踪迹。

    胡十一和张威各带一队人赶了过来。

    张威说“头儿,找遍了,没有。”

    胡十一急得骂“挖了一夜就把人给挖没了,见鬼了不成”

    因为冬日将至,连日赶工,昨天深更半夜时都还能听见坑下开凿的声音,期间兵卒们还提着鞭子下去看过一回。

    但至后半夜就没声了。

    以那群人如兽般的体力,兵卒们根本不信他们会累瘫,只信他们是偷懒,故意在坑口甩了几鞭子,一直没回应才察觉不对。

    再去下面看,就发现出了事。

    神容已听东来说过,还是难以相信。

    山宗在旁走动两步,声音幽冷如刀“再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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