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十日, 紫鹊几乎跑遍了京城所有的绸缎庄,都没能打听出来那块淡青色布料的来历。只有一个见多识广的南北商人, 看出这块布料薄如蚕丝, 纹理细密,应是产自于南方, 但更多的, 却是说不上来。
柳英舍不得紫鹊受累, 想要放弃, 紫鹊却是不肯,依旧日日出门, 想尽一切办法四处寻访, 绸缎庄跑遍了, 就去成衣坊、染布坊、针线铺等等这些或多或少、直接或间接跟布料有关系的地方。
这一日,崇文大街市集, 街道上人群熙来攘往,喧嚣不断。
紫鹊在街头四处寻访,走进一家丝绸铺, 不一会儿,又带着失望出来,左右张望了一下, 转身汇入人流之中, 寻找下一家店铺。
在她身后不远处, 穆子契和常靖缓步走在人群之中, 常靖望着紫鹊的背影, 打趣了一句“看来这位柳家的三姑娘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她的救命恩人呢。”
穆子契唇角微勾,面具遮去了他右半边脸,辨认不清神色。
常靖跟他身后,说“殿下,她们总这样找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要属下透露一点讯息给她们”
这天蚕国进贡的蚕丝云缎,乃稀世珍宝,宫里头也就太后娘娘的圣慈宫里有,另外就是雍亲王府里有一匹,见过的人极少,但也不代表没人知道,她们这样无头苍蝇似的乱找,万一不小心惊动了宫里哪位贵人,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事儿来呢。再者,常靖多少也存了点替他家主子牵线的念头,既然做了好事,那索性就留个名儿嘛
穆子契脚下不停,依旧抬步往前走,不置可否。
常靖心想,既然不否定,那就是肯定了
第二天一大早,紫鹊出去转了约莫一个时辰,就匆匆回到府内。
柳英正研好了墨端坐在书桌前准备抄写佛经,紫燕因为前天夜里柳英忽然提了一句想吃芸豆糕,特意跑去小厨房给她做去了。
紫鹊匆匆跑进屋,关上房门,走到柳英跟前,小声说“姑娘,奴婢打听到了。”神情颇为凝重。
柳英忙搁了笔,认真听紫鹊说。
“原来那布料产自南方天蚕国,名为蚕丝云缎,产量极为稀少,十年才能织成一匹,历来只供皇室,去年进贡了三匹,皇上孝顺,全都给了圣慈宫的太后娘娘,其中有一匹淡青色的,太后娘娘赏赐给了雍亲王”
“雍亲王”柳英呢喃了一声,着实有些被吓到了。她只猜测到这布料珍贵,没想到来头居然如此之大。
紫鹊点点头。
柳英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问紫鹊“你是如何知道的”打听了这么多天,丁点消息都没有,怎的今日,忽然一下子全都知道了呢
紫鹊道“说来也巧,奴婢今日去一家新开的布行打听,恰好碰上一位天蚕国来上京贩卖布料的商人,他识得这蚕丝云缎,并告诉我去年天蚕国进贡的事儿,奴婢顺着这个线索,找到宫里头一个相熟的负责出宫采买的小宫女打听了一下,这事儿原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秘密,一下就打听出来了。”
柳英吃惊不小,怔楞了半天,喃喃道“是我大意了。”
她早就该想到,能够出现在棠华宫,并堂而皇之将她打晕带上棠山顶的,又岂会是寻常人那高嬷嬷是太后宫里的人,想必是认出那个花枕的来历,所以才会在棠山顶上为她作证,助她逃过一劫。不过她与那雍亲王非亲非故,他缘何会出手救自己难道是一时心血来潮听闻他脾性古怪,想来也是不无可能。只是不论如何,当时她在出宫之后,就应该绝口不提此事,全然当没有发生过才对,而她却拿着布料四处打探,如此一来,岂不是会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紫鹊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也是有些慌了,“姑娘,现在该怎么办”
柳英寻思了一会儿,吩咐道“赶紧把那花枕烧了,连碎片都不要留。”
紫鹊刚答应了一声,门吱呀一声开了,紫燕端着两碟子芸豆糕进来,看见紫鹊“咦”了一声,道“紫鹊姐姐回来了”
紫鹊强笑着答了一句“是”。
紫燕又问“姑娘要的布料买着了”
紫鹊回答“买着了。”
然手上却是空空如也。
紫燕狐疑地瞧了她一眼,倒也没再继续追问,将糕点端到柳英面前,同她说“姑娘,奴婢刚刚听到一个消息,老爷要回来了。”
“老爷”柳英略微怔楞了一下才反应过,紫燕口中的老爷,正是她的父亲柳景泓。
其实也怪不得柳英生疏。柳英生母赵姨娘早逝,柳英被放在幽桂院里无人问津,除了过年过节鲜少能够看见他,后来他被外放晋阳县令,更是连过年过节都看不见了。现在她脑海里几乎已经回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儿了。
“为什么会突然回来有什么说法没有”柳英问道。
紫燕侧着脑袋想了一下,“嗯好像是说晋阳水患,皇上召老爷进京问话。”
“晋阳水患”柳英眉头拧了一下,“之前听说过这事,不是说并不很严重,都已经解决了么再说了,按理皇上询问水患之事,应该召见知州才对为何会宣父亲进京”
紫燕一脸懵逼,连连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想了一下,又胡乱猜测道“姑娘,你说是不是老爷要升官了”柳英被她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整的有点懵,她却兀自在那儿自言自语“要真是这样就好了,老爷升官,姑娘的身价也会跟着涨一涨”
对于像紫燕这样天生乐观单纯的性子,柳英也只有摇头苦笑而已,悄悄冲紫鹊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出去做方才吩咐她的事,紫鹊心领神会,对柳英福了福身子,悄然转身出去了。
晋阳是富庶之地,并不偏远,但快马加鞭赶往上京也得十日左右的路程。可惜就在前两日,宁老太君带着柳神珠前往五台山礼佛,并会在那里住上几日,起因是宁老太君亲自带了柳神珠几天,发现这个她最喜爱的孙女竟在自己的宠溺和宁氏的纵容下变得骄横不辨是非,急需重塑三观,加上海棠花宴之后,二皇子似乎对她挺有兴趣,往柳府里头赏了三次东西,柳神珠凤命之说在外,宁老太君事情怕操之过急反倒惹来麻烦。于是便借着礼佛为名,远离京城一些时日,一方面是磨磨柳神珠的性子,一方面也是故作姿态,刻意避嫌。只是如此一来,倒是错过了这难得和柳景泓相聚的机会。
柳景泓日夜兼程赶到上京,连歇个脚、喝口水的功夫都不曾,急急地进了宫。
皇帝没想到他来的如此之快,倒是诧异了一瞬,之后便让太监总管李全宣他进殿。
柳景泓是进士出身,皇帝曾在殿试上见过他一面,不过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皇帝早已想不起柳景泓其人,等他站到面前,一眼望过去,只觉得跟柳景淼倒是有三分想象,只是气度上略有不及,阔面重颐,英挺伟岸,倒是一等一的好相貌,难怪他几个女儿姿容都那般出色。
柳景泓到得圣驾跟前,颇有些战战兢兢,规规矩矩地叩头问安,得到许可之后,垂首侍立原地,眼皮儿都不敢随意抬一下。
皇帝略问了几句关于晋阳水患一事,柳景泓在来的一路上都在盘算此事,自是应答自如,倒是得了皇帝几句夸奖。末了,皇帝问他“柳爱卿任晋阳县令有几年了”
柳景泓躬身回答“回陛下,今年正好是第三年。”
“第三年”皇帝呢喃了一句,道“那今年正好任满”
按规定,地方官三年一任,任职期间,一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然后根据考绩优良,决定升迁或降职,亦或是同级调任,当然实际最后拍板的权力在皇帝手里头。
柳景泓听着皇帝话头,似乎是有意要提拔他不由心内窃喜,然而下一瞬,皇帝却拐了个弯,转而说道“听说柳爱卿府上有两位姑娘,品行端正,姿容上佳,不知可有婚配”
柳景泓怔了一下
万万没有想到此次皇帝召见他的用意竟然是在这个上头,一时间竟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他虽远在晋阳上任,但与家中往来信件频繁,知晓京中之事,知道最近天家意在为两位皇子选妃,宁老太君也曾在信中跟他提及嫡长女柳神珠的命运前途一事,身为父亲,他当然是万分期待并且全力支持的。
柳英只是庶女,配不得皇子,皇帝此番问话,用意定然是柳神珠。只是不知他有意将神珠许配给哪位皇子,若是二皇子,当然一切好说,但若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雍亲王,情况可就不妙了
思来想去,纠结一番之后,柳景泓大着胆子说道“微臣女儿不过蒲柳之姿,怎比得上二位皇子,天纵奇才,少年英杰。”
柳景泓虽然能力稍显不足,但到底是在官场上游走多年的人,说话做事还是有几分水平的,竟是顾左右而言他,跟皇帝打了一回太极。也有些想要故意套皇帝话的意思。
皇帝是个早已成了精的,见柳景泓这样说,当即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呵呵笑将了一下,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朕那两个儿子呀,二儿子还好些,至于那大儿子确是有些随性,好在有太后娘娘管教着,不至于给朕惹出什么乱子,近来也是渐渐收心,颇为上进。”
意思再明显不过,皇帝这是要给雍亲王选妃
柳景泓心里“咯噔”一下。
他当然不愿意将柳神珠嫁给雍亲王,可若皇帝真有那个意思,又岂是他区区一个臣子能够拒绝的
柳景泓正盘算着如何应对,上头的皇帝又问了一句“柳爱卿,还没回答朕的问题呢”
柳景泓只觉额头冷汗都要冒出来了,思来想去反复斟酌之后,躬身答道“回陛下,微臣前些日子收到家母书信,她老人家在信中言道宝华寺的空见大师曾为小女相面,他说微臣的大女儿暂且不宜婚配,倒是次女柳英红鸾星动,姻缘已现。”
横竖皇帝没有明言,他也只是据实回答,想来皇帝也没法子责怪降罪于他。
皇帝一听此言,便知这柳景泓是不愿意了,而且嫡女不愿意嫁,却想塞个庶女给他,小算盘打地未免有些异想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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