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头的雀鸟受到惊扰, 纷纷振翅而起。
穆玺勾着唇角站直,准备欣赏穆易那张死人脸上难得一见的波澜。
可等定睛后,映入他眼帘的依旧是穆易那张平静如死水的脸, 就好像穆玺刚刚所说的话对他而言都只是过耳旁风一般。
错愕的人反而变成了穆玺。
他不信穆易真的就跟个怪物一样, 连心里觊觎的人要成亲了都能无动于衷不受丝毫影响,而且穆易看上的可不是什么寻常女子, 而是父皇看重的臣子,一个男人, 这可比觊觎有夫之妇还要荒唐。
如今被他一语道破, 穆易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穆玺心下狐疑, 然后就听穆易开口,缓缓说道“太子殿下慎言, 这话若是传到父皇耳朵里,我们三人怕是都要被父皇责罚。”
穆玺眼皮一跳,瞬间就理解了穆易话语中被责罚的为何会是“我们三人”。
因为无论这件事是真是假,但凡传到启合帝耳朵里, 穆易和楚言都逃不掉。
楚言如今不过是个小翰林,暂且不论,可穆易若是因此遭到启合帝厌弃责罚, 谁会是最高得利者
毫无疑问是无法除掉穆易又被穆易压过一头的太子。
一个利高者疑,就能让穆易将矛头反过来对准太子。
但穆易也不是一点损失都没有启合帝很可能把穆易至今不愿成婚的理由归结到楚言头上,他若因此厌了楚言, 不仅影响楚言的仕途, 甚至可能害了楚言的命。
说到底, 这局看的就是穆易和穆玺谁更豁得出去而已。
“你在威胁我”穆玺问。
穆易熟门熟路地和他客套“太子殿下言重了。”
穆玺不蠢,正是因为他不蠢,所以他听懂了穆易的话是什么意思,也明白自己身为太子,可以在启合帝允许的范围内乖张肆意,却不能真的惹怒了启合帝。
他背后还有他的母亲江皇后,以及他的外家江氏一族。
所以穆玺豁不出去和母妃早逝,仅凭实力在朝堂上立足的穆易相比,看似张扬无忌的他反而才是处处受制于人的那个。
穆玺看着穆易的眼底慢慢泛开危险的意味,穆易不闪不躲,平静以对。片刻后,穆易淡然依旧,穆玺则丢下一声冷哼,转身离去。
直到穆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穆易才垂下眼眸,遮去眼底微颤的惊悸。
他迈步继续朝着出宫的方向走去,清冷的宫道上再无一人,只有时不时巡逻路过的禁军侍卫。
一墙之隔的桃树上,惊了雀鸟后就一动不敢动的皇长孙穆阙慢吞吞从树上爬下来,手里还抓着用巾帕包裹的桃胶。
桃胶又称桃花泪,据说喝了能养颜补益。
穆阙原先是不知道这个东西的,直到几天前,有地方进贡桃胶,启合帝将桃胶赏给了后宫妃嫔。
皇后得了不少,便也分了些给东宫的太子妃,谁知那东西才入东宫库房的第二天,皇后的侄女也就是穆玺的表妹入宫,还跑去跟穆玺讨要桃胶。
穆玺从不把自己的太子妃放在眼里,更何况表妹要的不过就是桃胶这么点小玩意儿,他当然不会在意,直接就让人传信回去拿。
可偏偏穆玺的表妹是个野心大的,平日里在穆玺面前装乖巧可爱,背地里没少扎太子妃的心窝子,这次也是如此。
她嘴上说着不劳烦穆玺身边的人,自己去东宫取,结果一到了东宫就阴阳怪气,不仅拿走了桃胶,还好好炫耀了一番,最后趾高气昂地走了。
太子妃亦是不在意那一盒桃胶,只是被自己的丈夫伤了心,越发郁郁寡欢。
才十岁的穆阙虽然因为处境艰难格外早熟,但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母亲,只能在功课上努力,让母亲知道自己也能成为她的倚靠。
直到昨天,他从楚言口中得知桃花泪其实就是桃树上的树胶,于是今天一大早他便起来在宫里到处找桃树。
因为爬树必会被随行的宫人阻拦,他还特地把人都给甩开了,不曾想会正好撞见自己父亲与三叔说话。
父亲和三叔最开始说了什么他没听到,但是后来的话他听到了,并得出了一个结论他那个高高在上的父亲,无法制衡三叔。
楚言的婚期定在五月份。
为了给楚言操持婚事,顾夫人特地从江州赶来,快要抵达的前一天,楚言在餐桌上跟三喜和顾昔提了一下。
三喜有点紧张,顾昔则只是呆呆地点了点头。
顾皎月死后第二天,看到三喜的顾昔确实是被吓了一跳,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眼前这个长得和顾皎月一模一样的女人绝对不是顾皎月。
加上楚言身上有他在顾皎月房里闻到的香粉气,顾昔便理所当然地把在他之前抢先杀死顾皎月的人锁定成了楚言。
这样也能解释三喜这个冒牌货的来历。
虽然不知道楚言这么做的理由,但在那之后,顾昔不仅装傻,还会借着傻子的名头,故意提点三喜,让三喜知道自己有哪里装得不像。
所以和紧张的三喜不同,顾昔一点都不担心三喜会露馅。
事实也确实如此,远道而来的顾夫人只有些奇怪“顾皎月”怎么变得这么安分,并没有起太大疑心。
婚期在忙碌的筹备中悄然而至。
楚言婚礼那天,整个顾府上下都热闹非凡,来自皇帝的赏赐更是让来宾对楚言热络不已。
李朝闻和楚言的关系说不上好,但李朝闻为了见三喜还是来了。
李朝闻如今已是禁军副统领,据说启合帝还有心要调他去做文官,那些曾经和他结下过梁子的氏族子弟不敢明着找他麻烦,就一个劲地给他灌酒。
李朝闻防不胜防,好不容易逃出来,就在花园里一个没什么人的角落里发现了自己寻找已久的三喜。
许是喝多了,他似乎看到有人抱着三喜,还抱得很紧
“嗝”李朝闻打了个酒嗝,再抬头去看,哪有什么别人,明明就三喜一个。
“顾姑娘。”李朝闻有些尴尬,但还是努力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朝着三喜打了声招呼。
“是、是李公子啊。”三喜有些慌张,眼底满满的心虚不说,气还有些喘不匀,她不着痕迹地擦了擦唇上的湿润,却怎么也遮掩不掉脸上无法在短时间内褪去的绯红,只能抢先把握住话头,免得对方问她什么不该问的“李公子不在里面喝酒,怎么到这里来了。”
因为喝了酒,思绪有些迟缓的李朝闻果然放下了心头的困惑,苦笑着答道“再不出来我就要被灌倒了。”
三喜笑了笑“原来如此,我去叫玉钗给你端碗醒酒汤来,免得明早起了头痛。”
说完三喜就要开溜,结果李朝闻突然开口道“不用”
李朝闻说得很急,像是担心三喜真的会就这么走了一样。
三喜“怎么了”
李朝闻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我是说,你能留下来陪陪我吗”
才说完,李朝闻就打了个冷颤,那种被凶兽盯上的战栗感让他瞬间清醒了大半,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多失礼的话,连连向三喜道歉。
三喜虽然并不怪他,可也知道这事儿必须得说清楚,不然怕是又要被某个小心眼地抓着往死里欺负。
三喜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打直球,问道“李公子为何不让我走”
李朝闻看着三喜无言片刻,终于忍不住,借着酒意,对三喜表明了自己的心意“顾姑娘,在下不才,承蒙你多次相助,早已对你倾心不已,想、想要求娶你为妻,日后”
李朝闻的话没说完就被三喜打断了,因为三喜有预感,再不打断,她的袁姜哥哥多半要在楚言的婚宴上动手杀人,那可不行,血光冲撞了多不吉利。
三喜说“李公子怕是把感激之情与男女之情弄混了,况且李公子与我家兄长向来不合,想来我家兄长也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三喜意在劝退,谁知对方听不出劝退的意思,反而把注意力都放到了最后一句话上,还很快就想出了对策“顾姑娘不用担心,顾宴虽然脾气不好,但你的婚事也不是非要他来做主,只要我亲自去江州顾家提亲,征得了顾大人的同意,那便是顾宴,也无法左右你的婚事。”
李朝闻觉得自己是认真而慎重地想了对策,谁知他这一招完全就是在三喜的雷区跳舞。
三喜没有见过顾尚文,但早就因为楚言,把顾尚文和曾经卖掉自己的亲爹看成了一类人,楚言就是和自己一样无法反抗亲爹的小可怜,如今李朝闻要拿顾尚文压楚言,此举彻底戳中了三喜的怒点
三喜的委婉一扫而空,直接道“不可以。”
李朝闻愣住,眼睁睁看着三喜板起小脸,对他道“我不知道你为何会想要娶我,可我还是要对你说清楚,我不愿嫁给你。”
直白道到不留一点余地的拒绝让李朝闻呆愣了半响,许久之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哑道“对不住,是在下孟浪了。”
三喜没有说话,就见李朝闻难掩失态地说道“姑娘是第一个夸我的字好看的人。”
李朝闻出身市井,周围读书人少,自然也就没什么志同道合的朋友可以互吹互夸,后来当了侍卫,周围都是武夫,他又不敢在启合帝面前晒自己的字,所以那次在御书房,他是抱着“求夸奖”的心态写的字。
结果令人失望,那些人根本就是故意来为难他的。
可当时他是真的迷茫过,甚至怀疑过,自己创的字体是否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不堪直到顾姑娘买了他的字,还夸了他。
那些夸奖的话语他至今镌刻在心头,之后他遇到了几次麻烦,也是顾姑娘帮了他,每一次每一次,恰到好处,犹如神降一般,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分不清感激和喜欢的界限了。
李朝闻借着酒意将自己的心路历程娓娓道来,其中也不乏许多有关楚言的话语,说楚言在他遇到的那些麻烦里起到了怎样煽风点火的作用,明着是在夸三喜和楚言虽然是兄妹,但是真的一点都不一样,暗着却是在给三喜上眼药。
李朝闻毕竟是李朝闻,原剧情里能和奸臣顾宴一较高下的他当然也是个心脏手狠的人物。
他担心三喜是受了楚言的影响才不喜欢他,所以暗搓搓抹黑一把楚言,这样就能让三喜动摇,降低楚言对三喜的影响。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翻车,也没想到自己内涵楚言的话会彻底惹怒三喜。
“原来李公子是这样看我兄长的。”三喜的语调从未有过的冷。
她扯了扯嘴角,笑道“好叫李公子知道,我之所以能每次都恰到好处的出现,救李公子于水火,皆是受我兄长所托,兄长知道你对她成见颇深,这才特地委托与我。为了顾及李公子你的心情,她还叫我隐瞒,我原想着我与她是兄妹,你若感激我,想必也不会对她有恶感,却不想她的一腔好心竟是喂了狗”
三喜越说越气,说到最后脸上用于嘲讽的冷笑也收了,整个人都冷冰冰的,很有几分袁姜拿剑找人单挑时候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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