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 太子殿下说的十分和缓, 语气半点不带怒气。
可是字字如刀, 一齐丢过去, 戳的董七郎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要炸开一般。
他是知道的, 往往越是这般心平气和,说出来的话才越是难以更改。
这人,是真的不在乎他的死活。
董七郎心底的所有侥幸在此刻被尽数打破, 他慌张的剧烈挣扎, 嘴里呜呜出声。
小太子虽然厌烦他吵闹到了阮瑶安睡,可董七郎身后之人尚未查清,总归是要给这人些开口的机会。
不过在让人将他口中布团拿下来前, 小太子叮嘱道“说话小声些,知道吗”
董七郎哪里还敢不听话,他吓得两股颤抖, 只知道匆忙点头。
小太子便抬了抬手,季二立刻将布团取出。
只是刚刚季副统领塞人嘴巴的动作激烈了些,董七郎的下巴有些合不拢, 偏又着急分辩,这让他说话时咬到了舌头。
嘴里冒出血腥气, 董七郎却不敢停下来,对着赵弘安静的眼神, 董七郎逼迫着自己把声音调低, 最后就变成了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奇怪嗓音“我不想死, 殿下,我是不想死的。”
小太子抬抬眉尖“那你刚才说什么呢”
董七郎浑身都在颤抖“我刚才我刚才是浑说的,殿下莫要当真啊。”
本以为赵弘会生气,没想到太子殿下只是“哦”了一声,并没有露出旁的情绪。
这是,放过自己了
没等董七郎庆幸,便听赵弘的声音轻飘飘的传过来“你自己的事情都随你,只是按照我朝律条,欺瞒太子依旧是大不敬,又是抄家灭族的罪过。”
董七郎
这一刻,董七郎明白,自己死也不是,不死也不是,简直是两头堵,都没有好下场。
小太子则是给了他一个莫名的眼神“你真的是想要救董家吗”
若是想要救,怎么条条都要往十恶不赦的地方去犯。
有几个家可以抄。
董七郎如今已经是被小太子搞得脑袋晕乎,他竟然自己也闹不清楚,这次被人引来找太子到底是为了寻仇,还是为了找死。
原本只倒霉六哥一个,现在倒好,连着仨满门抄斩啊。
抄三遍这是要把地皮都刮走吗
不过在他想清楚之前,季二已经重新捂住了他的嘴。
小太子摆了摆手“你带下去细问吧。”
“是。”
季二应了一声,单手拎起董七郎转身走向林子深处。
而那些早早被卸了下巴以防自尽的黑衣人,现下也被亲卫们捆得严严实实,押着往林子里走。
董七郎失魂落魄,都不再挣扎,倒是方便了季二。
不过在经过季大身边时,季统领转头,对着季二低声道“下手注意轻重,莫留伤痕。”
毕竟董家现在只是下狱,并未判刑,皇帝的态度也是模糊不清,在这种情况下,董家的七郎君多半也要入京畿衙门的,在那之前,还是不要让他身上见明伤才好。
无论董家最后死生如何,季大都不在意,只要万事不要沾惹到自家主子身上便是了。
季二笑着回了句“大哥放心,我懂。”
季大看他“你想如何”
季二晃悠了一下手上的人,轻声道“之前顾太医给了我些小玩意儿,教了我些小手段,应该足够招待七郎君的了。”随后,附上了一个与顾鹤轩十分相似的温和笑容。
季大没再说话,只是眉头微皱。
自家弟弟平时傻是傻了点儿,可是起码老实。
结果那姓顾的都暗地里教过傻弟弟些什么
而董七郎听了这话,眼睛瞪大,身子又开始颤抖起来。
季二则是笑着拎着他,迈步向前,很快他们的身形便隐匿于密林之中。
接着,林子里一片静谧,只是偶尔会传来两声惨叫。
在一旁伺候的来喜倒是心如止水,与刚才截然不同。
刚刚他有些抖那是因为害怕知道太多被主子忌惮,如今自家殿下对他一如往昔,来喜也就定了心神。
至于那些刺客还有董家七郎君的喊叫,他反倒不在意了。
在宫里过活,有些场面还是见识过的。
来喜只是好奇,时不时的抬抬头,似乎想要看看季副统领什么时候能把幕后黑手给问出来。
相比起来,小太子便显得安静许多。
一来是他能记得的人一个巴掌数的过来,也就不在乎背后指使者是谁,二来他对季二的本事全然信任,笃定他能问出结果。
现下,小太子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阮瑶身上。
来喜端了一盏新茶走过去,把声音放的轻而又轻“殿下,喝些茶吧。”
小太子点点头,却没有伸手,而是道“撂下便好。”
将茶盏放到了殿下手边,来喜又道“殿下,若是一直这般坐着怕是要麻了腿脚,奴才瞧着阮姐姐睡得熟,马车上也带了随行的软榻,不如让人搬出来,扶阮姐姐去榻上安睡。”
小太子却是直接摇头道“不妨事,我不怕。”
不怕,不怕什么
来喜没敢细问,不过瞧着小太子神情中带了些期待,便不再开口。
阮女官则是睡得安然,半点没有被吵闹到。
不单单是因为耳朵一直被捂着,对外面的声音听不真切,也因为她昨晚彻夜未眠,现下便睡得深沉。
等她悠悠睁开眼睛时,已是一个时辰后。
日头往西边偏了偏,没有刚才那般晃眼,可阮瑶睡醒便瞧见大亮,便下意识地伸手去挡。
不过很快,便有一双手遮在她上边,帮她挡住了阳光。
阮瑶微微抬头,直直的对上了小太子的目光。
那人神情专注,态度认真,对着她道“瑶瑶别担心,我给你遮着,你接着睡。”
阮瑶下意识的回道“奴婢不困了。”但话音刚落,她便发觉现在的视角有些不对劲。
自家殿下的下巴是挺好看的,可是怎么离得这般近
愣了一下后,阮女官才回过神来。
她竟是躺在了这人的腿上,身上盖着的也是这人的披风。
倒是挺舒服的
咳咳。
阮瑶赶忙起身,耳廓微红,正要开口告罪,却看到自家殿下眉头皱紧,眼巴巴的瞧她。
阮女官赶忙问道“怎么了”
小太子瘪了瘪嘴吧“瑶瑶,腿麻了,疼得很。”
“那奴婢给殿下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嗯,我听瑶瑶的。”
阮瑶恍惚记得同样的对话似乎早上发生过一次,不过这次小太子的腿是被她压麻的,阮女官自觉理亏,有些不好意思,便没有多想,伸出手细细的给他摁了摁腿。
小太子就倚在她身边,小声嘟囔,带了些委屈“这条腿也疼。”
“哪里疼”
“这儿。”
“奴婢再给殿下摁摁”
“好呀。”
两人并没有压低声音,来喜在一旁听了个全乎。
他心中有了个模糊的猜测。
刚刚自家殿下坚持不换位置,怕不是就盼着这一刻吧
他还是知道的有点多。
而小太子很快就说自己没事了,并非是真的不再难受,而是他瞧着阮瑶细白的指尖有些发红,不知道是摁的还是冻的,总归小太子心疼,便拦住了阮瑶,自顾自的起身。
脚踩在地上依然酸涩针扎一般,好在寻常太子殿下勤加锻炼,这会儿稍微走动走动也就舒缓了。
身子舒服,玩心便起。
小太子兴致勃勃的让人把钓鱼用的东西都拿出来,他拉着阮瑶去河边忙活。
钓竿,鱼饵,竹篓,一应俱全。
只不过钓鱼这事儿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两人皆是头一遭,哪怕有熟悉这些的宫人在一旁指导也是不容易钓上鱼的。
过了好一会儿,什么成果都没有。
幸而小太子是个心思活泼的,一点都不介意,把鱼竿一丢,随手拿起石头往河水里投。
扔着扔着有了心得,便拉着阮瑶一起比着打水漂。
阮女官后天锻炼得当,力气惊人,又不乏巧劲儿,故而水漂飞的又多又远,小太子则是一扔就沉底。
来喜见状有些着急。
阮姐姐啊,和主子玩耍如何敢赢
他可是记得,以前围猎之时,太子殿下样样拔得头筹,只是在射箭之时输给了二皇子一环,回宫后就每天加练射箭,累到引得太医上门。
二殿下尚且如此,做宫人的怎么敢把太子殿下比下去
可小太子分毫不见生气,反倒开开心心的给阮瑶递石头“瑶瑶再扔一个,再扔一个。”
待阮瑶又扔出了个漂亮的,太子殿下便喜笑颜开,看着各位开心。
阮女官虽然不觉得这是什么特别值得称赞的成就,但看到小太子笑,她也跟着笑,气氛一片和乐。
来喜则是默默地退后了两步,他不懂的何谓吃狗粮,可来喜公公依然有种被噎到的感觉。
嗝。
而玩闹之中,时间过得飞快。
一直到夕阳西下,小太子才依依不舍的回到马车上,准备回宫。
阮瑶早早的就让人烧了水,这会儿回了马车,她用热水浸湿布帕,拧干后给小太子擦着头脸脖颈的汗,免得他着凉,嘴里道“等下便直接回宫,莫要中途下车了,殿下发了汗,晚上寒凉,莫要过了风寒才是。”
小太子先是点头,而后眼巴巴的看着阮瑶道“我还想买脂油糕呢。”
阮瑶笑道“叫人去买来便是,不用殿下亲自去的。”
小太子点点头,乖乖的昂着脸由着她擦,神色格外乖巧。
不过就在阮瑶把帕子撂到一旁,准备帮他系披风的时候,就感觉这人的手动了动,而后她便觉得发间多了点什么。
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碰到了朵花。
而后她的脸就被小太子捧起来,只见这人十分仔细认真的端详着阮瑶,左瞧瞧右看看,最后才点头道“嗯,簪的很端正,很好看。”
阮瑶并不能瞧见是什么花,但她知道自家殿下这是有心为自己准备的。
花朝节,女子戴花,富贵荣华。
阮女官抿唇而笑,轻声道“殿下挑的花,自然是好看的。”
小太子却是一本正经的回复“因为瑶瑶好看,所以花才显得好看。”
阮瑶知道他说这话出自真心,可越是如此,越觉得撩人得很。
感觉到自己耳朵发热,阮女官没敢再看他,只管挑起了车窗上的帘子,往外看了看。
本想叫季副统领,可扫了一眼后并没有看到季二的身影,她便把买糕的事情告诉给了来喜,让他去安排。
而后,阮瑶好似无意的问道“不知季副统领去了何处。”
小太子笑着道“他去送鱼。”
阮瑶一愣“咱们不是没钓到吗”
小太子偏了偏头“是自己送上门的。”
阮女官以为是把主动钻进鱼篓的胖头鱼被提前送回宫,却不知,季二带着的几条“鱼”径直去了京畿衙门。
当晚,京畿衙门的牢房里又充盈了些,而其中一位白衣郎君毫发无损,却哭个不停,也不知道是惊是吓。
待马车回到东明宫时,已是入夜。
小太子玩闹了一天疲乏得很,用过晚膳后把脂油糕放好,又在册子上写了几笔后便早早睡下了。
阮瑶原本也要安寝,却被夏儿叫了出去。
“发生了何事”阮女官此刻已经散了发髻,乌发披在肩头,提着蜡烛裹着披风,瞧着夏儿轻声问道。
小姑娘上前两步,对着阮瑶行了一礼,而后低声道“事出紧急,奴婢无奈之下才扰了女官好梦,还望女官莫要见怪。”
阮瑶点点头,道“无妨,你说便是。”
夏儿抿抿唇角,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递了个妆镜过去。
阮瑶接过来,第一眼便觉得这妆镜眼熟。
东明宫里的物件都是要经过阮女官的手,再一件件的分派下去,故而她有些眼熟的东西也属寻常。
而后就听夏儿道“这是女官厢房里面的妆镜,被人动了手脚。”
阮瑶微愣,低头看向了手上的妆镜“似乎瞧不出什么异样。”
夏儿则是将妆镜翻转过来,在后面的缝隙处轻轻一扣。
竟是将妆镜打开来。
里面,有张纸整整齐齐的叠着安放。
阮瑶伸手把它拿出来,一边展开一边道“这是什么”
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
这图,颜色泛黄,纸质一般,但印刷的极其精美,上面的每个细节都表露无遗。
就是场景有点简单,意境也不深远。
尤其是衣服,未免过于简陋了些。
虽然将东西带来的是夏儿,可是小姑娘面皮薄,现下颇为不好意思的别开眼睛,没有去看。
本以为自家阮女官也会错开目光,却没想到阮瑶微挑眉尖,竟然毫不介意的细细端详起来。
过了一会儿,阮瑶抖了一下手上的纸,露出了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春宫秘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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