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回到幽桂院，柳英悔的肠子都青了。

    她不该一时冲动答应柳玉容去寻什么“仙子草”的。

    且不说那仙子草世所罕见，能不能找到都不一定，光说它生长在人迹罕至的悬崖峭壁就足以令人生畏。万一出点什么事，她们两个都有各自的家人护着，可柳英没有，她就是死了都没人心疼。

    不是没想过找个借口不去，但最后还是作罢。

    做人要讲信用！

    当天晚上，柳英连夜将宁老太君要的佛经抄好，第二天送去了寿安堂，然后回幽桂院简单收拾了一下。后天一大早，薛元琴就派了她身边的管事嬷嬷来接她。

    她跟薛元琴派来的管事崔嬷嬷一起去福荣阁宁氏那里告辞。宁氏守门的丫头进去通禀，出来后直接一句：“主母身体不适”，就打发她们走了，门都没让进。

    崔嬷嬷面上略有不愉，打狗看主人，她是薛元琴身边的人，宁氏这样做，分明是不将薛元琴放在眼里。

    柳英倒是浑不在意，这样的事情，她早就习惯了，也从不计较，她跟宁氏没有血缘关系，她不待见她，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自从老安国公去世，四房分家，嫡长子柳景沐袭爵并继承了安国公府，嫡次子柳景湛和宁老太君所生的嫡三子柳景泓也都在安国公府旁购置了房屋，三府相连，占了大半条街。只有四子柳景淼，因是庶出，分得的财产不多，又无母家支持，故无力购置豪宅，先是在离安国公府三条街的西巷子里租了套两进的房子，近些年才在安国公府后头的花枝巷里买了套三进的房子。虽比不得其他三府，但比起一些当了一辈子官都买不起京城一幢房屋的官员，也算是蒙受祖荫了。

    不过隔了一条街，坐着马车从柳府到花枝巷，只要两盏茶的时间。若是从柳府的后门出，也就前后脚的功夫。不过古人最重视礼节，这后门，是下人进出的，主子从那里走，有失体统。

    出了柳府往东，马车驶出五府街，往右行了一段，再右拐进入花枝巷，走了约莫一盏茶时间，就到了。

    马车停下，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几个丫头婆子忙上前掀开帘子，扶柳英下车。两个小厮垂侍一旁，待柳英下车，将马车牵走。婢仆人数不多，但一个个举止规矩，恭敬有礼。门口两只石狮子，怒目圆睁，威风凛凛。朱漆大门正上方挂着“左仆射府”的匾额，笔力遒劲的颜体行书，沉稳庄重，隐隐透着一股凌厉之气。乃是出自她四叔柳景淼之手。

    这屋子虽比不得柳家其他三府豪奢，但自有自己的风格底蕴。

    柳英刚下马车，未及入府，就见从里面冲出来一个水蓝色的身影，一下子扑到她面前，搂住了她，“英儿姐姐，你可算来了，昨天我一个人在家，无聊死了。”

    她就是四婶薛元琴的娘家侄女，闺名唤做倩儿，玲珑娇软，水当当地一个美人儿。一对圆圆的杏眼，黑白分明，仿佛蕴含了日月星辰，璀璨晶亮；黑黑的睫毛浓长卷翘，眨起眼来，显得无辜而又清纯，天真无邪，令人见之忘忧。

    她一出现，周围的丫头婆子一个个都笑了，崔嬷嬷故意板起脸说她，“表小姐总是这般毛躁，回头我告诉夫人，看她不训你。”

    薛倩儿朝崔嬷嬷做了一个鬼脸，“姑母最疼我了，才不会训我呢。”

    的确，四房没有女儿，薛元琴夫妇又特别喜欢女儿，便对亲族中的女孩子格外疼爱，尤其是这个薛倩儿，几乎是当女儿一般娇养，哪里会舍得训她？

    薛倩儿拉着柳英一路亲亲热热地往屋里走，薛元琴早已备好了吃食等着他们，有蔷薇糕、水晶虾饺、蟹黄酥……满满的一桌子，都是柳英和薛倩儿平日里爱吃的。

    用完早膳，娘儿三个正说笑呢，有管事的来求见，薛元琴便放她们俩自个儿玩去了。

    薛倩儿带柳英去她们的住处，二人一路手拉着手，走在庭院的小路上，晨起的花草树木尚带着露珠，散发着淡雅的清香，朝阳缓缓升起，金色的阳光温暖地洒向大地，薛倩儿一路哼着小曲……

    柳英活了两辈子，这一刻，亦被激起了满满地少女心，和薛倩儿手拉手，一路奔跑向她们的住处朝晴院，身后的丫头婆子们跟不上，一个个急得在后头又是追又是叫，她们却是欢肆地笑着，脚下的步伐不停。

    上辈子的柳英没有享受过生活，没有享受过青春，或许……这一辈子可以？

    只是这样的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柳英给按压了下去，有些东西，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生活的现实和残酷，柳英早已深有体会，不多想，不奢求，自己就会少一些痛苦。

    到了朝晴院，薛倩儿先拉着柳英来到衣柜前，打开柜门，只见里面挂着十数件新衣服，全都是上好的丝绸面料，时下最流行的款式，颜色俱以淡蓝浅紫等清雅为主。

    “喜欢吗？这些全都是姑姑给你准备的。”薛倩儿脆脆地说道。

    柳英有些被惊到了，“这……这些都是给我的？”

    “对呀，全都是你的。哦对了，还有呢。”

    薛倩儿像只欢快的鸟儿，跑到梳妆台前捧来一个首饰匣子，送到柳英面前，“这是姑姑命人给你打造的头面。”

    柳英看看薛倩儿，又看看她手上的首饰匣子，犹豫着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整套的点翠珍珠头面，蓝色的点翠华丽精致，上面的珍珠颗颗圆润，大小一致，可见价值不菲。

    柳英的眼睛湿润了。她上辈子父母缘薄，这辈子更是生母早逝，父亲冷待，没想到却在四婶薛元琴身上感受到了来自亲人的关爱，怎能不心生感动？

    “瞧你，这就哭了。”

    薛倩儿笑话了她两句，就开始拉着她试衣服。柳英今日身上的衣服是半新的，款式也是去年的。今年刚开春，定例的春季四身新衣还未裁。这还是紫燕为了柳英出门的时候不至于太寒酸特意预留的。

    紫燕看见这么多新衣服也很是兴奋，和薛倩儿一起认真地打扮起柳英来。

    在二人的通力协作之下，一个时辰之后，柳英改头换面，整个人焕然一新。

    紫燕忍不住夸赞，“小姐真好看。”

    薛倩儿拉着柳英转了一圈，看了又看，眉眼弯弯地，朗声说道：“人都说你们柳家大小姐柳神珠天姿国色，依我看你竟也是不遑多让，只是平日里你低眉顺眼的，又不打扮，平白淹没了自己的美貌。”

    柳英忙道：“妹妹可别乱说，这话屋里说着也就罢了，千万别外道。”

    薛倩儿叹了口气，“我懂。”

    因着姑母薛元琴的关系，薛倩儿和柳家也有所走动，知晓柳英在三房是怎样一番境遇。那宁氏若是知道柳英唯唯诺诺的表象下竟是一副绝世的姿容，还不知道会怎么对付她呢。

    薛倩儿虽然性格单纯，但也不是全然无知，当下也就没有再多说。

    随后二人在小院子东南角的石凳子上坐着晒太阳说话，边上开满了黄色的迎春花，在微风中飘飘摇摇，朝气蓬勃的样子。

    一上午很快过去，薛元琴要处理一些田庄铺子上的事情，无暇照顾她们，二人在朝晴院里吃了午饭，小憩了片刻，薛倩儿哪里闲得住，拉着柳英和几个小丫头踢毽子玩，嬉嬉闹闹地过了一下午快乐的时光。直到傍晚时分，崔嬷嬷过来请她们去薛元琴那儿吃晚饭，才停下来去沐浴更衣。

    仙寿居是薛元琴住的后院主屋，二人相携而至。

    薛元琴瞧见精心打扮后的柳英满心欢喜，赞不绝口。惹得薛倩儿吃醋，嘟嘴撒娇，“姑母有了英儿姐姐就不疼倩儿了。”

    薛元琴伸手拍她脑袋，“你个小没良心的，姑母疼你还少吗？”

    薛倩儿嘻嘻笑开了，转而问薛元琴晚饭有什么好吃的，恰巧这时候几个小丫头端着菜肴鱼贯而入，薛倩儿望着满桌子的珍馐美味，眼睛都直了，那馋嘴的小模样煞是可爱。

    柳英望着满桌的菜肴却是另有所思。

    据她平日观察，薛元琴口味清淡，喜素食，而现在桌上摆放着的却尽是些红烧猪蹄、水煮鱼、黄焖牛肉等荤菜，素菜只有一两样。想来应该是她四叔柳景淼要回来。

    果然，不一会儿，下了朝的柳景淼，一身紫袍，从外面款步而来。

    “姑父”薛倩儿一下冲了上去。

    柳景淼一只脚才踏进屋里，就被人“撞”了个正着，胳膊被薛倩儿紧紧拽住了。

    柳景淼惊了一下，“哟，你这小泼猴怎么在？”

    薛倩儿嗓音甜甜地，“我想您跟姑姑了，就过来看你们。”逗得柳景淼哈哈大笑。

    柳景淼在柳家四房中年纪最小，但却老成持重，长身挺立，美须髯，看着倒比她父亲柳景泓还要年长威严些。

    柳英站在一旁，略显拘谨，恭敬行礼，“见过四叔。”

    柳景淼早就注意到了一旁的柳英，笑着说道：“英儿不必多礼，你难得来家里做客，不要拘束，就当是在自己家。”

    “是”

    柳英又恭敬行了一礼，面上仍是有些拘束，没办法，她在自己家里就是这样。

    薛元琴上前接过柳景淼摘下来的官帽，“老爷，先去换衣服吧。”

    柳景淼点点头，进入卧室，不一会儿，换了一身半旧的淡青色直裾长袍出来，说笑了几句，然后坐下吃饭，席间言笑晏晏，温馨感人，倒不似柳家，恪守食不言，寝不语的信条，一顿饭吃下来，一丝声音也无，一家人都冷冰冰地毫无感情可言。作为现代人再生的柳英，习惯了随意吃饭，随意说话，这一点还真是难以忍受。

    柳景淼公务繁忙，五日有三日宿在官邸，又因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时不时会被召进宫去，又或者被外派公干……。算起来夫妇二人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因此吃完饭，薛倩儿和柳英就识趣儿的走了。

    夜晚，薛倩儿和柳英躺在一张床上说悄悄话，月光洒进来，照在银白色的帷帐上，朦朦胧胧地，隐约能看清事物的轮廓。

    薛倩儿前阵子刚订了婚，订的是武阳中州别驾于德文的嫡长子于庆安，一个样貌俊秀，斯文有礼又上进的上好青年。薛倩儿的话题始终停留在他身上，一颗心，仿佛春日里的花朵，在阳光下徐徐盛开。末了，却又免不了感伤，“英姐姐，等成了亲，我就要去武阳，就再也见不到京城的亲人朋友，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和你躺在一张床上说悄悄话了。”

    薛倩儿成亲的日子，就在三个月后。

    柳英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不会的，于公子才学高明，又肯上进，不出几年，中了举，入了皇帝陛下的眼，指不定就留在京城当官了；又或者，你公爹升迁，你们一家子都搬回京城呢！”

    总而言之一句话，总有回来的时候。

    “但愿如英姐姐你所言。”薛倩儿叹了口气，随即眼珠子一转，侧过身子对着柳英，“英姐姐，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会嫁什么样的人？”

    柳英默住，望着床顶雕刻的栩栩如生的八仙过海图案发呆，半响才低声道了一句：“我哪里知道。”

    她跟薛倩儿不同。薛倩儿虽然出身门户不高，但父母双全，又有姑母疼爱，有的是人为她筹谋，而她虽然出身勋贵之家，表面上身份高贵，但实际上却是父亲不理，主母不亲，空有虚名而已。将来如何，全在别人一念之间。

    似乎是感受到了柳英身上淡淡地哀怨，薛倩儿靠近柳英，紧紧握住她的手，宽慰她：“英姐姐，相信我，你将来一定会幸福的。”

    柳英笑了笑，没有说话。

    来到这个世界，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她早就看开了。

    另一边，仙寿居卧室之内，薛元琴正为夫君柳景淼宽衣解带，柳景淼轻声细语地跟薛元琴说话。

    “今日皇上召我入宫，说起了雍亲王。”

    “雍亲王？”薛元琴解柳景淼腰带的手顿了一下，“就是那位被火烧掉半边脸的王爷？”

    “正是”，柳景淼张开双手让薛元琴帮着脱去外套，然后自己取过衣架上的睡袍套上，边系带子边说，“陛下有意要给雍亲王选妃，问我京中贵女哪家合适，还问我柳家有没有闺女。”

    薛元琴道，“闺女倒是有，只不过轮不着我们做主。”

    柳景淼轻笑：“陛下也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

    薛元琴将柳景淼脱下的长袍平平整整地挂到衣架上，一边用手轻轻地拍着，一边随意说道：“之前有传言说那位雍亲王毁了半边脸，变得喜怒无常，性情暴虐，可是真的？”

    柳景淼：“夫人也说了，这是传言，传言又岂可尽信？”

    “是吗？那……”薛元琴还想说什么，却蓦然被柳景淼从背后搂进了怀里，在她耳边道：“夫人操这份心做什么。”

    薛元琴脸一红，笑道：“我倒是想操这份心，可惜我没闺女。”

    “夫人这是在责怪为夫？夫人想要闺女，我们今晚就生一个。”

    柳景淼温暖的气息呵在薛元琴细腻小巧的耳垂上，薛元琴娇羞一笑，侧了侧脸，身子却往后靠进了柳景淼的胸膛。柳景淼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床榻。自是一夜好眠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