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016.Everythingthatkills

    近了，更近了，就在不远处。

    银色的狼在崎岖的地形中如履平底地奔跑，它努力地用鼻子从风中充斥的硝烟、粉尘、海水里仔细辨别出那一道人类的气味。

    在形态更加偏向于动物后，盖乌斯的嗅觉也增强了。这项功能曾给人形为主的他带来不少烦恼，使他在变身的时候难以忍耐同其他生物体靠近，因此他时常选择主动封闭嗅觉。如今拟态更接近动物后，两者的相性倒变得好得多，至少他的感官不会因为需要处理过载的信息而崩溃。

    追逐着气味窥见了那个背影，银色的人狼后腿猛地发力助跑起跳，力量沿着脊柱贯穿至全身。狼的形态在空中舒展，腰部弓起，满是利齿的嘴部张开，瞄准对方衣领和头盔间露出的颈项扑去。

    杰森突然察觉到身后袭来的一阵温暖的风，先后承自蝙蝠侠、刺客联盟和大种姓的严苛训练立刻在他身上发挥了作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全凭本能回身抬起左手格挡，恰好就死死架在了兽化人来袭的利齿和锐爪之间。感谢凯夫拉纤维制服对锐器的防御力和盖乌斯只达到了50%的兽化拟态，这一下的咬合力没能扯下他的左手。

    与此同时杰森毫不犹豫地用另一只手抽出腰间枪套中的左轮手/枪，一发顺着空隙打进嘴里，紧接着又一发瞄准脆弱的腰部。

    两声枪响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接连响起，整套反击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在双手握枪的前提下，仍可能轻易击倒一名成年枪手的后坐力对单手持枪的杰森仍然举重若轻，甚至丝毫没有影响到射击精度。

    不出意料，内部的血肉防御力果然远低于体表。银色的人狼先是哀嚎一声松开了嘴，然后在史密斯维森M500能击倒一头野牛的巨大冲击力下直接被轰飞出去。

    或许盖乌斯凭借现在提升后的速度，能够在一对一的游斗场合勉强躲过红头罩这种等级的枪手没有刻意预判下射出的子弹，但在刚才的姿势下它只能被动承受这两下枪击。即使发现了对方的意图后立刻毫不犹豫地松口，在扑咬途中挂在半空的它同样缺乏再一次爆发的着力点。

    银色的人狼自半空中翻滚了十几英尺的距离，侧腰掉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才满嘴鲜血地爬起来。它的腹部没有受伤，但被近距离贴肉开枪射击，之前仍然勉强挂在身上的礼服终于破了一个大洞，下腹银色的毛发上出现了一圈极不和谐的烧焦痕迹。

    杰森轻轻捏了一下左手，被咬到的腕部大概有轻微的骨裂。另外，盖乌斯的牙齿还贯穿了他只套着皮质手套的手掌，形成了一个直径约有一厘米的血洞。这种程度的伤势足以令正常人痛哭流涕，至少一只手形同报废，但他只是满不在乎地甩了甩手，在头罩之下龇牙咧嘴地露出了一个有点狰狞的笑容。

    疼痛不会阻碍他的行动，反而令他思维更加清醒，先前的追逐战只能说是一场热身的游戏，现在他的血液已经彻底沸腾。

    “我知道你怕什么了。”

    他低低自语。

    他脱掉了套在外面的夹克，把它甩到一边，露出了绑在背上的一圈子弹和一轮炸/药，并慢条斯理地舒展了一下颈骨和肩部。

    见到这一幕，眼中正燃烧着憎恶和怒火的人狼停下了跃跃欲扑的动作，甚至在原地犹豫许久后，悄无声息地后退了一步。

    “看到你完好无损地跑出来，我还以为你真的金刚不坏呢。”

    杰森说。

    对方看起来大概是支付了什么一次性的防御代价，也许是人盾，也许是身上的那件衣服，总之他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有恃无恐了。

    “你并非刀枪不入，只要支付的伤害足够。同时，你想要取得胜利，但又害怕死亡——真有意思，你想赢，又不想付出代价，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来试试吧。看我还能打中你几次？是你先咬断我的喉咙，还是我先按下引爆的开关？”

    盖乌斯染血的嘴里发出呜咽。他晃着头颅，紧紧闭着嘴巴，也许是为了防止红头罩再一次袭击他的弱点，也许是因为红头罩诛心的问题令他感到羞耻。

    如果有第三者在场旁观这一场战斗，一定会觉眼前这一幕非常滑稽。

    代表着孱弱体质的平凡人类正步步紧逼，代表着其天敌的异种野兽却在缓缓后退。

    盖乌斯自己当然有所察觉，他也想停止这种毫无尊严的退缩，但是他的气势已经在一连串的挫败中被对方压垮。

    气势这种东西听起来很玄妙，但它的本质也很简单，那即是一种自信、直觉和心理暗示的结合体。

    经验和技巧，以及对形式的准确判断组成了红头罩的自信，而他用无数次的胜利堆积出一个“算无遗策”的形象。与之相反，一连串将要获胜却被击垮的沮丧和在擅长领域遭受到的打击，则使得盖乌斯的气势节节跌落。

    如果他还是人形，或者初步的拟兽化，还能用自我暗示和一些其他手段解决这个问题。但现在他的状态进退维谷，虽然获得了一部分传说中的野兽异种的形态，却也与此同时被兽的形态所同化。

    ……这样下去不行。

    盖乌斯咬牙。

    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考虑过就此退却——既然已经确认力量不足以完成目标，又试探出了一些敌人的虚实，己方的战损也踩到了临界线上，那么暂作战略性撤退绝对是最理性的选择。

    他无法以同归于尽的代价杀死红头罩，但他若要逃脱，红头罩也绝对不可能阻拦。

    然而他胸中的另一部分骄傲却在燃烧，告诉他如果在今天退却，他过去引以为傲的东西就将轰然倒塌，他的骄傲也将被踩得粉碎。既然已经被人类社会的科技追赶得走投无路，难道在这里还要再一次像丧家之犬一样逃脱吗？

    他死死盯着自称红头罩的人头上那个颜色鲜艳的头盔，一道灵光忽然从脑海划过：“萨莉，入侵他的头盔！那里面应该也含有电子机械！”

    既然他凭借着现代工具获得胜利，那就让他也死于现代工具好了。这个剧本很符合古典艺术美学，不是吗？

    鲸头鹳的能力很特别，不需要联网，只需要有能够传播电磁波的媒介，她就能隔空控制电子机械，这也是盖乌斯看重她的原因所在。虽然这个能力她还没有学会熟练运用，但是在这个现代社会，一旦成长起来能提供的帮助不可限量。

    “盖乌斯先生，您果然是最棒的战术天才！”

    通讯里传来意料之中的赞叹，虽然和以往一样都是些无意义的奉承，但这一次盖乌斯却感到了微妙的讽刺。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这种不快，没有发火，只是静静等待着鲸头鹳的行动。

    -

    银色的人狼停了下来，不再退后。

    “怎么，犹豫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打算和我同归于尽了？”

    红头罩语气轻松地说着，但对方反常的举动实际上已令他提起了最高警惕。

    面前疑似变种人的生物似乎并不是作为某个集团或者势力的黑手套来到这里的，他的行动更像是出于自己的目标和利益，如果是刺客联盟培养的死士，那此时已经毫不犹豫地扑上来发动自杀式袭击了。

    杰森试探着上前一步，食指已经按上了扳机：“你……”然而才出口一个单词，他就像被卡住了脖子一样弯下腰。

    “咳咳……唔……”他感到呼吸陡然变得异常痛苦，面罩内的氧气在一瞬间被抽干，通风系统关闭，甚至头罩的接入口也被强制收紧，更糟的是还有内部配置的神经毒气被同时释放。

    该死！就算是“神谕”也不可能在毫无接触的情况下隔空入侵他的头罩，这么快破坏他自己设置的防火墙。

    而且他的头罩……

    盖乌斯看着那个红头罩露出痛苦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迈步靠近了他。

    他形似于狼的瞳孔中露出冰冷的光芒，然而在对方死透之前，他仍然不敢就这样毫无顾忌地靠近，只要对方手指还能动弹，他身上绑的高能炸/药足以让他们两个同时尸骨无存。

    “看来还是我们赢了。”他轻蔑地发出最终宣告。

    无论使用了怎样的手段，只要赢到最后就是赢家，这是这个叫红头罩的黑帮头目自己展示给他的道理。

    “是…………吗。”

    然而即使如此，红头罩挤出的单词仿佛还在彰示着余裕，让他痛苦的喘息变得像是在大笑中呛到了水，而非一条在砧板上渴水的鱼。

    落在银色人狼眼底的下一幕投影，就是他抬起枪口，对着自己的侧颚毫不犹豫地开了一枪。

    砰——

    枪声在此时一片寂静的码头回响。

    盖乌斯呆住了。只见枪声过后，对面青年头上红色的头罩龟裂成几片，剥落下来，一道焦黑的弹痕沿着他的面颊擦过，留下一条血糊糊的痕迹，面罩碎片的锐角也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数道划伤。

    可尽管头罩之下的那张脸上鲜血淋漓、狼狈不堪，头罩主人的神情却依然仿佛胜券在握、慵懒肆意。

    他看见红头罩把自己破碎的头罩撕了下来，像掷铅球一样地朝自己投掷过来。盖乌斯微微一哂，稍稍偏了偏头就轻易避过。这个反击毫无杀伤力，更像是恼羞成怒后的发泄，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对方看起来终于有些乱了手脚，他心里不由微微松了口气，只是感到有些诧异：为什么有人要在头盔底下再戴一层面具？这样做的意义何在？

    就在此时，耳边的通讯内传来了鲸头鹳兴奋的声音。

    “盖乌斯先生，太好了，我在他的头罩里发现了炸弹——”

    什……么……？

    还未等到大脑解读成功这句话，他的身旁就爆出一团明亮的火光。

    轰——

    银色的人狼被爆炸的气流掀飞，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才停下。一方的幸运或是另一方的不幸，爆炸的冲击力正对着狼形生物最脆弱的腰部，直接将它的腰腹炸出了一个血洞，露出了白生生的脊髓。

    杰森在腿上给自己扎了一针解毒剂，然后抽出了腰上的枪，走到盖乌斯的面前。

    狼形的超能力者躺在地上，脏腑碎裂的鲜血一股一股从他嘴里渗出。他的眼神里充满困惑和茫然，似乎仍然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但是杰森并没有多余的同情给他，如果有，那或许也是针对他如此戏剧性的死法吧。

    那边的通讯还在发出声音：

    “盖乌斯先生，我做到了！”“盖乌斯先生，我能请你表扬我一下吗？”“呀，对不起盖乌斯先生，我不打扰你战斗了……”

    “如果我说炸弹的开关我也按了，你会不会好受点？”

    杰森在他面前又换了一把子弹，重新拉开枪栓：“在送你上路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

    “——为什么是哥谭？为什么挑选哥谭？你们到底想得到什么？”

    意料之中，盖乌斯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躺在地上望着杰森。

    “行吧，我也就例行公事地问问，不回答也无所谓，反正活口又不只有你一个。”

    “你…………到底是……什么人……”

    还残留着些许人形的生物动了动嘴，可以从口型读出他想要说的话。

    杰森正想回答一句“我说过了，红头罩”，然而在与濒死的人狼对视中，对面的那双银色的眼睛渐渐泛起红光。

    不知怎么地，他竟然不由自主被牵动了嘴唇和声带：“杰森•彼得•托……”

    最后一个音节还未出口，一层新绿侵染了他蓝色的眼睛。恍惚间他又回到了重归人世取回记忆的那一日，拉萨路池的池水在他的大脑里咆哮。它们汹涌着推搡着记忆，将其中最不堪最痛苦的部分推上水面，再投入愤怒的药草和疯狂的香料，一并煮至沸腾——

    “滚出去！我已经控制住你了！”他捧着脑袋大叫，试图重新按捺住那些被扭曲的憎恨和怒火。

    然而它们的回响仅仅汹涌了几瞬，就悄无声息地平复下去，仿佛从未被唤醒过。

    等杰森回过神来，之前控制他的那种力量已经彻底消失了。

    他立刻明白了些什么，即刻紧紧闭上嘴巴，急速后退与躺在地上的人狼拉开距离。

    ——他血液里残留的拉萨路因子再一次救了他，尽管他从来不知道它还有这种用处。

    盖乌斯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随即神情渐渐黯淡下去，眼神中渗出一些失望。

    杰森大约退后了一百多米距离，远到盖乌斯都要心生希望以为他打算就此离开放他一条生路的时候，两边的货运箱上传出“砰砰”两声相连的爆鸣。

    爆炸声并不大，像是微型炸弹之类，只足够炸开货运箱。里面的内容物像船舱的漏水一样倾泻出来，大豆和冷冻生肉，电子元件和工业原料，还有星星点点的白色粉末雪花一般降下。

    中央的过道上瞬间铺满了各种杂七杂八的海运货物，覆盖在银色的人狼身上，看上去像某种原始的祭祀或葬仪。

    盖乌斯试图支起前身，最后望了杰森一眼。

    “坦白说我还挺欣赏你的，至少这会儿你没跟那些哥谭人民的老朋友一样朝我大叫‘你不能杀我’之类。”红头罩说道，声音低沉。

    “那我觉得这作为葬礼还挺不错的——”

    他毫不犹豫地射出了子弹。

    一秒不到的光景，充斥于空气的粉末被高热燃爆，被点燃的镁粉发出绚烂得足以致盲的白光，然后是巨大的响声和一团直冲云霄的火光。

    “轰隆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