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即将开始, 众人说笑着往前厅而去。
宁氏站在南林郡王妃的旁边,远远地瞧着顺昌郡王妃以及定北侯夫人等几个世家夫人,簇拥着一身潋滟风华的柳英从花园那头走过来,顿时就跟眼中揉进了沙子一样,刺痛地厉害。遂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们。
荣安郡主如今该是称呼闫夫人了, 她在待客, 正跟南林郡王妃说话,看见柳英她们过来, 出于主人的礼貌, 含笑招呼了一声, 彼此面上都有些许尴尬, 但在今天这样的场合, 至少没有人会去打破这份表面上的和谐。至于敏嘉县主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
人都到的差不多了, 偌大的院子里站满了人,三三两两各自凑对,有那轻声低语地,也有那大声说笑的,薛元琴同顺昌郡王妃等一些个世家贵妇人一起说话,她们中有嫁过女儿的, 便向她们讨教些婚礼程序以及嫁妆筹备等事上的经验。柳英仍同定北侯府的陆南想等几个世家千金玩在一处,她是柳培培未来的小姑子, 柳英对她另眼相待, 她也喜欢亲近柳英, 二人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还一起过去拜见了于氏,只可惜今日柳培培有事在身没有过来。时不时有一些个面熟或面生的世家千金过来拜见,相互厮见,彼此混个脸熟,不一会儿的功夫,倒是把这上京城里的世家小姐全都见了个遍。
众人正自说笑呢,忽然听到一个尖细的嗓音唱道“福寿大长公主驾到”
一时间,众人静默,纷纷行礼,柳英也屈膝福身,抬眸悄悄瞧过去,只见一个身穿青色道袍,手拿拂尘道姑模样的人从庭院左前方一条青石小路上走过来,体态纤瘦,身材欣长,肤如凝脂,面色红润,虽是六十整寿,看上去倒像只有四十出头的样子,跟她女儿闫夫人站在一处,就像是姐妹。
待她走到近前站定,众人正式下跪参拜。然后只听一道温和的声音自头顶响起,“都平身吧。”声音好似水波流动,甚为悦耳,透着几分出家人的平和。
众人起身,福寿大长公主说道“贫道久离尘俗,许久未见诸位,如今一回京,就叨扰大家,实是抱歉。”
听闻福寿大长公主的话,人群中立刻就有人回道,“大长公主哪里的话,能够得见大长公主仙颜,是我等的福气。”
南林郡王妃也恭维道“这么多年未见,大长公主仙风道骨,风采依旧,真令我等羡慕。”
福寿大长公主微笑点头,目光一一略过众人,最后停留在柳英身上,“你就是柳英”
被点了名的柳英再次福身行礼,口称“民女柳英见过大长公主。”
福寿大长公主盯着柳英,将其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最后满意地频频点头,“不错,果然是天姿国色,远在众人之上,子契果然好眼光。”
说到雍亲王穆子契,柳英禁不住面上微微一红,身子略又往下福了福,轻声道了一句“大长公主谬赞,民女愧不敢当。”
福寿大长公主轻笑着点头,从柳英面前走过,又侧回头瞧了她一眼,柳英恰巧抬头,刚好对上了福寿大长公主那一对幽深如墨的眸子,霎时间,仿佛一股电流袭遍全身,整个人为之一怔刚刚福寿大长公主回眸看她的那一眼似乎暗藏机锋然而当她定神再去看时,却只见她眼如秋水,一片澄明,言笑晏晏,慈眉善目,仿佛刚刚的一幕只是她的错觉。
柳英觉着有哪里不对,具体却又说不上来,只是心里头隐隐觉得很不安
里头叫着宴席开始了,请诸位女眷入内,众人纷纷往厅内走去,柳英也随着人流往里走,遇到相熟之人,含笑点头致意,然心里却是多了一层疑虑。
往日里安静惯了,一时之间,柳英还真不习惯如此热闹的场面,勉强吃完了饭,又同几个世家千金周旋了一番之后,就有些坐不住了。
席面已经撤了,薛元琴同几个世家贵妇聊天,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像这种场合,也不是说你想走就能走的,倒是小辈们自由些,大人们只当她们孩童心性,并不拘着,好几个已经偷偷溜了。薛元琴便也放了柳英回去,回头再让车夫过来接她。
柳英出了正厅,绕过庭院,让大门方向走,经过前院的时候,只见院落里头堆满了一担担地礼品,管家正在那里拿着册子清点入库,看见柳英,躬身行礼,虚送了几步。
柳英沿着青石板路往外走,随意瞟了几眼两旁堆放着的众多礼品,其中有一担上贴着“雍亲王府”的名帖
出了福寿大长公主府,柳英在紫鹊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车夫扬起马鞭,马车缓缓起行,驶出朱雀大街,转而进入崇文大街。若说朱雀大街是清冷高贵的豪奢之地,那崇文大街就是世俗繁华之地,甫一进入,就听见一阵阵喧嚣叫卖声,南北口音掺杂,行人往来不断,车如流水马如龙
道路有些拥堵,马车行得很慢。
柳英静静地坐在车内,也无心看外头的繁华热闹,只一味低眉垂首,反复回想这福寿大长公主回头看她时的那个眼神,她始终觉得这个福寿大长公主,并不如她表面上看上去那般平静祥和这个猜测没有任何根据,但柳英在内心里却几乎已经认定了,如果非要说出个理由来,那或许就是女人的直觉。
马车在拥堵的街道上艰难前行,车轱辘发出“菇滋菇滋”的声响,被喧嚣的吵闹声给掩盖了下去。
柳英坐在车内,反复思量,却不知道危险正在一点点的靠近。
街道左侧的一家客栈一个阴暗的房间内,一个身穿黑衣面覆黑纱的神秘之人,正用一双鹰隼般锐利阴狠的眼神紧紧盯着柳英的马车,在马车驶到他所在位置的正前方的时候,算准了距离,伸出右手,露出绑在手腕上的暗器,扣动扳机,朝着柳英的马车射出了一枚银针精准地射在了马脖子上。
红棕色的骏马忽而扬蹄嘶鸣,猛然朝前狂奔,任凭车夫如何大声呵斥都停不下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车内的柳英和紫鹊东倒西歪,马车更是横冲直撞不断地冲击路人和商铺,继而踩踏行人,惹得街道上一片尖叫惊呼声,行人纷纷四散奔逃,场面一片混乱
恐惧和痛哭交织在一起的喊叫声实在太过骇人,街道两旁酒楼、茶肆中的客人也被惊动,纷纷将身子探出窗外观望。
穆子契和常靖正在旁边一家酒楼里饮酒,听见响动,二人缓步走到二楼廊上向下张望,只见下方街道上一辆马车左摇右晃,马儿似乎受了惊,正横冲直撞的冲击路人,场面十分混乱马车右上角写着“尚书左仆射府”字样的木牌子凌乱的晃动着,常靖眼尖,一眼瞧见了,慌忙道了句“不好,王爷,是三姑娘的马车”
他话音刚落,只听下方一个尖锐地女声凄厉地喊了一声“三姑娘”然后一道浅紫色的身影从马车里头甩出来,直直地朝前摔去
说时迟那时快,穆子契脚下一点,身子向上一跃,飞出栏杆,轻巧的身子如鹰一般迅速往下坠,堪堪在柳英将要落地的那一瞬间接住了她。
在被甩出马车的那一瞬间,柳英以为自己死定了,心跳仿佛停止了,脑海里也是一片空濛,眼前似乎有一抹淡青色的影子的飘过,然后便撞进了一个结实厚重的胸膛,虽然没有强烈的疼痛感,但巨大的冲击力仍是让她一阵头晕目眩,恍惚间看见一个脸上戴着银白面具的男子正一脸焦急地看着自己,之后在一阵天旋地转般的晕眩中,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街道旁边又冲出一道白色的影子,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前勒住马缰,以一己之力对抗受惊狂奔中的骏马,几乎是用自己的身子在阻挡它着的前行,几次差点被掀翻甩倒,最终在一番角力之后,骏马终于安静下来。直到此时,柳申烽才松开马缰,捂着右手臂,俊眉紧锁,一脸痛苦的样子。
当柳英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一片漆黑。
紫鹊跟紫燕守在她边上,看见她醒来,高兴不已。柳英瞧见紫燕的一双眼睛都哭肿了。
柳英喝了口水,理了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想起飞出马车的那一瞬间,心犹止不住的狂跳,仍是有些后怕。
紫鹊熬了碗白粥进来给柳英,一边给她掖被子一边说“今日可真是惊险,要不是雍亲王殿下”
柳英正喝着白粥,闻言抬起头,惊诧地看向紫鹊,“雍亲王”
紫鹊点点头,“正是雍亲王殿下救了三姑娘,若不是他从天而降及时接住姑娘,只怕姑娘今日”紫鹊不敢再说下去了,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
原来那个淡青色的影子是他柳英胡乱喝着白粥,脑海里努力回想着她晕过去之前看到的那个戴着面具的男子的脸,却始终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紫燕去厨房拿药,进来的时候,着急忙慌地,“奴婢听说,大少爷的手断了,三夫人气极了,正在那儿骂咱们夫人呢。”
紫燕说的三夫人是宁氏,咱们夫人,自然就是薛元琴
柳英听了一脸茫然,不明白为什么柳申烽手受伤了,宁氏要骂薛元琴
紫鹊这才想起,柳申烽冲过来勒马那会儿,柳英已经晕过去了,并不知晓。便将此事讲了一遍。柳英听完,当下粥也不喝了,即刻起身前往三府。
到了福荣阁,只见里头灯火通明,远远地就听见宁氏凄惨的哭嚎声传出来,待往里走,又听见宁氏一声声凄怆的悲诉,“我儿不日就要参加科考,如今右手受伤,可如何是好”
“三嫂,你先别着急”
薛元琴刚柔声说了一句,宁氏便劈头盖脸一阵痛骂,“你当然不着急,横竖受伤的不是你儿子”
恰好这时候柳英走了进来,宁氏立马调转枪头,冲上前将怒火全都发泄到了她的头上,指着她痛骂“都是你,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害的要不是你,烽儿怎么会受伤我三府养你这么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吗你个白眼狼”
柳英心中有愧,默默听着宁氏骂自己也没有一句回嘴。薛元琴上前护住柳英,母女两个都站在那儿任宁氏骂着。
坐在上头的宁老太君却是将手中的龙头拐杖重重地敲到地面上,发出“咚”地一记脆响,厉声道“够了,你给我闭嘴。”
宁氏瞬间止住痛骂,转而扑到一旁的椅子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半晌之后,太医从里间出来,宁氏忙止了哭上前询问,太医说“大少爷的伤并无大碍。”
宁老太君又问“那他这手何时能好”
太医知道柳申烽要参加科考的事,回复的时候面有难色“若是想提笔写字,只怕起码也得一个月之后”
然而科考,就在半月之后
宁氏听完,又呜呜地哭将起来,宁老太君也是一脸沉重。
这个时候,柳申烽从里屋出来,手上绑着绷带,上前安抚宁氏,道“母亲不用担心,就算是右手受伤,孩儿左手一样能写字,无碍的。”
宁氏知道儿子是在安慰自己,心里更加难受,但为了不想让他难过,也想止住哭泣,但架不住那眼泪就跟喷泉似的自己个儿从眼里涌出来,怎么都止不住,只得背过身去,用帕子捂着脸,无声地呜咽。
这一晚,柳英在三府待了许久,直等到所有人都走光了,她才走进柳申烽的书房。
书房内,烛火幽暗,柳申烽端坐在书桌前看书,有微风从窗外吹进来,烛火摇曳如豆,柳申烽察觉到来人,抬起眸,看见柳英,问了一句“三妹为何还不回去休息”
柳英定定地瞧着他苍白的面容,在摇晃微弱地光影中渐渐看清楚她这位大哥的容貌,才发觉他五官硬朗,眉眼深邃,长得十分俊朗,只是以前她都未曾发现。此刻柳英的内心十分复杂,心存愧疚感激之情,内心里却又无法对这个疏远了许久的大哥生出亲近之感沉默良久,也只能是弱弱地叫了一声“大哥”
柳申烽牵动唇角,微弱一笑,道了一句“三妹不用觉得愧疚,今日之事,就算不是你而换做旁人,我也是会出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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