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富察·傅恒

    纯妃带着身后的宫女,玉壶执着画卷,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长春宫。

    “纯妃娘娘,”长春宫大宫女明玉迎上来,福身行礼:“您这是……”

    明玉疑惑地看向纯妃和她身后抱着一大堆画卷的宫女。

    虽说纯妃和皇后娘娘情同姐妹,素日也常常上门拜访,但这上门日子也是基本有定数的,纯妃端正知礼数,少有不经传话直接来长春宫的。

    纯妃抚了抚额头:“本宫疏忽了,前几日不是从皇后娘娘这里拿了部分内务府进上的秀女的画卷拿回去甄选?本宫这两日仔细地琢磨了一番,已经听照娘娘吩咐选出了合格的秀女,许是一时心情太过激动了,立刻就命人装好了画来长春宫复命了。皇后娘娘此刻可有空闲?”

    明玉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转眼又为难起来。

    “呀,实在是太不巧了,”明玉踌躇一下,往前迈了一步,放低声音道:“皇后娘娘的母亲进宫探望。”

    纯妃一惊:“富察夫人?”她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只能看到院中挂着的门帘。

    “她现在在里面?”

    纯妃问,面色有些复杂。

    明玉没有发现,点点头:“是的呢,一大早就进宫了,今儿个娘娘怕是白来了一趟了,皇后娘娘一时半会应该没办法见娘娘。”

    纯妃平复好了心情,平静地笑着道:“无事,富察夫人素来很少进宫,比一般妃嫔的母亲更加注意,老夫人这么重视礼数,今日难得来看姐姐,本宫去打扰就太过不知趣了。横竖选秀还不急,本宫明日再来。你跟皇后娘娘说一声,我明日带着东西来,让她准备一下。”

    明玉虽然听不懂她的话,但反正娘娘与纯妃娘娘也经常有些不许她们这些宫女听到的事,也就懵懂地点点头,福身应下了。

    纯妃转身,面色如常地在长春宫宫女们的目送下离开,拐过弯,走上去往钟粹宫的路上时,脚下却趔趄了一下。

    “娘娘!”玉壶连忙上前搀扶。

    “不碍事,本宫只是有些走神。”纯妃回神,让她退下,面上还有些恍惚,眼中是听到“富察夫人”起就被她不断压抑着的、恨怖交加。

    她恨着那个人,也怕极了她,只能远远地逃离那里。

    -

    长春宫。

    章佳氏着品级大妆、着绣鹤补服坐在矮墩上,坐在她面前的,正是大清国国母,天子之后,富察·容音。

    “额娘,”富察皇后叹了口气,有些不自在地俯视着母亲雍容庄重的脸,她坐于炕床上,座位比章佳氏高,这是从她嫁为亲王福晋以后就被她母亲一直严格恪守的规矩,“您近日气色很好,上次我赐回府中的血燕怎么样?如果喜欢的话我再赐一点,是安溪的顶级血燕,皇上给长春宫赏了不少。”

    “娘娘,”她不说这个也罢,说了章佳氏倒是想起来了:“不过是安溪血燕,你当府中没有吗?皇上赏给您,是心里惦记着您,您赏给府里算什么。”

    顿了顿,章佳氏才放低了口吻,像是女儿还在闺阁里时那样说道:“你在宫里素来节俭,处处谨慎,你有没有想过,如若因为这件事给人落下口舌,编排你一句又会惹下多大麻烦。”

    皇后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再说话,眼中闪过几分落寞:“规矩,是的,规矩。”

    章佳氏凝起眉,仔细地打量起了女儿,略有些心惊地发现富察皇后那年轻的面庞上竟早早地浮现出一种看破红尘的颓丧来。

    “皇后可还是放不下永琏吗?”

    富察皇后攥紧了手指:“放下?额娘让我如何放下?那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儿!又不是一件丢失了可以再做的衣裳!我每日想到永琏在时受到的千般关注、万般宠爱,再看看现在像是忘了他的这些人们,我就心如刀割!”

    章佳氏拨弄了一下手里的佛珠,闭目喊了一句佛号,难掩有些感伤的情绪,但她很快调整过来,重又看向皇后:“你不该忘记他,可你也不该这样折磨你自己!若非我今日进了一次宫,我竟想不到这对你的打击如此之大。你这样,伤的是自己的身体。”

    “不说这些了,”皇后打断她的话,“额娘,家里一切还好吗?阿玛身体可好?傅恒呢?他可是有用功念书习武?”

    “你阿玛那个精狐狸,只要一天还在官场和别人斗法,他就好得不能再好,每日看着比你弟弟还要精神,”章佳氏说,“说来你弟弟前几日刚被选中担职侍卫,想来今后你见他的时候倒多些了。”

    “真的?”富察皇后喜形于色,喝到一半的茶也随手放到一边了,“太好了,我已许久没有见到傅恒了,他进宫当职,我也能好好照看着一点。”

    章佳氏轻轻一哼:“看你现在的状态,倒不如说是你弟弟照看你,也罢,让他好好开解开解你,额娘轻易不能进宫,有傅恒盯着点你,我也放点心。”

    富察皇后讪讪地笑了笑:“感情我这姐姐还要弟弟来管不成。”

    章佳氏说:“说的什么话。我看你成日胡思乱想,不妨给你找点事做。你弟弟今年20了,放在别的八旗子弟家里,人家连孩子都有了。他呢,成天光棍一条,就知道抱着他的兵书舞刀弄枪。这进宫当职以后,除了一群小子,更是每天见不着几个合适的。我的话他是不听了,也就你的话他还听一听,劳烦皇后下次见到他,替你额娘问一问这个儿子,他到底什么时候成家?”

    富察皇后扑哧一笑:“竟有那么严重?”

    章佳氏:“何止呢,我看他身边转悠的,除了索伦家那海兰察,也就没别的人了。我这一打听,索伦家那小子也当选了侍卫,心里就是一声糟,我估计你弟弟那性子,当御前侍卫也就只能和那海兰察混一块儿了,这么大的两个后生,天天混在一起,像话吗?”

    “傅恒性子的确有些寡,”富察皇后倒没想到离家这么多年,亲弟弟这性子是越来越厉害了:“不过他若是天天和女子厮混,额娘您兴许更头疼点。依我看啊,傅恒的样貌才学武功样样不差,他自小也颇受女孩子青睐,额娘又何必着急。”

    “自小颇受青睐,”章佳氏玩味了这句话两次,一脸调侃:“那可架不住咱们富察家的这少爷是个榆木脑袋,怎么敲都不开窍,现在和他说几句话,一听到娶妻这事儿就翻脸。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有男子避娶妻如蛇蝎的,偏偏这个人还是我儿子。”

    “那额娘,您想让我做什么呀,”皇后偷笑起来,过后道:“您都管不了傅恒,我还能强迫他不成。再说我在这宫里最常见到的除了后妃,也就只有宫女了。这相看人的事儿啊,我也不方便。”

    “还用你说,”章佳氏抿了口茶,“这次啊,额娘心中已有了人选,只是想让娘娘也相看一下,如果娘娘也觉得不错,就只怕只有娘娘能促成了。”

    “怎么说?”皇后好奇。

    “我看上了纳兰永寿的二女儿,纳兰永寿是兵部右侍郎充议政大臣,兼署镶蓝旗汉军都统印务,属正黄旗,与我们家同属上三旗,家世堪配。至于人,”章佳氏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母亲我这一生,算得上看遍了紫禁城内外的众生百态,就不惭愧地说,我打眼一瞧,便知她与你那弟弟,合该是有着相投的性情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

    “额娘,此前您从未对一个年轻女儿家有过这般满意的态度。”富察皇后说道。

    “想做富察家媳妇的人很多,能做好的却很少。”章佳氏有些傲然地道,她也理所当然有高姿态的底气:“只一处,她是明年的秀女。”

    皇后大惊,才明白为何章佳氏会说能促成此事的只有她。

    “秀女已登记造册,此事不能更改,这位纳兰小姐进宫选秀是必然,额娘是想让女儿插手,撂了她的牌子放她回去自行婚配吗?”

    “皇后觉得呢?”

    “倒不是难事,只是不知道,这是额娘的意向,还是和纳兰氏通过话?不然随随便便撂牌子,怕是把这位纳兰小姐的一生都变了呀。”

    “皇后,你必不能留下她,并不仅仅因为这个原因,”章佳氏抬眼,对上富察皇后的眼睛:“若你看到她,你便会明白,把她留在宫里,将会给你带来多大的威胁。依她的相貌和手段,入宫之后,必成麻烦,这一点,你必须听我的。”

    -

    富察府。

    “少爷回来了,大人让您更衣之后去见他。”

    “嗯。”富察·傅恒低应一声,大步走进他自己的院子,走路间已经把箭袖的腕处解开,回屋换下身上沾染了不少沙土的衣服,重又换了一件月白的箭袖,一手系着纽扣,一手翻开放在书案正中的一本兵书,不浪费一点时间的把出门前急匆匆没有细看的地方再看了一遍。

    “少爷,”卜隆走进来:“刚刚索伦少爷来找你去出去喝酒,说庆祝当选,奴才该怎么回?”

    “海兰察?”傅恒眼都没有抬一下,顺口道:“额娘在府里吗?”

    “夫人刚从宫里回来。”

    傅恒手指一顿,面上显出几分笑意来:“那就告诉海兰察,让他麻溜儿地走吧,估计今天我是出不了门了,明日再约他,告诉他老地方。”

    “还有,”顿了顿,傅恒手指敲了几下书案:“跟他说,如果明日再敢打着我的名号拈花惹草,就别怪我明天趁他喝多了把他扒光扔进喜塔腊家后花园里去,让那家新养的藏獒好好尝尝我们索伦巴图鲁的味道。客客气气地讲,客客气气地送他走,明白了吗?”

    傅恒丢过去一锭白银。

    卜隆笑道:“得嘞,奴才懂了。”

    傅恒嗯了一声:“我去见阿玛,你应付完了海兰察就回来帮我整理一下,省得额娘稍后来找我,看着我这些书不顺眼。”

    卜隆心道,夫人哪里是看您的书不顺眼,分明是看您这快成了书库的卧房不顺眼,看您这只要书不要人的光棍儿行为不顺眼。

    傅恒哪里知道他心里的腹诽,撩起衣袍下摆大步迈出门槛,春光灿烂,透过夹竹桃的缝隙打在他的眉眼、颌角处,光晕流转把他肌肤衬出玉一般的温润质感。他眉目生得优雅,是一种古典的耐人寻味,那五官拼在一起,就是恰到好处的典雅,一双浓眉反而是脸上最肃杀的部分,把他脸上残留的一些瑰艳抹杀掉,和那双琥珀色的眼一起,为他整个人增添了三分刀剑般的凌冽。

    华晕生光,等闲不敢直视。

    他推开门,迎上李荣保投来的视线。

    “阿玛。”

    他轻唤一声,踏入房内,掩上了门扉。

    -

    富察家大门。

    海兰察颠了颠手里的银子,摇摇头:“可怜的傅恒,罢了,我一个人喝酒去。”

    走出百米,他脚步一顿。

    再次盯了一眼手中的银两,手掂了掂,至少五两。

    “不对啊,他给我银子干嘛?”

    反应过来,海兰察转身就跑,气喘吁吁跑回富察家门口,盯着里面看,问站在门口的奴才:“卜隆那小子呢?”

    守门的下人憋着笑道:“早就跑回去了。”

    海兰察暴跳如雷:“足可见上梁不正下梁歪!臭小子!好你个傅恒,当我索伦多拉尔·海兰察是要饭的吗?你五两银子打发谁?等着!爷我明天就上门搜刮了你那些宝贝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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