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神珠回到她的栖凤阁之后, 越想越气愤, 脾气一上来, 就将屋里头的东西乒铃乓啷砸了个乱七八糟, 一大群丫头拦都拦不住,花瓶、茶盏、玉石摆件碎渣子满地都是,最后实在没什么东西好砸了, 但仍不解气,顺手抄起桌上的一件物什,扬手又欲砸,但随即回过神来,动作顿了顿,抬眸瞧去,只见自己手中抓着的,正是方才从柳英那里拿来的前朝唐闻生的山河地理图书画扇子, 这是被羞辱的根源高高举起的右手几次欲挥出去, 但终是舍不得下手
最后无可奈何,跺了跺脚,哇地一声,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活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柳神珠闹了大半天,早有那聪明的丫头跑去福荣阁请了宁氏。宁氏听到消息,立即赶了过来, 走到门口, 只见满地的瓷器碎片, 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屋里头传来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嚎,当下也顾不得那些锋利的瓷器碎片会不会割着脚,抬脚就走了进去,抱着女儿心肝儿肉地叫起来,问她这是受了什么委屈,偏那柳神珠哭哭啼啼地,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成的话,宁氏安慰了半天,最终才得到委屈万分的一句“娘柳英柳英她欺负我”
宁氏立时就炸了,不问青红皂白,当场就命令身边的大丫头林芝“去,把那个小贱人给我叫过来。”
林芝犹豫了一下,并未急着领命,而是小心翼翼地说道“夫人,三姑娘是在咱们府里头长大的,她的性子您清楚应当不会”
听了林芝的话,宁氏敛眉沉思,柳神珠却是一下炸毛了,“你的意思难道是我诬赖她不成她如今可是雍亲王妃,我见了她,避让唯恐不及,又怎会去招惹她”
林芝惶恐,忙否认道“不是,大姑娘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柳神珠气鼓鼓地白了一眼林芝,然后拉着宁氏的袖子委屈撒娇,“娘,柳英她虽然过继给了四府,但您好歹养了她这么多年,如今她贵为雍亲王妃,什么好处都给了四府,一点都没念着您的养育之恩,就是皇上还得孝顺太后娘娘呢,您养了她这么多年,难道连说她几句都不成”
宁氏深以为然,一想到四府如今升官加爵,烈火烹油,三府却什么都捞不着,她就觉着憋屈。加上近些日以来,受了诸多闲气,憋在心里头,肺都快炸了,此刻竟是一股脑全算在了柳英头上。
“去,把她给我叫过来。”宁氏再度命令林芝。
“夫人”林芝还想劝,却被宁氏给吼了一句“让你去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没奈何,林芝只得过去四府那边,请了柳英过府。
柳英倒还是那副和软性子,虽然当了王妃,也不见她傲慢,对她们这些下人依旧和和气气地,并没有为难她,只是悄悄交代了她身边的丫头紫燕几句,就跟着她过来了。
林芝默默地跟了柳英一路,临近福荣阁的时候,突然开口叫了一声,“三姑娘”柳英停下脚步,回过身去看她,她似乎意识到不对,又福身改口叫了一声“王妃娘娘”
在柳英平静的目光中,林芝为难地小声说道“王妃娘娘,您是在这个府里头长大的,夫人的性子您也知道,向来心直口快,心却是好的,待会儿她若是有什么不敬的地方,还请您念着以往的情分上,原谅则个,莫要与她计较。”
柳英望着林芝,心里头倒是有些许诧异,从前她跟这个宁氏身边的大丫头交集不多,只知道她为人玲珑,擅逢迎宁氏和柳神珠,捧高,但不踩低,见了柳英也会恭恭敬敬地叫上一声“三姑娘”,不多话,也不会给脸子瞧。如今再看,倒是比宁氏有眼界的多,至少她看得清局势
这宁氏到底是有多愚钝竟然沦落到要一个丫头来给她说情的地步
只不过柳英同宁氏,何来情分一说
柳英什么都没说,嘴角若有似无的牵动了一下,转身朝屋内走去。
这里是从前她每日须来请安的地方,一桌一椅的摆设都再熟悉不过,只不过如今,时移世易,她早已不再是在那个唯唯诺诺,每天夹着尾巴在宁氏手底下讨生活的庶女了。
宁氏还是跟从前一样,端坐在上首,背后是一架红木彩雕牡丹屏风,花色鲜艳。柳英跟林芝走进屋内,脚步声并未刻意放轻,可宁氏就像听见似的,闭着眼睛,转动着手中的紫檀木佛珠手串,似在默念经文。
柳英走到中央处站定,林芝弯腰上前,走到宁氏身边,俯身说道“夫人,王妃娘娘到了。”
林芝其实是在提醒宁氏,不可失礼
今日是雍亲王妃回门的日子,宁氏曾是她的嫡母,有养育之恩,私下里,也不会有人苛责君臣之礼,可好歹,不能太不像样。
听见林芝的话,宁氏转动佛珠的手一顿,紧闭依旧双眸,脸部抽了几抽,随即更加快速的转动佛珠,上下嘴唇不断张合,不断念叨着“南无阿弥陀佛”这句口号。
柳英也懒怠同她计较,站在堂中,福身向宁氏行了一个家礼,“见过三伯母”。
宁氏原本心中尚存一丝理智,知道以柳英如今的地位,自己最好是别招惹她,所以想通过念佛经的方式压下心头的怒火,可当她听见柳英的声音的时候,整个身子都是一僵,停下转动佛珠的手,倏地睁开眼睛,当视线定格在柳英那张像极了她生母赵姨娘的面孔时,积压在她胸腔内里的怒气就像火焰一般,一下窜至头顶,烧毁所有残余的理智。紧捏着佛珠的双手手背青筋暴露,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对着柳英用极其严厉的口气怒喝了一声“跪下”。
一旁的林芝吓了一跳,忙劝道“夫人,使不得,三姑娘如今可是雍亲王妃,若是让王爷知道了”
“那又怎么样”宁氏高声道“这是在我家,我教训我养大的丫头,就算是太后娘娘也没法说我的不是。”
“这”林芝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柳英当然不会跪,站在原地,看着宁氏,语调平静从容“想来三伯母是在为午后大姐的事情生气,那件事情,我可以向您解释”
柳英话未说完,被宁氏厉声打断“解释什么有什么好解释的如今你飞上枝头变凤凰,一朝得势,小人得志,竟欺负长姐来了。你也不想想,要是没有我,你能长这么大吗难道我三府的米粮都喂了狗不曾”
“夫人夫人慎言”林芝仍企图劝诫宁氏。
“慎言什么”宁氏猛地站起来,挥了下手,宽大的袖子甩到了林芝脸上,吓得她连连后退。
宁氏站在上首继续喝骂柳英“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都怨恨于我,怨恨我刻意打压你不让你出头,可你有什么不满,你冲着我来,欺负我女儿算什么本事”
柳英像看跳梁小丑一样看着在她面前来回走情绪激动的宁氏,眸中含了几分讥诮,忽然俏生生地一笑,凉凉地道“三伯母既然知道我怨恨于您,为何还敢这么明晃晃地请我过来”
柳英的话倒是让宁氏暂且安静了下来。
只听柳英又曼声说道“三伯母知道我为何不带丫鬟独自前来吗”
在宁氏和林芝疑惑惊诧的目光中,柳英用拿着帕子的右手捋了捋鬓角的碎发,嘴角含笑,慢悠悠地说道“这府中上下,所有人都看见我走进了你的福荣阁,如果我用头在你这屋里的柱子上或是桌子沿儿磕上一下,你说会怎么样”
宁氏瞬间石化。
柳英俏生生地继续说道“然后再到我家王爷那里哭上一哭,以我们家王爷那性子,估计送您上路的心都有。”
她语调慢条斯理,情浓软语地,却透着三分邪性,让人蓦然感觉心惊胆战。
柳英当然不会真的那样做,她只不过是吓吓宁氏而已。
林芝唬地脸都白了。
宁氏愣愣地站在那里,身子抖如筛糠,不知道是怕地,还是气地,又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
“你你敢威胁我”
宁氏气得七窍生烟,拿着紫檀木佛珠的右手食指指着柳英,抖抖索索地,连带着她手中的紫檀木佛珠也跟着微微摇晃。
柳英瞅了一眼她她手中那串晃动的紫檀木佛珠,心想,就宁氏这性子,就算是念上一辈子佛,也无法变得心境平和。
她收起戏谑,正了正神色,说道“三伯母,其实我们柳家的后宅一直很干净,在祖母的教导下,父亲守规矩,不会宠妾灭妻,妾室们也都谨守本分,没人敢逾越您这个主母,您从前也算宽厚,待我虽不亲近,但也没有苛待,您的养育之恩,我还是感激的,您若是愿意退一步,我们之间还是可以客客气气地。”
林芝听了柳英的话,知晓这是柳英在给宁氏台阶下,忙俯在宁氏耳边小声说“夫人,王妃娘娘说得有理,不如让奴婢送王妃娘娘回去吧。”
可惜宁氏是个脾气犟的主儿,非但不肯顺着台阶往下走,还非要逆流而上,她坐回位置上,眼睛狠狠地盯着柳英,咬牙切齿地道“她自己都说了,感激我的养育之恩,既然如此,难道我就受不得她一跪不成”
宁氏如今的情状,让柳英想起当初的荣安郡主,凡事不肯低头,争个头破血流也要赢,可荣安郡主有太后娘娘庇护,那般权势熏天都栽了,她宁氏又算什么哪儿来的底气无非就是仗着宁老太君以及明面上她对她的那点子养育之恩。宁老太君顾及柳神珠,不可能不管她,而只要有宁老太君在,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是雍亲王也不敢真拿宁氏怎么样。
说到底,还是宁老太君羽翼太过丰满,护地三府上下一片平静祥和,这原本是幸事,如今看来倒成了不幸,宁氏在这个后宅里头顺风顺水当土皇帝惯了,已是全然不知天高地厚了
“三伯母,我不跪,是为了您好,我若是跪了,只怕您就收不了场了”柳英冷冷地说道。
宁氏冷声回道“皇权再大,也盖不过人伦天理我养你一番,问心无愧,今日受你一跪,明日我便进宫向太后娘娘请罪,看她老人家会不会说我一句不是”
一个连诰命都没有的人,却开口闭口侈谈进宫,也不怕惹人耻笑
“好,既然如此,三伯母,您可受好我这一跪”
柳英说罢,提起裙摆屈膝下跪。
林芝忙喊“王妃,别”
可柳英已然跪下。
这厢柳英刚刚跪下,门外就有人喊宁老太君到了,及到了门口,只见乌泱泱的一群人,不但是宁老太君到了,就连于氏、赵氏、薛元琴,以及柳培培、柳玉容姊妹俩个也都到了。
这一下,可真是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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