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
李晨瀚做了件错事,以至于这三天来他一直都寝食难安, 时不时看向窗外。
只可惜, 他期待的人再也没出现在他面前。
御书房里, 他拿了本奏折在手上, 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脑子里浮现出的是女孩在他面前偷吃水果的小模样, 耳边回响的是她清脆好听的声音。
他就不应该把协理后宫的权力交给江容,让她有机会先斩后奏,趁着他忙的时间, 给自己安排了个小厨房。
以至于长乐宫的吃食都引不来她了。
紫兰是新来的掌事大宫女,也是紫荆和紫藤的好姐妹。
看着皇帝这幅茶不思饭不想的模样,想到她昨天晚上才从紫藤那听来的消息,她犹豫着开口。
“陛下,奴婢听说了一件事。”
李晨瀚抬眼看着她。
紫藤、紫荆、紫兰等六个紫开头的大宫女, 都是他特意为江容准备的,只是江容现在还只是个昭仪,身边用不了那么多大宫女,才只派了紫藤和紫荆去。
还留了四个在六尚局听候差遣。
三天前, 他把协理后宫的权力交给江容, 出于各种考虑, 他暂时把紫兰召到了身边。
紫兰和紫荆她们熟稔, 有紫兰在, 方便他知道更多怡春宫的消息。
就比如现在。
紫兰刚来皇帝身边三天, 见惯了皇帝孤傲清冷的模样。如果不是紫藤和紫荆都去了容昭仪身边, 她可能会怀疑皇帝对美色并不感兴趣, 更会以为江容不过只是暂时入了帝王的眼,不出几日就会失宠。
她刚进长乐宫那会儿,皇帝似乎很忙,连着两天召见了不少人。
容昭仪不像传言中的那样,并没在皇帝身边侍候,她也怀疑过紫藤和紫荆传给她的消息是否属实。
直到短暂的忙碌过去,皇帝时不时地看着窗外,面色看似平常,行为举止也没什么异样。
要不是他对她试探的话有了反应,她甚至不会真的认为他是在想江容。
确定了皇帝的心思,紫兰也不卖关子,说道“容嫔娘娘知道陛下这两天忙于政事,除了亲手为陛下煮了去火的银耳羹之外,还学起了刺绣。”
“手艺还不错。”李晨瀚看似随意地应了一句,想到了个主动去怡春宫找人的借口。
他放下奏折,看着紫兰“那刺绣又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容嫔娘娘见宫里人在缝制荷包,就想给陛下也缝一个。只是娘娘以前没有学过绣活,为了学好来,还特意去尚工局找了两个绣娘,这两日都在认真学着呢。”
“难为她有这番心思,摆驾怡春宫,朕看看去。”皇帝说完,率先走了出去。
紫兰和薛福跟在他身后,交换了一个秘而不宣的笑容。
等皇帝上了御辇,两人才在一边说起了悄悄话。
“姑姑这枕头递得可好,咱家正想着要怎么说呢。”薛福说。
紫兰笑了笑“我也是歪打正着,正巧昨晚从紫藤那儿听说了这件事。”
薛福认真地看了紫兰一眼,正色问道“姑姑现在可确定了”
也许是没想到薛福会问得这么直接,紫兰迟疑了片刻,同样认真回答道“之前是我多想了,其实紫藤和紫荆会被派到怡春宫,我就该想清楚的。”
薛福这才笑了,说道“姑姑想清楚就好,万万不能怠慢了贵人。其实姑姑能来长乐宫,在陛下身边侍候,也是沾了那位的光呢。”
薛福能在皇帝身边待这么久,对皇帝心意的揣测这方面是无人能及的。后宫里的那些妃子见了他都得巴结着,紫兰以前和他打过两次交道,几乎未曾见过他露出这幅神情。
认真又带了些警告和敲打的意味,好像生怕她怠慢了怡春宫的那位昭仪娘娘。
她低头想了好一会儿,把问题丢回给薛福。
“婢子驽钝,还望公公指点一二。”
薛福却笑着说“姑姑若是还驽钝,这后宫里就找不出几个机灵人儿了。”
他说着,眼神往皇帝那边示意了一下,又将声音压低了一个度,说道“陛下不近女色,后宫形同虚设,到现在宫里一个小主子都没有,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只能干着急。眼下好不容易来了个容嫔娘娘,陛下又不知该怎么讨女人欢心,咱家虽然却也不知道女人的心思,姑姑您同是女人,不妨在这方面多给陛下出出主意。主子们开心了,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才能跟着开心不是”
紫兰一边走着,给薛福行了个小小的福身礼,道“多谢公公解疑。”
薛福及时托住了她的手“都是为主子做事的,谈什么谢”
紫兰“我本不敢随意揣度圣心,只是陛下眉间似有不虞,才鼓起勇气试探着开口问一问。”
薛福打断她的话“话也不能这么说,做奴才的若是不能想主子之所想,为主子分忧,又怎能尽自己的本分”
紫兰张了张口,发现无法反驳,只能顺着他的话说道“是了,是我太过刻板了。我在六尚局呆了太久,本以为未央宫无主,我会一直在六尚局,久而久之,就忘了这最基本也最重要的东西。”
“现在想起来还不晚,姑姑这不已经立功了”薛福道。
紫兰想了想“可是我听说,容嫔娘娘的身子”
薛福“是迟了些,但是娘娘也还小,调养调养就好了。”
紫兰想想也是,又想到了另一件事,笑着和薛福说“那等娘娘调养好身子,这后宫里说不定就要有小主子了。”
薛福同样笑着说“在这之前,还要劳烦姑姑给陛下出出主意,让陛下和娘娘”他说到一半,笑容突然变得有些暧昧,还消了音,直接跳过那个词,继续说道“才是。”
长乐宫和怡春宫距离并不远,两人只说了一会儿的话,就到了怡春宫门口。
随着通传声响起,皇帝下了御辇,二人跟在他身后,一起进了怡春宫。
下御辇的时候,李晨瀚瞥了薛福一眼。
刚才他们两个说话的声音虽然小,却逃不过李晨瀚的耳朵。
他生来听力灵敏,再加上有武功内力在身,听力要比正常人高许多。
以前倒没什么想法,只觉得这奴才用着顺手,就一直没换人。
现在想想,这薛福还真的挺不错。
今天是江容在怡春宫快乐蜗居的第三天。
三天前,皇帝把协理后宫的权利交给她,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搞了个小厨房,还选了个厨艺很不错的厨子,让她不用再去皇帝那儿蹭吃蹭喝。
正好皇帝这几天有事忙,经常在御书房里召见各种朝臣,她就蜗居在自己的怡春宫里,玩玩从皇帝那顺来的小玩具,之后看青栀她们在刺绣,又开始跟着青栀学刺绣以打发时间。
后来又在紫藤的建议下,去尚工局找了两个绣工好的绣娘来教她。
经过两天的努力,她终于绣出了点小雏形,此时正拿着绣架在刺绣呢,突然听到太监的通传,连忙把绣架藏好来,带着一干人去金华殿门口迎驾。
等皇帝走到金华殿的大门前,她已经带着一干宫女太监在门口等着他了。
少女今天穿的衣服颜色很抢眼,大红色的上襦,明媚了整个金华殿。与大红色上襦搭配的是一件浅红色的齐胸襦裙。襦裙的颜色非常浅,外面是一层浅红色的纱。
“臣妾请陛下安,陛下长乐无极。”
久违了的声音,和他记忆中的一样清脆好听。她福身行礼的时候,发髻上的步摇轻轻摇晃,仿佛要晃到他心里去。
两日不见,似隔三秋。
三天前,他在御花园解决完蔺静娴,同时派人去慈宁宫,把太医院那个医正殒命的消息告诉了太后。太后知晓那件事后果然没有做什么,待在慈宁宫很安分。
倒是盛家底下的动作开始多了起来。
盛国安再怎么不济,至少也是当朝丞相。
以前江容没来时,李晨瀚并不惜命,也没有什么需要他守护的人或东西,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这些有二心的臣子动作。
等哪天他有了兴致,再绝地反击。不成功便成仁,是死是活他都不在意。
现在不一样了。
他有了软肋,且不容许江容有半点闪失。盛国安那些最容易威胁到她生命安全的人,是第一个要解决的对象。
利用比武之事让赵信顶替了丞相的章忠才,成为新的卫尉寺卿,经过连续两天的周密布置,整个卫尉寺虽然还有不少丞相人没有清理干净,至少皇宫里的守卫已经完全被他掌握在手中。
江容所在的怡春宫更是被保护得像铁桶一般,宫里全都是他亲自为她准备的人。
把协理后宫的权力交给她,太后深居慈宁宫不出来,她这个昭仪就是皇宫里地位最高的人,明面上也没有人敢给她找不自在。
是以这两天他可以专心忙于那些事,不怕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被人欺负。
之前没见到她人,他就只想着念着她,现在见到了她,他又开始想别的。
他是因为有很多事要忙才抽不出空来找她,她却能一直待在金华殿里做自己的事,听说小日子过得还不错。
好像有他没他都一样,他在她心里的地位甚至比不过一个小厨房。
如此想着,他又有些不开心起来。
他冷冷淡淡,说了声“起。”状似随意地托了她的手臂一把,抬脚率先往内殿走去。
留下江容一头雾水。
这男人的心思也太多变了点,刚才明明还好好的。
她迈着小脚步快速跟上,让宫女和太监们都留在殿外候着,等皇帝上了软榻,她也跟着坐在旁边。
并主动找话题,一边给皇帝倒茶。
“陛下的事可都忙完了”
李晨瀚拿起茶杯小饮了口。
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她这里的茶,似乎比长乐宫的更香甜。
看着女孩乖巧的模样,他心里那股无名的酸味稍稍退了些,面上却仍冷冷淡淡,只应了一声“嗯。”
至少还会说话,说明他的心情还不是很差,江容又说“听说陛下有政事要忙,臣妾都不敢去打扰陛下,只能亲自去御膳房里给陛下煮完汤,让陛下知道臣妾的心意。”
皇帝却轻嗤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朕还以为是怡春宫的小厨房东西太好吃,好吃到让爱妃忘了正事。”
原来是以公谋私被发现了,江容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连忙表忠心
“陛下交给臣妾的事那么重要,臣妾怎么敢忘记呢只是陛下那天一连发怒了两个妃子,宫中的其他几个姐妹便都人人自危,缩在她们的宫殿里不出来了,臣妾也不好主动上门找事,就给自己找了点事做。”
“何事这么有趣说来给朕听听。”皇帝道。
她只说找了点事做,又没说是有趣的事,皇帝这么说,让她都找不到托词转移话题。
再想到那丑兮兮的绣样,江容突然没有了勇气。
她打了个哈哈,状似随意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就是一些女生才会玩的小玩意儿罢了。”
“女生才会玩的小玩意儿”皇帝淡淡地复述了一遍,目光扫视四周,停留在江容没有藏好的绣篓上。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江容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把绣篓里的绣架拿了出来。
皇帝朝她伸出手。
看着那只好看倒让人移不开目光的美手,再看看自己手上丑丑的绣样,最后再看皇帝的神色
男人眉梢微挑,目光淡然看着江容,看不出任何别的情绪,却让人无法反抗。
江容深吸一口气,咬着牙视死如归,把东西往他手上一塞,头转到一边,不敢看他接下来的表情。
“这是什么”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等江容说话,他又说“两只鸭子。”
“对,是鸭子他们在游水,可快活了。”
江容说着,把头转回来,指着布面上水纹状的绣样“你看,这是水波,水很清澈,只能看到淡淡的水纹。”
皇帝轻笑了一声,抬眼看她“朕还以为是鸳鸯。”
你也知道是鸳鸯啊
江容趁他低头看绣样的功夫,偷偷鼓起勇气瞪了他一眼。
既然知道是鸳鸯,为什么要说鸭子纯粹给她没脸吗
她没有说话。
“是朕的不是,把鸳鸯误认做了鸭子,爱妃该不会生气了吧”
生气是肯定会生气的,但承不承认就看她想不想继续活下去了。
江容低着头,避重就轻“臣妾才刚学刺绣,这是臣妾第一次绣的东西,绣得不好,陛下不见怪就好,鸭子和鸳鸯本来就像,陛下能认出是鸭子就很不错了。等臣妾学好了,再绣一个荷包送给陛下。”
“那这个呢”皇帝问。
江容没好气地看了眼绣架,闷声闷气“这只是练手的,绣好了就丢了。”
把好好的鸳鸯绣成鸭子,她自己也不是很高兴,东西绣好后肯定得毁尸灭迹,黑历史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这一次东西没藏好,让皇帝发现了,对她而言已经是一种灾难了。
试问哪个女生不想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留下好印象呢
但是事已至此,她只能往前看,那丑丑的两只鸳鸯同时也激起了她的好胜心。
从小被江爸爸教育着,她习惯了做一件事就认真做好来,这次被自己的作品辣了回眼睛,让她决定不练好绣活绝不放弃,也算是给自己找了个小目标,以后不至于太无所事事。
“那可不行。这可是爱妃的第一次,意义非常,怎能轻易丢弃”
江容又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什么叫“爱妃的第一次”能不能不要把话说得这么暧昧
“这鸳鸯虽然形状怪异了些,但是形不似神似,寓意也很得朕心,就用它做个荷包吧。”他说完,不等江容说话,又看了眼手中的刺绣,把东西递还到她手里。
一边挽着袖子起身。
“好了,担心你第一次协理后宫会没经验,才特意过来看看,看你过得不错,朕也就放心了。”
这话说的,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
江容笑着说道“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臣妾若是有不懂的,可以去问陛下呀。就是担心陛下日理万机,抽不出时间打理臣妾。”
皇帝道“确实没什么时间,朕要去西山打猎,爱妃可以趁朕不在这几天,多处理几个人。”
江容“”
自己偷偷跑去打猎,留她一个人在后宫面对那些奇奇怪怪的女人
这是人干的事
皇帝注意到了她的表情,看着她的眼睛“怎么”
江容走到他身边,试探着抓住他衣袖的一角,抬头,用可怜兮兮的目光看着眼前的男人。
“陛下不带臣妾去吗带臣妾一起去呗把宫里的其他姐妹都留在后宫,只带臣妾一个人去,这样就更能凸显陛下对臣妾的怜爱了,等我们打猎回来,都不用臣妾主动出手,她们肯定会想各种办法对付臣妾。”
皇帝眉心微蹙,似乎在认真考虑她的提议。
“你会骑马”
“不会但是臣妾可以学呀臣妾学什么都快,真的。”她目光真挚,企图打动眼前人。
皇帝低头扫了她一眼“就你这小身板,能不能上马都另说。”
江容咬了咬唇,豁出去了“臣妾不会骑马,不是还有陛下吗陛下骑马的时候带着臣妾,坐前面坐后面都行,臣妾保证不乱动,不给陛下添任何麻烦。”
说去打猎只是临时起意,想让女孩把更多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也想着带她出去走走。
两个人去了行宫,可以住得更近些,也有更多机会独处,培养感情。
故意没说要带她去,也是想看女孩对这个感不感兴趣,她若是不感兴趣,他也会想别的办法带她去,玩个一两日便回来。但是以他对她的了解,这种事她应该不会错过。
如此,她若是感兴趣,又会怎么为自己争取机会
李晨瀚做了这么多打算,甚至想过要教女孩骑马,脑海中构想出来的场景,也是下人牵着马,他在一边慢慢教。
完全没想过要带她骑。
他在找机会与她亲近这方面虽然无师自通,却也有局限,想象力不够丰富,竟然差点让自己错过此等福利。
此时想想,女孩若是坐在他前面,他就可以从背后拥著她,把她完全拥在怀里。她坐在后面也行,他可以骑快些让她抱紧他
男人及时敛眸,掩去眼底荡漾的神色。再抬起眼时,他的眼底又一片平静了。
“既如此”
清冷的声音慢条斯理。
江容屏息看着他,甚至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你便跟着去吧。”
江容差点没跳起来“陛下真好陛下,臣妾还想骑马。”
皇帝瞥了眼她的头顶“长高了再说。”
江容“”
感激和兴奋的心情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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