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英这三天来, 过得颇为艰难漫长。
当紫鹊打听到柳景淼在皇帝面前提及要过继她为女儿然后下嫁给雍亲王一事告诉她之后,一时间,她有种信念崩塌的感觉。
一直以来她认为薛元琴对她的疼爱是出自真心的, 以为她一介庶女,并没有什么值得人图谋的东西,可如今看来,若此事为真, 那四府的所谋甚大
是她太过轻信了吗
还是此事另有隐情
如果这事儿是真的, 那柳英再在四府待下去, 无异于羊入虎口,可离开四府,她就只能回三府,那里何尝不是狼窝
四府不能待,三府回不去, 柳英当真不知如何是好这是她自再生以来最为迷茫的时刻,从前在幽兰院里哪怕无人理会, 尝尽世间人情冷暖, 她也能够凭借自己内心的丰盈将平淡苦涩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然而这一次她真的困惑了
柳申烽的话犹在耳边,他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所以才会有那一番举动难道他是真心为自己考虑可是他说宁氏会为她做主, 这一点, 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当薛元琴踏入朝晴院的那一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庭院中那如瀑布一般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的紫藤花架, 那浓郁的紫色如潮水一般涌向人的眼眸,给人以视觉上强烈的冲击。
而柳英一袭白衣正坐在紫藤花架下看书,然那书却是半天都没翻一页,她就那样定定地坐着,时间仿佛在她身上定格了一般。一旁石桌上的茶水早已经凉了
薛元琴站在不远处的廊檐下,看了柳英许久,才放轻脚步朝她走去。庭院的青石板上落了满地的紫藤花瓣,脚踩上去,发出极其轻微的声响,柳英敏感地听见了,抬起头,当看见薛元琴的那一刻,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多少有些尴尬。柳英略怔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放下书,起身行礼叫了一声“四婶”,形容间已不复往日的亲密。
薛元琴眸光微暗,轻声唤了一句“英儿”然后说道,“你四叔要见你,你随我去书房吧。”
柳英点点头,表示答应。
薛元琴走在前头,柳英跟在后面,俩人一前一后,一路沉默,到了书房门口,薛元琴停下脚步,显然是让柳英一个人进去。
柳英跨上台阶,继续往里走。
“英儿”薛元琴忽然开口叫住她。
柳英停下脚步,但是没有转身。
薛元琴对着她的背影说道“请你相信四婶,一直以来,四婶都没有要利用你的心思。”
柳英顿了片刻,终是没有说话,抬步继续往里走了。
倒不是她不想说话,而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在事情没有理清楚之前,她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去面对薛元琴。
薛元琴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柳英走进书房,直到书房的门打开,再关上,她才叹息着转身离开。
书房内,柳景淼正端坐在书案前看一卷史册,见柳英进来,便合上了书籍。
“见过四叔”柳英走到书房中央,对着柳景淼福身行了一礼。
柳景淼面上挂了浅浅的笑,目光温和地看着柳英,瞄了一眼案上的史册,问道“英儿可看过史记”
柳英回答“略看过一些。”
柳景淼又道“那你可知楚庄王不飞则已,一飞冲天的典故”
柳英有些纳罕为何柳景淼要问这些,但还是如实回答“知道”。
柳景淼点点头,道“很好。英儿会看史记,就表示你不会是寻常平庸之辈,凡事不能只看表面,都说谣言止于智者,四叔希望,你能够是那个智者。你明白吗”
柳英垂眸思忖片刻,直截了当地说道“道理英儿都懂,只不过英儿如何确认四叔说的都是真的。”
柳景淼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柳英,雍亲王并非如传言中那般不堪,柳英岂会听不出来可是目前他们叔侄之间缺的不是谁的智慧,而是信任
柳景淼发现跟眼前这位侄女说话十分有趣,他起身绕过书桌,踱步到她面前,温声说道“那英儿你想要如何确认”
柳英看着柳景淼那张有三分肖似她生父柳景泓的脸庞,不答反问“叔父有没有想过,我是否会逆来顺受,任由你们安排”
柳景淼呵呵笑道“如果叔父认为你是这样的人,现在你就不会站在这里同我说话了。”
柳英自嘲一笑,“那叔父可有想过,我会如何应对”
柳景淼定定地看着她,等待她说下去。
柳英同样目光锐利地盯着柳景淼,一字一句坚定地道“人都说千古艰难惟一死,可英儿却认为千古容易惟一死。”
嫔妃自戕是大罪,会祸及家人如果雍亲王真如传言中那般,那她可以有许多种方法结束自己的性命,同时将整个柳家都拖入深渊,柳家在乎他们的权力和荣耀,可柳英不在乎,她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当然也不会在乎柳家人的性命,正如同他们不在乎她一样
柳英的坚毅和果决中透露着几分无情跟狠戾,然柳景淼看着她的眼神却透露出些许的赞赏之意。
“好如果我用整个尚书左仆射府及我夫妻二人的性命做保,英儿可愿相信叔父”柳景淼郑重地说道。
他这句话的意思,就等同于将四府上下所有人的命运全都绑在了柳英这条船上,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焉能如此决绝同时脑海中又浮现出薛元琴往日里疼爱她的种种,柳英心中的天平已然开始倾斜
从柳景淼的书房出来,回到朝晴院没一会儿,宫中忽然传来旨意,说是太后宣召柳英进宫。
不消说,肯定又是为了她跟雍亲王之事
这一次,宫中来接柳英的排场颇大,竟然用了八抬大轿,太监宫女粗略数过去,竟有二三十人,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接的是王妃娘娘呢。
这一次进宫,柳英的心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复杂。到了圣慈宫,也无暇多看,只感觉整个宫殿庄严肃穆,走到哪儿都有袅袅地佛香。
进了圣慈宫主殿,太后早已在那儿等着了。她穿了一身家常的明黄色襦裙,斑白的头发盘成了髻,只戴了一跟凤凰金钗,慈眉善目,和蔼可亲,若不是那明黄色的衣衫昭示着她至高无上的身份,一眼看过去,倒是跟寻常人家的老太太无异。
这殿内佛香沁人,深旷幽静,令人心神清宁
左右宫人不过寥寥数人,柳英进来之后,太后就让他们退下去了,只留了高嬷嬷在身边伺候。
柳英向太后行过跪拜大礼,立在殿中央。
“过来”,太后招招手,示意她过去,柳英略为上前了两步,但没有过分靠近太后,看上去,似乎有几分拘谨的样子。
太后柔声说道“你不用怕,过来,靠哀家近些。”
柳英又往前踏了两步,在离太后十步开外的地方站定。
太后将身子往前倾了些,眯着眼睛细细地瞧柳英,看了半晌,方道“先前都没有仔细瞧过你,现在一看,果然花容月貌,是个极出挑的,难怪”
太后说了一半,顿住了。
柳英奇怪地瞧了她一眼。
太后微微一笑,转而又说道“想来你也知道,今日哀家召你入宫,所为何事吧”
柳英垂眸,淡淡地说道“民女知道太后因何召民女入宫,却不知太后为何要召民女入宫” 轻软的声音里头透着些许无奈和对这个世间不公的愤怒。
自古以来,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中又有多少是女子可以自己左右的更何况她的这门亲事涉及皇家,哪里又有她置喙的余地
自打荣安郡主一事,太后就知道柳英是个胸中有主意的,她就像柳枝,看上去说话做事都软软地,但实际上却透着一股子韧劲。故而当穆子契要求太后询问柳英自己的意见的时候,太后欣然允诺,她也想听听这丫头自己的想法,要不然以她的性子,以后就算勉强成了婚,怕也是会有麻烦。
所以柳英用这样不软不硬的话回敬太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太后倒也没有生气,反而用更加和善的语气说道“哀家今日召你入宫,是想听听你自己的意思。”
柳英默然
太后又说道“哀家已经屏退宫人,现在这殿中只有你我同高嬷嬷三人,不论你说什么,哀家都不会对外吐露半句。”
柳英一直垂眸,视线定格在她双脚边方寸之地光泽鲜亮的金砖上,听了太后的话,也并未急着答话。
太后见柳英一直不说话,只当她是不愿,低低叹了一声,接着又道“子契这孩子是我从小带大的,他什么脾气秉性我最清楚,哪里有旁人说的那般不堪哀家之所以一直没有理会那些浮言,是觉着清者自清,可如今看来,到底是误了他了。”
太后语中透出几分哀伤和无奈,柳英默默听着,眼神微微转了转,无意中却瞧见太后身后摆着的黄花梨木雕刻三十三观音法身落地屏风的后头,隐约间露出一角淡青色的衣服下摆那颜色,分明同之前的海棠花枕一模一样
能在太后宫中出现,又穿着淡青色蚕丝云缎的,除了他,世间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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