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白日之事, 实在太过离奇,柳英翻来覆去一夜未睡。

    第二日起来, 用过早膳, 便以采买针线、布匹为由,打发紫鹊出门。

    紫鹊怀里头揣着一块从花枕上剪下来的淡青色布料, 心领神会地出门, 在门口处刚巧遇上端着茶水进来的紫燕, 打了声招呼, 紫燕叫了她一声,似乎有话要说, 可紫鹊没理, 匆匆走了。

    紫燕回头张望紫鹊的背影, 狐疑地道“紫鹊姐姐这是干嘛去呀这么着急”

    柳英道“我让她出去买些针线和布匹回来,想为祖母做件衣服, 给她老人家做寿礼。”

    紫燕却道“老太君的生日在九月,姑娘你这寿礼备的也太早了点吧”

    柳英略为尴尬,讪笑道“有备无患嘛”

    她还真怕紫燕这丫头无休止地追问下去, 正想着如何转移话题,引开她的思绪,恰好此时有小丫头来报说云师傅到了。柳英赶紧让人请进来, 然后云纤丽人还没到, 又有丫头进来禀报说, 二姑娘和四姑娘到了。

    得, 都凑一块儿来了

    云纤丽先到一步, 一进屋就说“听说你昨日进宫经历颇为曲折”

    柳英叹息,“你都知道了”

    云纤丽笑“这上京城里哪有什么秘密。现在全京城都在传宜君侯府的丫头诬陷你推她家小姐落水一事,你倒也沉得住气。”

    “好在三妹的委屈没白受。”柳培培带着柳玉容从屋外进来,开口说道“今日一早,长孙贵妃下旨斥责了宜君侯府,昨日诬陷三妹的那个丫头被杖责四十,当场毙命,莫元爱落水受惊,回去就发了高烧,到现在人还昏迷着。”

    “既如此,日后就莫要再提此事了。”柳英说道。

    其实真要论起来,这事她也算不上委屈,更何况莫元爱经此一事,日后怕是难以在京城贵女圈中立足了,她又何必穷追不放

    三人听柳英这么说,当下也就不再谈论此事。

    柳英给她们每人到了杯茶,三人坐下,云纤丽抿了一口茶水,道“其实我今日来,是专程请你去看戏的。”

    “看戏”

    “是啊前几日我跟你说过,梨昆院来了一位名角儿,白牡丹,可还记得”

    云纤丽话音刚落,柳英不及回答,一旁的柳玉容先是大叫起来,“天啊,白牡丹你说的可是那个声如天籁,名满京城,长得比女人还美的名角儿白牡丹”

    云纤丽淡淡点头。

    柳玉容一下惊呼起来。

    柳英揉揉耳朵,心想至于那么夸张吗

    柳玉容兴奋了一会儿,平静下来,像个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坐下身,用手托着腮,丧气地道“可自从那白牡丹来了之后,梨昆院戏票都排到明年了,根本就进不去”

    云纤丽轻笑,道“那是旁人,有我在,自然进得去。”

    自古以来歌舞不分家,云纤丽是京城舞者翘楚,那白牡丹是唱戏中的名角儿,他二人会有所交集,也在情理之中。

    听了云纤丽的话,柳玉容眸光一亮,试探着问道“云师傅,你请三姐看戏,能不能也带上我们呀”

    云纤丽老神在在的喝了口茶,半天没言语,直到柳玉容垮下一张小脸,将要放弃的时候,她才曼声说道“你们是柳英的姊妹,也就是我的姊妹,自然是带你们一起了。”

    她方才不过是瞧柳英这个小妹妹实在可爱的紧,逗她一逗罢了。

    柳玉容高兴的欢呼起来。

    柳培培对看戏倒是兴趣不大,不过看姊妹们高兴,不忍坏了大家的兴致,也就跟着去了。

    梨昆院是京城最大的戏院,里头装饰十分奢华,雕梁画栋,古玩玉器,随处可见,往来皆是达官贵人,随随便便碰见一个都是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也不乏一些个家世优越的贵族之女,遇上了,难免要打声招呼,寒暄几句。

    那些贵女同柳家姊妹说话,眼睛却一个个地都往云纤丽身上瞄。

    柳英拜舞姬云纤丽为师的事,很多人都知道,先帝和今上喜欢歌舞,很多贵族家的小姐也会延请名师学习歌舞,其中不乏像云纤丽这样的舞姬。可那都是请到家里头关起门来学艺,像柳家姊妹这样,在外头明晃晃地跟一个舞姬走在一起,还是甚为少见的。

    云纤丽厌恶那些个目光,直接带着柳英她们走了一条隐秘的通道,直达二楼所在的芙蓉雅阁包厢。包厢正对着戏台,从这里看下去,正对着舞台中央,是整个戏院视线最好的。

    柳玉容兴奋不已,拉着柳培培到处观望。

    云纤丽早已没了先前的兴致,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浅斟慢饮,眉宇间似乎起了一层薄薄地雾,拢住了春日的愁和人生的苦。

    柳英走到她身边坐下,低声宽慰道“世人大多浅薄,你根本无需介怀那些人的眼光。”

    在柳英看来,那些世家贵女,一个个眼高于顶,可说到底,无非就是投胎比别人高明了些而已,哪里有什么真本事又凭什么瞧不起那些凭真本事吃饭的人

    云纤丽苦笑了一声,“我向来自诩清高,可说到底,依旧跳不脱这俗世红尘。”

    在这个世上存活,每个人的心灵都需要一份认同感,谁也没法真正意义上做到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目光。这其中,也包括柳英自己在那些受人轻视偏居一隅清冷度日的时光里,她也曾苦闷忧愁,难以释怀,只能靠着抄写佛经,沉淀内心。她知晓那种挥之不去的烦恼所带给人的痛苦,在日复一日的自我否定中,人会变得敏感而自卑,就算外表光鲜亮丽,这种根植于内心的东西,依旧会跟随人一辈子。她不想云纤丽沉浸在那样一个充满阴霾的世界里,她必须给予她认同感。

    柳英紧紧握住她的手,看着云纤丽的眼睛,郑重说道“不管世人如何看你,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最优秀的。”

    柳英的话,就像一束阳光,无声无息,触不及防,瞬间就抵达了云纤丽的心灵深处,冲散所有的阴霾。这一刻,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云纤丽内心深处所感受到的震荡,她笑了,眼睛里却又忍不住氤氲了一层水雾,撇开头去,深吸一口气,顿了片刻,然后转过头,回握住柳英的手,含泪笑道“好世人千千万,有知己一人,足矣”

    柳英知道,虽然此刻云纤丽的心结不能说完全解开了,但至少也纾解了不少。有时候安慰的话不需要太多,一句就够,甚至一个理解的眼神就可以她所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但愿她余生都能够生活在阳光下,而非阴霾里

    二人的手紧紧相握,这里头承载的是她们今时今日乃至此后一生都不曾变过的情义

    正说着,包厢外头传来一阵悦耳的丝竹声,伴随着柳玉容激动的叫嚷,“开始了开始了开始了三姐,快过来呀。”

    “走吧。”

    柳英道了一声,云纤丽低头拭去眼角的泪痕,起身一同过去看戏。

    一阵冗长的前奏过后,主角儿姗姗登场,那是一个风姿款款、行止绰约、婉丽妩媚的女子,满头珠翠,褶衣飘曳,在悠扬的丝竹声中,迈着小碎步,身段柔如柳枝随风摆,脚步好似仙子凌波踏水行,举手投足间尽是款款风情,令人心神俱醉、目不转睛。

    “快看快看,那就是白牡丹”

    柳玉容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却又不敢大声嚷嚷,只能小声的嘀咕。

    柳英看着舞台中央的男人,想起了前生世界里的梅兰芳和李玉刚果然这男人妩媚起来,还真就没女人什么事儿了啊。

    正想着,舞台上的“女人”终于开口了,朱唇一张,流泻出宛如山涧泉水一般清泠优美的声音,堪堪只唱了一句,台下就叫好声一片,掌声雷动。柳英细细听了,发现这唱腔有些类似昆曲,装扮也挺像的,看来哪怕是不同的时空,这文化也是互通的。

    柳英上辈子喜欢昆曲,尤其喜欢张继青的唱段,手机里头都下载了。台上这个“女人”的唱腔,倒是很有几分张继青的韵味,她甚是喜欢。

    唱了几句,观众们刚刚开始入戏,台下忽而起了一阵骚动,柳英她们在包厢上,探出身去看究竟,只见观众席右边的木质楼梯上,有一名女子正款步拾级而上,一袭红衣,灿若烟霞,明眸善睐,夺人心魄。她明明迟到了,打扰了众人,却没有任何人责怪她,反而成了所有人注目的焦点,只因她太过美丽,就连舞台上烟视媚行的角儿,都看着她微微怔了一下。她像是天山上的雪,高冷圣洁,又像一团火,能够将这世界上最冷清的人的心点燃。

    柳英她们只消看一眼,就知道此人是谁。

    此人正是柳神珠

    柳玉容咕哝了一声,“大姐她来这里做什么”

    旁人听了或许会觉得奇怪,柳玉容这话问的,来戏院当然是听戏了,然而柳家人却知道,这个柳神珠一贯高傲,要听戏也是将戏班子请到家里,或者是在其他王公贵族家里参加宴会的时候听,戏院这种地方是断断不肯来的,哪怕是像梨昆院这样名流云集的地方,她也觉得掉价。可今日她不但来了,还如此用心打扮,妆容艳丽,倒像是故意引人注意似的。

    恰好这个时候,另一头的包厢里有人大叫了一声“神珠,这里”惹地底下观众纷纷抬头朝那个包厢的方向看去,台上正甩水袖的白牡丹也下意识瞧了一眼。

    柳英她们看过去,只见此时在包厢上俯身朝下喊的人正是跟柳神珠交好的周品兰。

    她是这戏院里的常客,几乎每场白牡丹的戏,都会有她的身影。

    待柳神珠消失在楼道尽头,骚动平息,柳英等人也收回视线,柳培培轻声道了一句“管她做什么,我们看我们的戏,不用理会她。”

    柳英也正是这个意思,淡淡地收回视线,重新看戏。

    戏是普通的戏,但戏中人绝美的演绎跟唱腔却征服了所有人。柳英听得入了迷,不知不觉中,一个时辰倏忽而逝。戏结束了,观众还意犹未尽。

    在如山洪般的鼓掌声中,名角儿白牡丹向观众躬身行礼后退场。观众却并没有因此而散去,反而是向白牡丹所在的后台涌去,纷纷送上礼物、名帖,想要见他一面。

    十几个高大魁梧的戏院守卫牢牢把守住白牡丹的房门,一个戏院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负责收下所有的礼物和名帖,数点之后,由小厮送入房内转呈白牡丹。

    柳玉容也赶热闹,扒拉下身上所有的首饰,还将魔爪伸向了柳英和柳培培。

    柳培培纵着柳玉容,随她怎么去闹,她要首饰,便乖乖卸下来给她。柳英却是不肯,她虽然也喜欢那位角儿,可理智尚存,死死护住手腕上的玉镯,谆谆告诫柳玉容,“妹妹,追星也不带这样的。

    她不是舍不得珠宝,而是舍不得它被用在这样毫无意义的地方。

    柳玉容哪里听得进劝,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白牡丹那绝世的身影在晃,就像一把火,将她的所有理智全部焚毁,死命的拽住柳英的手,大有不夺到首饰不罢休的劲头,活脱脱一个小魔头。惹得柳英大喊救命。

    云纤丽在一旁看她姊妹俩个闹腾,浅笑着道了一句“若想见他,递个帖子就成,无需送礼。他若是想见你,自然会见,他若是不想见,你就算送他金山银山,他也不稀罕。”

    柳玉容听到这个话,果然停止了“掠夺”,回头问云纤丽,“真的”

    云纤丽点头。

    柳玉容双眼放出光芒,随即却又熄灭,“可是那么多达观贵人排着队见他他都不见,又怎么会见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云纤丽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红色的纸片,递给柳玉容。

    柳玉容接过,犹豫半晌,终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提笔写好了名帖,派人送了过去。

    结果自然是石沉大海

    四人在包厢里等了将近半个时辰,那头都毫无音讯传来

    柳玉容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软趴趴地坐在那里,双手托着下巴,整个人都没了往日的生气

    柳英叹了口气,问她“真就这么想见他”

    柳玉容嘟着嘴巴一下下点头,那模样,又倔又委屈。

    柳英明白,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个白牡丹就是她家四妹的初恋,若是处理不好,很容易在她幼小的心灵上留下阴影,影响她以后人生的爱情观,甚至直接关系到她一生的幸福所以,她这个做姐姐的还是很有必要帮她一把的。与其让她在幻想中将白牡丹不断美化,还不如让她见一面,好让她知道,她对白牡丹的爱恋不过是建立在虚空中的楼阁,并不真实。只要见了面,或许她就会明白,白牡丹其实并不是她心目中的那个白牡丹。

    她跟云纤丽要了一张纸,取过笔,走到一边,认认真真地在上面写了一些字,然后同名帖一起交给包厢外的一个小厮,送去给白牡丹。回到包厢,她信誓旦旦对柳玉容说“好了,等着吧,他很快就会见我们的。”

    柳玉容只当她在安慰自己,依旧苦着脸,提不起劲儿。云纤丽和柳培培也并未放在心上。

    然而不消多时,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打开房门,外面站着的是专门伺候白牡丹小厮苍兰,他恭恭敬敬地对几人说道“白公子请诸位姑娘到牡丹阁一见。”

    柳玉容惊讶地长大了嘴巴,云纤丽和柳培培也是一脸讶然。

    在去牡丹阁地路上,柳培培小声问柳英“你究竟写了什么,竟能请得动白牡丹”

    云纤丽也投来好奇的目光。柳玉容则是兴奋的不能自己,根本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

    柳英笑了笑,故作神秘,“到了那里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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