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牡丹阁名副其实, 院子里头栽满了不同品种的牡丹花,什么姚黄、魏紫、二乔就不用说了, 竟连牡丹中的绝品青龙卧墨池和白雪塔都有, 足可以与阳曲长公主的牡丹园相媲美了。如此喜爱牡丹,难怪会给自己取那样一个艺名。
小厮苍兰将四人引到一间屋门口, 轻声敲了两下, 然后径直推门进去。
四人跟随小厮步入屋内, 迎面先是一阵淡雅的香气袭来, 很是好闻。再看屋内陈设简洁,并无凡俗奢华之物, 却又处处透着高雅。窗棂开着, 有清风徐来, 卷起白色的纱帘悠悠飞扬。
纱帘后头隐约站着一个人影,虽然纱帘在微风的吹拂下飘飘扬扬地, 却始终看不清那人的真容,反而在纱帘一次次吹起落下的过程中,让人几次想看又看不见的撩拨之下, 显得越发神秘。
小厮苍兰走到纱帘跟前,弯腰说道“白公子,人带到了。”
纱帘里头的人轻声嗯了一下, 跟台上的女声不同, 这是标准的男人的声音, 声音里似乎还透着几分疲惫, 但依旧如山涧泉水一般清冽。
下一刻,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他转过身,掀开帘子露出真容。
一袭淡青色罗衫,腰缠玉带,宽袍广袖,仍有几分戏中人的味道。
他已然卸了妆容,一张绝美的脸庞,五官线条柔和,肤色如羊脂白玉一般细腻无暇,眸色晶亮,仿佛蕴含日月,看人的时候眼神温柔,唇角微弯,似笑非笑,天生带着一股亲和的气质。
他身材清瘦,如翠竹清秀,又如松柏孤傲,缓步走向众人,又在离众人几步开外停下脚步,散发温和气息的同时,却又带着淡淡地疏离。柔和的目光从柳英、柳培培和柳玉容三人身上轻轻扫过,举起手中的帖子,问“方才的帖子,是哪位姑娘所递”
“我”柳玉容抢先举手,但下一瞬,却意识到问题的所在,她的确是先递的名帖,但白牡丹之所以见她们,很明显是因为后来柳英递的帖子,思及此,她又讪讪地将手受了回来,指向旁边的柳英,“是是我三姐。”
白牡丹的视线移向柳英,眼神温柔的能掐出水来
柳英忽然有些后悔这样一个颠倒众生的尤物,天生就是来祸害人的。只怕柳玉容见了他本尊之后,非但不能够认清现实,反而会将她那座空中楼阁建地更高更梦幻,继而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这阙皂罗袍是姑娘所写”白牡丹拿着柳英先前写的纸条问她,目光灼灼,满含期待,有种阳春白雪终遇知音的欣喜。
柳英却是淡淡一笑,十分简洁明了地回答“不是”
白牡丹绝美的脸上露出一抹黯然。
柳英道“这是我在一本话本子上看到的,想着或许白公子会喜欢,就借花献佛,抄了下来,赠送与你。”
白牡丹忙问“哪一本话本子书名为何作者姓甚名谁、何方人士在哪里可以买到”
白牡丹一连问了一串问题,可见其内心之迫切,柳英不免觉得好笑,因为这是她再生以来,第一次盗用前生世界里的著作,不过她不会无耻地窃为己有,而是如实回答“书名叫牡丹亭,作者名叫汤显祖,至于何方人士,我也不知道,这话本子是我的一个丫头在西街一条巷弄里头的一个小书斋里收罗到的,我觉得好看,就记下来了。”
“牡丹亭”白牡丹轻声喃喃,眸中露出惊喜之色,这本书,不但词曲令他惊艳,竟连书名都贴合他的喜好,怎一个缘字了得
“多谢姑娘赐教”
白牡丹突然弯腰向柳英行礼致谢,柳英唬了一跳,忙后退一步福身回礼。
柳玉容在一旁都看痴了,双眼迷蒙,都快流口水了,简直花痴的不要不要的。
柳英却是无感,像这样的男子,美则美矣,不过一副皮囊而已,她还是喜欢英伟一些的男人。
四人从牡丹阁出来,却在门口处遇见了柳神珠和周品兰。
柳神珠一袭红衣,如芙蕖灼灼,让人想忽视都难。周品兰站在她旁边,正翘首往芙蓉阁里面张望,见到柳英四人从里面走出来,面上神情极其复杂,有讶然,有羡慕,也有些嫉妒跟不忿。她本也是个温婉美丽的女子,可站在柳神珠旁边,却如同萤火之光难敌皓月之辉。
几人相互厮见,行了礼。送她们出来的小厮苍兰对周品兰和柳神珠说道“白公子今日不见客了,两位姑娘请回吧。”
周品兰满脸失落,柳神珠却是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这不免让人心生疑窦,柳神珠如此高傲,看上去也不甚在意这个白牡丹,却又为何出现在这里难道是为了陪伴闺蜜周品兰看她那样子似乎也不像呀
柳英她们对于柳神珠的事不甚关切,自然也就不去在意,四人出了梨昆院,然后各自回家不提。
回到家里,柳景淼公务繁忙,宿在宫中不回来,薛元琴又因薛倩儿婚事将近,回薛府帮忙去了,可能要住上几日才回来。偌大的四府,就剩了她一个。好在薛元琴出门前将柳英的一切全都打点好了,又生怕宁氏乘她不在借机为难柳英,特意留下了崔嬷嬷照顾她。
晚饭时分,紫鹊带着一些针线布匹回来了。
紫燕正为柳英布膳,看见她手中的东西,狐疑地问“紫鹊姐姐,就这些东西,你怎么买了一天啊”
紫鹊走到柳英跟前,将手中的布匹递到柳英面前,暗暗地冲她摇了摇头。柳英知是她没有打听到,故意说道“这些布料都太普通了,不是我想要的,明天你再去找找。”
“是”紫鹊答应着出去了。
紫燕望着紫鹊离开屋子时疲惫的身影,有些担忧,小心翼翼地问:“姑娘,紫鹊姐姐是不是犯了什么错”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快盛饭,我饿了。”
柳英佯装不高兴,紫燕果然就不敢再问了。
紫鹊白天在外头跑了一天也累了,晚间柳英便只留了紫燕一人在身边侍奉,好让她休息。可如此一来,倒是越发让紫燕觉得紫鹊是犯了什么错,从而让姑娘冷落她,心里头觉得奇怪,却又不敢问。
紫燕伺候柳英睡下,熄了灯,躺在外间的小床上,脑海里却一直思索着紫鹊到底是犯了什么错,为何她一点察觉都没有想着想着,没一会儿就上下眼皮打架,沉沉睡去了。
柳英却是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床沿,满室清冷。翻来覆去想的都是那天在棠华宫的情形又是一夜无眠。
第二日,紫鹊照常出门,柳英则留在家中抄写佛经。
然而就算是不出门,外头的消息同样通过各种渠道传到府中,进了柳英的耳中。
荣安郡主和敏嘉县主被褫夺了封号,贬为庶民。
以荣安郡主和敏嘉县主所犯下的罪行,仅仅是褫夺封号,这个惩罚显然太过轻了。但皇帝圣旨已下,事已成定局,谁也不敢反驳。况且,皇家从轻处罚的同时也做了一些善后工作,比如免去所有荣安郡主放高利贷人的债务,又拿出荣安郡主府上的全部财产,用来赠粥施药以安抚百姓,挽回名声。那个被敏嘉县主殴打致死的茶馆小厮的家人收到了一笔巨大的赔偿款,足以让那个小厮的家人一辈子都衣食无忧,又听说敏嘉县主在刑部大牢的这段日子里诚信悔过,竟在府衙大堂之上,当众对那小厮的妻子儿女叩头道歉,不停哭着说“对不起”,额头都磕出血来了。当时很多人看见了,她身穿囚服,披头散发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当初做县主娘娘时的肆意张扬
不论是出自真心还做戏,总归最后是打动了那位善良的妇人,在府衙大堂签下了谅解文书。
有人说那妇人善良,也有人说她无情,放过杀人凶手,拿丈夫的命换钱
那妇人或许也是无奈,毕竟如果她坚持要判敏嘉县主死刑,她就拿不到赔偿款,她上有高堂父母,下有嘤嘤哭泣的幼儿,没有钱,他们怎么活
柳英听完之后,不由唏嘘叹息一声。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很多时候,是非曲直,如一团乱麻,纠缠在一起,说不清,道不明,没有能够真正说清楚,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究竟又该怎么做但愿敏嘉县主从此以后真的能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至于荣安郡主的丈夫一品军侯闫策,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被判流放三千里侯府被抄,财产全部充公。
虽然如此,能够保住性命,已然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得不说,福寿大长公主对于皇帝和太后的影响力真是大的惊人。原本一直悬而未决,且有越闹越大的趋势的荣安郡主一事,她仅仅回来半日,在皇帝和太后跟前不痛不痒的转了一圈,就彻底解决了。荣安郡主和敏嘉县主虽然没了封号,可她福寿大长公主的封号仍在,封地同大长公主府也都还在,她们以后依然能过着荣华富贵人上人的日子。
皇帝一意孤行,从轻发落荣安郡主一家,在朝堂上自然免不了被那群谏官痛骂一番。但这一次,皇帝打定了主意,装聋作哑,任凭你怎么骂,我就是不理。你要骂就骂,我听着,骂完了行,退朝
同样的戏码连着上演了好多天,谏官们一个个都骂累了,词也穷了,再者,闫策失势,朝堂之上无人争辩,他们一家独唱戏本,实在也没多大意思,渐渐也就消停了。
这一日,皇帝早早地批阅完奏章,难得闲暇,忽然想起儿子们的婚事来。大儿子性子古怪,颇有些麻烦,他自己似乎也不怎么上心,暂且先搁置一旁。倒是二儿子穆子邯,这些年来颇为长进,也是时候给他安排一门合适的亲事了,便命人去召长孙贵妃来文华殿,自己且先在那儿盘算。拿着御笔将想到的世家贵女的名字写下来,一一比较。长孙贵妃到的时候,皇帝已经在纸上罗列了好几个贵女的名字。其中就包括李若萱、周品兰、还有柳神珠
皇帝将这份名单递为长孙贵妃,问她“这些个贵女你都见过了,觉得哪一个比较适合邯儿”
长孙贵妃接过名单仔细看了一眼,道“臣妾看着她们哪一个都好,这事还是得皇上定夺。”
皇帝呵呵一笑,道“你呀,总是如此小心谨慎,邯儿是你的儿子,你的意见当然重要,说吧,看上哪一家了”
长孙贵妃收起名单,含笑说道“皇上,臣妾是真心觉得那些姑娘个个都好,那天在海棠花宴上,臣妾都看花眼了。”
皇帝眯起眼睛看长孙贵妃,“那要不让邯儿都娶了”
长孙贵妃急了,“皇上,这哪成啊。”她刚说完,就看见皇帝狭长的眸子里透着浓浓地戏谑,不由得凤眼一瞪,娇嗔道“皇上,您又戏弄臣妾。”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说“你若是再不说,朕可就指婚了,到时候要是媳妇儿不满意,可别怪朕没给你机会选。”
长孙贵妃垂眸沉思了半响,指着名单上柳神珠的名字跟皇帝说“皇上,除了柳家的姑娘,其他谁都可以。”
皇帝疑惑地看向长孙贵妃“为什么柳家的姑娘不可以”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喜欢。”长孙贵妃言辞闪烁,似乎不愿多说。
皇帝思索片刻,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淡笑着道“朕可都听说了,这柳神珠乃是天定的凤命之女,为什么你反而不想将她许配给邯儿”
“皇上都说了,这柳神珠是凤命之女,臣妾若是指着她当儿媳妇,旁人知道了还以为臣妾母子包藏祸心呢。”长孙贵妃说道。
皇帝板起脸来训斥“胡说,邯儿是朕的儿子,就算有那个想法,怎么就成包藏祸心了”
长孙贵妃不说话,皇帝又道“邯儿是皇子中最为出色的。契儿虽为嫡长,但个性狷狂,不足以继承大统,余下的皇子中,数邯儿年长,当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长孙贵妃默默站在一旁,垂眸听着,脸上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反而面露悲戚,十根手指紧紧搅着手中的丝帕,忽然就生起气来,帕子一挥,甩在皇帝胸口上,赌气说道“皇上平白里跟臣妾说这些做什么,选谁做太子是皇上的事,臣妾管不着,臣妾早就想过了,待皇上百年之后,臣妾就跟着一起去,不管谁继承大统,都不关我们的事。”
长孙贵妃说着,眼里氤氲出了一层水雾,原本就风流媚态的一对丹凤眼,此时更加楚楚动人,惹人生怜。
皇帝拦腰搂过她,“你呀你呀,好好地怎么就哭上了。”
长孙贵妃原本也就是眼里蒙了层水汽,皇帝如此一说,她当真十分配合地落下豆大的泪滴来,吸着鼻子一下一下的小声抽噎,哭得十分美丽动人。
皇帝伸手去拭她脸颊上的泪滴,叹道“也就是你,敢在朕面前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皇帝的语调极其宠溺
天下人都说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没有一个人敢在皇帝面前说您百年之后这样的话可生而为人,肉体凡胎,如何万岁就算是皇帝也不能例外。这人呐,有时候假话听多了,碰上一两个敢对他说真话的,反而显得弥足珍贵。
长孙贵妃顺势扑进皇帝的怀里,哽咽着说“在臣妾心里,皇上是最重要的,就是邯儿也比不上。”
皇帝抱着长孙贵妃,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哄,刚毅的四方脸上露出难得的柔情。
皇帝虽贵为天子,四海之内,唯我独尊,可说到底,也有寻常男子普通的一面。长孙氏外不为娘家谋权势,内不觊觎太子之位,只是一味地全心全意地爱着自己,这样的女子,如何不叫人心动
他当年也曾一心一意地爱过一个人,只可惜那个人,却并不一心一意地爱他
长孙贵妃在皇帝的怀里腻歪了一会儿,才又说道“皇上别光顾着邯儿,也该为子契考虑考虑才是,他可比邯儿还虚长几岁呢。”
说到穆子契,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松开长孙贵妃,说道“朕如何不替他操心奈何他自己不长进,成日里胡作非为,现在京城里谁家女儿愿意嫁他总不能让朕强行指婚吧”
之前为了穆子契的婚事,满京城闹得沸沸扬扬,连着三次指婚,都惨淡收场。导致现在但凡家中有女未出嫁者,闻雍亲王之名而色变。皇帝为了这事,也是颇为头疼。
长孙贵妃扭着手里头的帕子,犹豫着说“臣妾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得到皇帝的许可之后,长孙贵妃才说道“之前海棠花宴,太后娘娘特意让柳家的三姑娘参加,宴会之上又对她百般照顾,不知其中是否另有深意”
皇帝回忆了一下,“你是说柳家的那个庶女”
长孙贵妃点头。
“倒的确是听母后提过一两句,但也没有明说。”
长孙贵妃道“那柳家的三姑娘模样极出挑,品性也端正,只可惜是个庶出子契怎么说也是陛下的嫡长子”
皇帝蹙眉思索。
长孙贵妃又断断续续地道“不过臣妾还听说,空见大师曾为柳家的三姑娘相面,说她是个极其有福气的”
皇帝嗤笑着打断长孙贵妃“朕从不相信那些个命理之说,当年钦天监还说朕命犯紫薇,不能够继任大统,现在朕不是照样稳稳当当地坐在这天子之位上”
长孙贵妃言道“皇上说的极是”但下一瞬却又转折道“只不过,咱们固然不信,但只怕太后娘娘她老人家心里不这么想。”
这倒是个问题
大宣朝以孝治国,皇帝身体力行,为天下臣民表率所以不论是穆子邯还是穆子契的婚事,太后的意见,都是极为重要的。
皇帝拧眉思索了一阵,最后目光落在了那份名单里柳神珠的名字上。
“既然太后喜欢柳家的这位庶女,那不如让她的嫡姐做雍亲王正妃,她为侧妃,如此倒也两全其美。”
如此既投了太后的喜好,又不至于折损皇室颜面,岂不两全其美只不过长孙贵妃闻言,却是眉头一皱。
皇帝不相信命理之说,不代表长孙贵妃也不相信
柳神珠可是空见大师认证过的凤命之女就算她的邯儿不娶,也断然不能落到穆子契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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