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清楚了分魂之症,她心中盘踞不散的迷雾终于清晰了些。
此事听上去匪夷所思, 可阮瑶对之前发生的诸多事情细细思量, 便能看出许多不曾注意到的细微端倪。
结合来瞧, 合情合理。
自家殿下里面塞着的怕是不止一个。
可这并不是他自己凭空生出来的病症, 而是余毒未清导致分魂, 加上顾鹤轩到现在不曾离开东明宫, 还时不时的给赵弘诊脉, 阮瑶便觉得, 顾太医应该能研究出痊愈之法。
不过在那之前,她要伺候的人要从一个变成两个或者更多
她还不确定殿下分成了几个, 可如今得到的结果却让阮瑶安心。
既然是病,那就治,总有治好的那天。
之前她还觉得赵弘可能和书里一样,一步步走向疯狂,最后在成为邪恶反派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对比来看,如今这局面反倒是好事。
阮瑶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定了定神, 将书册合上放了回去。
如何应对太子殿下还要在之后的日子里细细摸索, 不过,藏书楼倒是来的极对,阮瑶脸上也有了些轻松之色。
她拿着刚刚随手取来的推拿之书走了出去, 三公主仍坐在软凳上瞧着那本千字文。
见阮瑶出来, 赵令容便站起身, 笑道“你倒去得快。”
阮瑶回了个笑,心里却想着,时间虽短,可她收到的冲击却比之前加起来都大。
好在结果不错,一切努力没有白费。
于是阮女官温声道“多些殿下带我来此取书,不知要去那里登记”
“你随我来吧。”
而后,三公主与阮瑶一前一后拾级而下,自有内监上前引着阮瑶去记录书目。
段公公自始至终立于一侧,不发一言。
一直到三公主和阮瑶离开藏书楼,段公公才缓缓抬步走到了书箱之前,声音略带了些苍老沙哑“钥匙。”
小公公赶忙去讲书架锁好,而后把铜匙拿下来递还给段公公。
而一旁负责记录的内监则是将册子交给段公公道“皆记录好了。”
这上面,除了阮瑶借走的两本推拿之书,还详细记录了刚刚阮瑶翻阅过的几本书册,尤其是有关于分魂之症的医书更是写在了上面。
段公公缓缓点头,拎着册子,摆了摆手道“成了,你们去做事吧。”
两人应了一声,各自低着头继续去清理书架。
而段公公则是走到了桌前,将册子重新打开,眯着眼睛瞧了瞧上面的字。
指尖从书名上划过,段公公并没有多少褶皱的脸上带出了些许沉思。
接着,他拿起毛笔,蘸饱了墨,却不书写,而是提起笔来,指尖微颤,在册子上滴了几个墨点。
有大有小,好巧不巧的遮盖掉了阮瑶曾经翻阅过的书名。
把笔撂下后,段公公在上面吹了吹,待墨迹干掉后,他便把册子缓缓合上,塞到了身后的柜子中,而后段公公背着手,佝偻着身子离开。
另一边,三公主并未随阮瑶回东明宫,而是早早的就与她分开了。
顺便带走了那本阮唐所注的千字文。
“你帮我和太子哥哥说一声,这书借来瞧瞧,下次去就还。”
“公主为何不自己说”
“对着太子哥哥我说不出来。”
阮瑶有些弄不清楚三公主对自家殿下到底是敬还是怕,但也没有拒绝,应了一声,目送三公主离开。
而后她便只身回了东明宫。
在阮瑶进门瞬间,殿内已经没有了旁的宫人,她刚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格外晶亮透彻的眼睛。
小太子一个箭步窜上来,拉着阮瑶进门,径直走到了条案前,很得意的给她展示自己刚刚写好的一沓折子“我都做完了,一件不差。”
阮瑶此刻对着小太子的心境和刚才截然不同。
以前觉得太子失忆要照顾,今早觉得这人装的太像不怀好意,可现在一切明了,便发现了这人确实是单纯无垢,自然软了心神。
于是阮女官笑着夸他“殿下当真厉害,这么快就做完了。”
小太子也笑,一脸期待“那我们能出宫了吗”
阮瑶点了点头。
而后小太子就欢喜的小跑进内室换衣裳,阮瑶也回了厢房换了一件。
莫名的,她穿的是和上次过年出宫时极为相似的衣裙。
小太子自然是夸阮瑶好看的,在他眼中,自家瑶瑶穿什么都好看,脸上尽然是新鲜,显然之前没瞧见过。
这让阮瑶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对着赵弘生出了些心疼。
好好的太子,硬生生被毒分叉了。
待两人上了马车一同出宫后,阮瑶细心观察下便发现了这位殿下的不同。
之前那次出宫,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开心欢喜,太子巍然不动,只是偶尔和她说说笑笑,却半点往外看的心思都没有。
可这位殿下不一样,一直趴在窗口,手就没有松开过,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对什么都无比惊奇,而阮女官也充满了无尽的耐心。
“瑶瑶,那是什么啊”
“那是戏园子,唱戏的地方。”
“戏好听么”
“过年的时候宫里请过,那时候殿下说听不懂。”
“嗯那,旁边的是什么”
“奴婢瞧瞧应该是个说书摊,就是中间坐着的那位老先生说故事给别人听。”
“好听吗”
“好听。”
“那我想吃糖葫芦了。”
对于小太子跳跃式的说话方式,阮瑶被逗得直乐,赶忙托季副统领去买几串回来。
心里则是想着,之前她没瞧出来,怕真的是当局者迷了。
待糖葫芦买回来,小太子也不往外看了,只管坐在马车里专心致志的舔着外面的糖壳吃,眼睛盯着阮瑶瞧。
阮女官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是奴婢有哪里不妥帖”
小太子摇摇头,他凑到阮瑶旁边,偏头看她“瑶瑶不生气了吧”
阮瑶一愣“什么”
小太子从糖葫芦上咬了块糖壳下来,在嘴里含着,声音有些呜哝“早上的时候,我觉得你不开心。”
阮瑶心里一软,伸手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轻声道“奴婢那时候是起得猛了,有些头晕,现在好多了,不是生气。”
小太子对她的话向来深信不疑,脸上立刻有了笑,食欲大开,又咬了一口山楂,接着把糖葫芦递给了阮瑶。
阮女官早上吃的不多,不好多食酸的,便只吃了一颗便罢了。
余下的小太子也没吃。
这是瑶瑶买给他的,他舍不得,总要留着。
至于出了钱跑了腿的季二显然被忘了个干净。
这次他们并未在城内停留,马车径直的朝着西郊而去。
待到了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后缓缓停下。
阮瑶走下马车,往四周围看了看,便知道这里是精心挑选过的。
景色好,却又不至于过于偏僻,不远处的树林里怕是藏着不少太子身边的亲卫,以防歹人靠近。
小太子则是没有关心过这些,只管乐颠颠的拉着阮瑶去来回走。
踏青踏青,就是要多走一走才行。
阮瑶便由着他,在这山清水秀之地,即使只是漫步其中也别有一番意趣。
因着阮瑶去了一趟藏书楼,他们出宫已是比预想的晚了不少,现下没走多久,便到午时。
阮瑶起得晚,早膳用的也迟,故而并不觉得饿。
可小太子起得早,吃得早,刚刚又用了半串糖葫芦,腹中食早就消化的差不多了。
于是,阮瑶走着走着就听到了咕咕的声响。
她笑道“此处鸟鸣倒是颇为有趣。”
小太子就一本正经的对她道“是肚子里的鸟在叫。”
阮瑶
阮女官自不舍得饿到了赵弘,赶忙让人张罗午膳。
虽说只是游玩踏青,用不着排场,可是太子身份贵重,即使微服出宫也要多多准备。
因此,午膳时的吃食与宫中小厨房所做一般无二。
而这也多是阮女官安排,跟着带了两个厨娘,还有来喜上赶着出宫来帮着试菜,小太子想吃什么现做便是。
只是不少伺候的人都离得远,不曾靠近,如今一眼看上去都只是绿树山川,小桥流水,但是在瞧不见的地方,有不少人在为了这份静谧而忙碌着。
阮瑶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了赵弘碗中,温声道“殿下,用饭了。”
小太子想也不想的就把菜送进嘴里,眼睛则是朝着四周看,语气因为兴奋而显得格外跳跃“瑶瑶,等下我们做什么”
阮瑶帮他添了一碗汤,笑道“殿下觉得呢”
“我也不知道你上次出宫来都玩什么了我记不清了。”小太子说完,心里就泛酸。
那人到底是抢在自己前面陪瑶瑶出宫了。
哼,记仇。
阮瑶既已知道这次和上次的殿下不是同一个,对这句话也就不再意外。
那次无论是看百戏还是放灯,或者是后面的灯谜,她都印象深刻,不过今日阮女官并不准备让赵弘在宫外待到深夜。
山野之间比不得京城之内,人迹罕至处往往更加危险,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于是,阮瑶便悄然隐去了之前种种,只道“总要寻些新鲜的,这里山水极美,尤其是殿下选的地方好,花开的尤其漂亮,即使只是坐坐都觉得欢喜。”
小太子被夸了一句立马喜笑颜开,也忘了跟另一个自己吃味,只管乐颠颠的捧着汤碗,一边瞧花一边点头“瑶瑶说得对,是好看。”
“若是殿下想要打发时光,不如咱们钓鱼奴婢让人准备了钓竿,还有一应用具,都带来了。”
“好啊。”
小太子不懂钓鱼是什么样的,可既然是阮瑶开口,他便无有不依。
只是想得倒是好,真的吃完了午膳,沐浴着午后阳光,身子便觉得疲乏起来。
赵弘昨天睡得好,精神饱满,自然清醒得很。
可是阮女官昨夜担惊受怕一晚上,满脑袋的胡思乱想,纵使睡了一两个时辰,可借此积攒下来的精力也在藏书楼里翻找书册时消磨光了。
而这会儿,阮家之危骤然解除,自家殿下的病也渐渐明晰,就如同心中大石被搬离开来,加上身上暖烘烘的,没多久,阮女官就觉得困倦。
她打了两个哈欠,眼中因此蒙了一层水雾。
看上去波光潋滟,格外动人。
即使是沉静如季大都迅速的别开眼睛,让自己不去瞧阮女官,一遍遍的默念心法来调理心境。
小太子却不懂得往其他地方想,伸手帮她擦了擦眼角,轻声问道“瑶瑶困了”
阮瑶轻轻点头。
“那你先睡,等你睡醒了咱再钓鱼。”
阮瑶笑了笑,便坐直身子依靠着身后树干合上眼目,很快就进入梦乡。
只是有件事情,小太子知道,阮女官不知道。
她睡觉的时候从不老实。
即使清醒之时能端出管事女官的架子,能细细筹谋处处思量,可是睡着了后,她就掩饰不住骨子里面自由的灵魂,从来没个规矩,尤其喜欢往暖和的地方凑。
这是今儿早上小太子观察出来的。
他蹲在阮瑶榻边不到半个时辰,这人就在被窝里翻腾了好几次,一会儿侧着一会儿趴着,还会把脸直接埋到枕头里,让小太子都怀疑她会不会憋到自己。
故而现下阮女官睡着睡着就往赵弘身上靠,还把微凉的手直接塞他怀里的举动,小太子半点不惊讶,反倒直接张开手臂,任由阮瑶为所欲为。
心里还美滋滋的。
自己和瑶瑶这般好,只怕是另一个自己也不曾有过的,如此想来,早上腿麻也值得。
来喜不其然抬头,便看到俩人“缠绵”模样,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老天爷啊,他真不想瞧见这么多,他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来喜迅速转身,装作无事发生。
一旁的宫人也都很有眼力见的背过身去,一个两个的低着头,甚是乖巧。
不过靠着人睡觉终究是不舒服的,阮瑶慢慢的往下滑,小太子也不拦着,一直到她躺在了自己腿上,小太子才抖落了一下披风,小心翼翼的盖在阮瑶身上。
披风的领口处有细软的狐嗉毛,她的半张脸都埋在里面,身子也蜷了蜷,往赵弘怀中缩了紧了些。
倒像是个成精的小狐狸,乖顺柔软。
小太子不通情事,并不懂得什么叫做温香软玉在怀,他只是觉得格外高兴。
天是格外蓝,水是格外清,就连有些晃眼的日头都变得温暖和煦。
至于阮瑶躺久后会不会把他的腿压麻了,小太子半点不介意。
真麻了也好,能让瑶瑶再帮他揉揉,嗯,不亏。
于是小太子便放松了心情,低下头,看着被日头投射在地上的斑驳树影,瞧着微风下微微晃动的树叶,他开始认认真真的数起来。
一片,两片,三片
不过他刚数到二十九,便见季二从暗处走了过来,在五步之外站定,开口道“殿下”
“嘘。”小太子竖起手指在嘴巴上比划了下,“低声些,莫要吵人。”
季二赶忙压低了声音,语速都比平常快了不少“有人刻意靠近,身边带了数名高手,皆佩刀剑恐对殿下不利。”
小太子没经历过这种事,但大殿下教过他,这世上盼他死的人比盼他生的人多,只要不是亲近人,任谁有意接近都是不怀好意。
如今这情形,小太子轻声道“刺杀”
来喜听了这话,又差点跪在地上。
季二倒是格外淡定“尚不知是否为殿下而来。”
小太子想来直白,现下也是一样“那就抓来问问。”
“会不会打草惊蛇”
“大齐律第三卷第十二条,非衙门中人,持刀潜行者无问缘由皆为徒刑。”说罢,小太子抬了抬眼,“既如此,只管抓,问完了送去京畿衙门便是。”
季二应声,很快就重新隐于草木之中。
对于季家兄弟的本事,大殿下曾对小太子保证过,有他们在,等闲之人无法近身,故而小太子这会儿十分自在,半点不见紧张。
瞧见来喜手脚打颤,他还问了句“你无事吧”
来喜赶忙回道“多谢殿下记挂,奴才没事,奴才奴才一定竭尽所能保护殿下。”
小太子的指尖正帮阮瑶拢着耳边碎发,闻言便道“你应该是保护不了我的,若真出事,”往旁边指了指,“记得把那两串糖葫芦带走,莫要弄丢了。”
来喜
哦。
来喜公公小跑着去保护糖葫芦,赵弘则是不疾不徐的继续给自家瑶瑶拢头发。
而在季二把人抓回来时,他才抽空抬头瞧了一眼。
一群黑衣人里只有一个穿白衣,料子也颇为贵重,想来是领头的。
瞧了瞧脸面。
嗯,不认识。
小太子并不知道审问该走什么章程,他只是好奇的看了看他们,开口问道“这就是刺客”
“回殿下,正是。”
“大白天里穿黑衣,不是更显眼吗”
季二也露出了些嫌弃“大概是脑子不好使。”
被堵了嘴的白衣公子听了这话,脸都憋红了,可碍于口中被塞了布帛,故而只能挤出两声呜咽,破碎不成句。
一旁的来喜细细打量,而后便走到赵弘身边,压低声音道“殿下,这是董家郎君,行七。”
董家
小太子很快便记起了大殿下曾经告诉过他的董家,那个戏弄了赵弘又想要除之而后快的董家。
算起来,今日本该是皇上下旨,降罪董氏满门,将其中的歹人锁拿到衙门治罪才是,怎么还能有偷跑出来的
见他挣扎,小太子倒也没有多加为难,抬了抬手,季二便将这人口中的布取了下来。
本想着平心静气的问一问,没想将他如何,可未曾想到,董七郎刚刚松快了嘴,就立马吵嚷起来“殿下,求求殿下救命”
小太子原本还轻松和煦的神色立刻就冷淡下来,在阮瑶被惊醒之前,他迅速地把掌心捂在了女人的耳朵上。
来喜也被吓了一跳,倒不是让董七郎吓得,而是他揣测得出赵弘的心思。
自家殿下满心满眼都是阮女官,这要是阮女官被闹醒,殿下多半是要发火的。
太子殿下发起怒,从来都是吓人的。
可董七郎没有那份眼力见,或者说对他而言,他认识的太子殿下根本不会对他降罪。
当初,因为董七郎年幼,便被养成了个骄横性子,一开始对着赵弘还有些怕,可后来见太子之尊居然对自家格外和气,董七郎便胆大了起来。
拉着赵弘出门游玩,借着赵弘的威势狐假虎威。
虽然董七郎并不曾像是几个哥哥那样在私下里做下恶行劣迹,但他也没少打着太子旗号给自己谋求好处。
昨日听闻董家即将落难,眼瞅着就要祸及满门,董七郎走投无路,便想要去找张文敏说项,递话给赵弘,让他想法子为自家脱困。
结果东明宫犹如石沉大海,再无声息,董七郎便起了歹心,想要带着人来挟持于他,借此得以让自己可以脱离险境,离开大齐,到外邦寻找活路。
听上去是个昏招,可是事出紧急,也只能兵行险着,孤注一掷。
没曾想,计划还未实施就以垮掉一半。
这太子不是早就被皇后架空了吗怎么身边还有如此高手
形势比人强,董七郎便换了法子,从胁迫便成了央求“殿下,我不知你为何对我家见死不救,也不知你与皇后娘娘之间有何龃龉,可殿下啊,你当初与我家三哥最是要好,还曾说过我祖母便是你祖母,如今祖母她老人家已是被气得一病不起,殿下,求你看在她的脸面上,让陛下对我董氏一门网开一面可好”
董七郎声音殷切,字字泣血,说完就呜呜嚎哭起来。
可他不知,眼前的赵弘已不是之前那个。
对小太子而言,他不知道自己与董七有何关联,也不记得和董家老夫人有甚关系。
故而在他眼中,董七郎不过是个想要来找事结果没成功的贼人,仅此而已。
小太子瞧了他两眼,突然道“我出宫踏青,你为何知道”
一句话,便让董七郎的哭声戛然而止。
季大也跟着皱起眉头。
是了,今日出宫虽是殿下有所准备,但也只有身边人得知,顶多是出宫时宫内人知晓,怎么董七郎一个外人竟然了解的这般仔细,还能摸到殿下身边来
小太子虽丢了许多记忆,可正因如此,他半点不受影响,思绪也清晰明白。
发现了不对劲便问了一句,见没人说话,就觉得这问题无趣,不再提了,转而问道“旁的都不要多说,我只问你,今日你来到底所为何事是意欲行刺,还是尾随而至”
董七郎已有些发觉眼前之人变化颇多,不好糊弄,赶忙道“我没想行刺,也不是尾随,我”
他扭头,看向了白日身着夜行服的仆从们,一时哑然。
不过小太子倒不是真的想从他口中知道什么答案,轻飘飘道“按照律法,谋害太子乃谋大逆,为十恶,抄家灭族之祸,而窥视太子行踪是大不敬,亦为十恶,还是抄家灭族,说起来,倒是无甚不同。”
董七郎愣在当场,不知作何说话。
而季二则是走到赵弘身边,低声道“殿下,他还未曾说出何人通风报信,只怕不能立刻送去衙门。”
小太子是不太在意这些的,但另一个自己告诉过他,身边可以留下钉子,但要物尽其用,若是有毫无用处的背主之徒必须要尽快扫除,不留后患。
于是小太子看向了季二道“你能问得出吗”
季二恭声道“跟顾太医学过几招,应该够用。”
“那你去试试吧,”小太子眉眼清明,声音疏朗,“离远些,莫要吵到瑶瑶安睡。”
季二作为时时刻刻跟在两人身边的人,早就对这种明里暗里的暧昧做到视而不见,面不改色的应了一声,转身走向董七郎,像是提小鸡一样的把他拎了起来。
董七郎见赵弘来真的,终于怕了,又嚷起来“我,我不是有意过来的殿下,殿下,我只是我只是忧心我六哥他虽做错了事,但罪不至死啊若是真的要拿一个人的命去,用我的命抵了我六哥的命也就是了”
“闭嘴。”
一句话,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众人皆看向了赵弘,而后便看到太子殿下还在用手捂着阮瑶的耳朵,眉眼间已经带了些不耐烦。
他并不介意董七郎闹事,也不在意这人是否参与当初毒害之事。
毕竟董家害的是那个曾经视他为友的赵弘,与现在的小太子有什么关系
可是,小太子厌烦他吵闹,会扰了瑶瑶清梦。
故而出声打断后,太子殿下抬了抬眼皮,看向董七郎,声音淡淡“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死吗”
董七郎瞪着眼睛,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
说死,那是威胁,也是赌,赌的是这个人不知真相,赌的是董家和皇后能切割开来,让太子能救他满门。
若他真的想死,怎么可能只身前来求助
可是现在退缩了便是功亏一篑,于是董七郎做出了哀戚状,道“若是以我性命,可以抵六哥,我愿死”
小太子听了这话,突然笑起来。
他笑的时候与大殿下略有不同。
大殿下无论心底是否欢喜,脸上总是轻轻的,淡淡的,从不会有什么大的波动。
但小太子的笑向来不加遮掩,那双肖似庄婕妤的眉眼微微弯起,看上去带了些孩子的稚气,又有着这些日子以来养出来的太子威仪,混合在一处,便生出了些别样的韵味来。
而现在,他笑着将披风给阮瑶拢紧,掌心重新附在她的耳边,动作轻软温柔。
睡梦中的阮瑶微微动了动,把脸往毛领子里又埋了埋,引得小太子越发谨慎,笑容清浅,开口时,声音也掺杂了些温然暖意
“你想死,那便死,我又没拦你。”
董七郎
猛地愣住,白衣公子瞪大了眼睛看着赵弘,似乎没想到此话会出自这人之口。
之前的赵弘虽是太子之尊,可是在董家,何时不是对待他们客气有礼
即使现在董皇后已与他泾渭分明,但他既然未曾提及下毒之事,也不曾追究董家罪责,便是不曾知晓真相,既如此,当初对董家总是有求必应的太子殿下不该漠视他们大厦倾颓。
假使真的真情暴露,以他对赵弘的认识,那人看似冷淡其实最为重情,不可能对着害自己的人毫无反应。
现在瞧着太子分明没有丝毫恼怒,但说的话为何如何狠绝
可对于小太子来说,他认识这个世界只有短短数月,尚不足一年。
董家利用过欺骗过糊弄过的事情他不记得了,对他来说,眼前这位就是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还讨厌些。
他才不在乎什么储位之争,什么朝堂纷乱。
对小太子而言,谁吵到瑶瑶睡觉,谁就不是好东西。
简单明了。
至于死之一字,他本就不甚在意。
阮瑶教他读书识字,大殿下教他批折处事,而死生之事,无人教过他。
小太子对此的判断,俱出自大齐律。
按照律法,有些人本就该死。
如今,小太子所思所想,一言一行,皆是发自本心,颇为天真。
偏偏就是天真处世才最为惊人。
小太子在阮瑶后背上轻抚,哄她继续安睡,眼睛却是看着董七郎,仔仔细细的叮嘱“不能脏了河水,等下还要钓鱼的,也别靠近花田,瑶瑶喜欢看,莫污了。”
董七郎心中发慌,还想开口,季二眼疾手快的用布团塞在他嘴里,把声音给堵了回去。
小太子则是扬起嘴角,声音温柔,语气轻缓
“待你把事情说清楚后,想死就死吧,只不过,记得,死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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