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所有人都在等着宁氏开口向柳英请罪。然却听到柳英清脆决然地道了一声“不必了。”

    众人都诧异地看着柳英。

    柳英却是神色平静, 看向宁氏, 对着她俯身拜了一拜, 众人都极为惊诧, 就连宁氏也是楞住了。

    只见柳英起身,从容说道“三伯母,这一拜, 是我本来就要给您的,有一句话您没说错,您对我有养育之恩,今日这一拜,便当是我还了您了。”

    宁老太君神色微动,她似乎有些明白柳英为何有今日这番举动了。

    她是想彻彻底底切断同三房的牵扯

    她原本以为,就算过继给了四府,那也不过是个名头, 她同三府到底是血脉至亲, 总归是比别个更有情分些的,如今看来,竟是错了。

    拜完了,柳英起身,薛元琴上前去扶她,低着头,没看任何人, 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从今往后, 四府的丫头, 我们四府自个儿疼。”听得出来,声音里头微微含了哽咽。

    一场闹剧终究散场

    柳英在出福荣阁的时候,看见柳申烽站在庭中,右手吊着绷带,在同柳英视线相撞的瞬间,有一丝愧疚闪过,随即又移开了。

    虽然有了这样一场不愉快的插曲,但晚上的家宴还是要继续,柳家众人似乎也一致达成了默契,决口不再提此事。当然这并不代表此事从此揭过,柳英出了福荣阁,宁老太君就开始惩治宁氏。

    紫鹊和紫燕早已侯在福荣阁外,见柳英出来,忙迎上去,可当看见她身边的穆子契的时候,又止住了脚步。

    薛元琴一直拉着柳英的手,眼圈微红,柳英知道她不放心自己,笑着同她说“母亲,不碍事的,你先忙你的去吧。”

    晚间的家宴,不单单是柳家几房,还有一些在京的亲戚也会上门,薛元琴还有好多事情要忙。

    薛元琴见柳英面上并无郁色,又有穆子契陪在她身边,当下叹了口气,只得先忙自己的去了。

    在回四府的路上,穆子契一直没有说话,沉着脸,柳英忍不住问她“王爷为何不说话”

    又过了好一会儿,穆子契才说道“你从前过得就是这样的日子”

    柳英浅笑,“说出来王爷可能不信,宁氏待我虽算不得好,却也不差,从无苛待,柳家姑娘该有的我都有,反倒是我当了王妃之后,颇有微词她这人一贯傲气”

    柳英说地云淡风轻,言语间不甚在意,也并不愿多说。

    穆子契依旧沉着脸,夕阳已经渐渐下垂,余晖投射到穆子契那戴了右半边脸的银白色金属面具,折射出来的光晕又笼住了另外半边脸,整张脸都像是沐浴在了光晕里头,看不真切他的神情。

    “难道你就没有恨过吗”

    穆子契突然幽幽地问道,语气里仿佛透露出了一些另外的情绪,柳英不知道那是什么,就答了一句“有什么好恨的”

    那语气,轻地好似二月间的柳絮。

    相对于其他有些府邸磋磨庶出的主母,宁氏已经算很不错了,她不过是偏心自己的孩子,不爱搭理庶出而已。柳英躯壳里真正的灵魂来自现代,她从来不认为讨厌丈夫跟其他女人生的孩子是一种错,易地而处,如果将来穆子契有了庶出的孩子,她会如何想来也并不会欢喜的吧

    蓦然里,她又想起午后在沁心亭中穆子契醉酒之后在她耳边的耳语,也不知道那话里头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是酒后吐真言,还是酒后胡言乱语又或者是如今他们新婚燕尔,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男人在这种时候,总是会说些好听的海誓山盟取悦女人,可等到最初的ji情退却,是否当真还能一如既往

    柳英忽然觉得自己变得有些患得患失起来,从前她对待感情向来保持随缘的态度,你对我不好,我不苛求,这世上没有人能够理所当然的要求别人对自己好,你若是对我好,那我便百倍千倍回报,大有种,得知我幸,不得我命的从容态度。可如今到了穆子契这里,情况却是有了变化,她似乎开始有所期盼,有所要求,这个将与她共度一生的男人,她想要他爱他,一辈子就她一个女人,可是她又有些怕,怕穆子契并不如她想象中那般好,沉浸在爱情中的人,眼前是蒙着一层纱的,隔着纱看出去,总觉得什么都是美的,可那却未必是真实。道理虽懂,可在没有利刃刺伤眼睛之前,却没人会主动去将那层纱取下来,柳英亦是如此,她就想永远这么朦朦胧胧地幸福美好下去,一辈子

    傍晚的霞光如灼烈燃烧的火焰,一路哔哩波罗的燃烧过去,染红了整个天际。

    夫妻二人默默地走在青石小路上,穆子契沉着脸,心中所思说想,却全然不跟柳英在一个频道上。

    他原本以为,他幼时的遭遇,是人间至悲至惨的剧痛,却不曾想到,这人世间,还有另外一种痛,那种痛,不是用利刃刺进你心脏那样的直接,而是像钝刀子割肉,一点点磋磨着人的身心。他原本以为,任何人只要经历那样的痛,都会变得偏执、仇恨可现在却发现,有的人,能够将生活中那些痛苦转化成为内在的动力,完善心性,就像是沙子进入蚌壳,最终却被打磨成了珍珠一样,他们最终战胜了痛苦,而不是沉浸在痛苦里。

    穆子契侧过头瞧向柳英,橙色的夕阳照耀下,柳英白皙的脸颊恬淡安然,透着一股超脱俗世的平静,有些像皇祖母神龛上摆着观音像

    那种精神状态,看上去似乎很舒适,很美好,让人心生羡慕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的内心也能够做到如此宁静

    可就当他有了这样的念头的瞬间,脑海里随即闪现出熊熊烈火燃烧着宫殿的场景,烈火中央,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哭地满脸是泪,蹲在地上,瘦弱惨白的双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握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孩童,悲拗地哭诉“子契原谅母后,原谅母后,母后没有办法了,母后真的没有办法了”说罢,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孩童推出火海,孩童一边哭喊着“母后”一边跌跌撞撞退了出去,却在即将退出火海的时候,脚后跟被烈焰中掉落下来的残木绊倒,身子侧向一边直直摔去,倒地的瞬间,右边脸颊落在一截正烧地红彤彤地残木上,滋滋地响声仿佛穿透他的耳膜,皮肉烧焦的味道在空气中瞬间传播开来,随着一声“啊”的惨叫声,孩童白皙娇嫩的右脸,瞬间一片血肉模糊

    穆子契突然蹲下脚步,整个身子都止不住的颤抖,原本风流清韵的桃花眼中,此刻全是滔天欲毁灭一切的恨意。不可能,他永远都不可能放下,也永远不可能原谅那些曾经伤害过他和母后的人,更不会放过他们。

    “王爷,王爷你怎么了”

    穆子契脚步越走越快,柳英都跟不上了,他就那样一个人不管不顾地疾步往前走,连走错了路都浑然不觉,任凭柳英在后头叫也听不见。好容易见他停下脚步,柳英追上去,却见他站在那里浑身颤抖,双眼都没了焦距,仿佛沉浸在什么可怕的场景中。

    “王爷,王爷”

    柳英又叫了好几声,穆子契茫然回神,当他看见柳英一双黑白分明圆圆地杏眼真担忧的看着他的时候,刹那间让他产生一种错觉,让他将这双眼睛,同方才他脑海里那个场景中的女人的眼睛重叠起来

    “王爷你怎么了”

    柳英担心地问,穆子契稳了稳心绪,答了一声“无事。”他方才有些失态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隐藏地很好,可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失态了,就像山体崩塌一般,猝不及防,而又势不可挡。

    见他不愿多说,柳英也不多问,有些事情,等他想说了,自然会同她说,如果他不愿意说,那她问也没有意义。

    “无事就好”柳英说道“王爷走错路了,会四府要往那个方向。”柳英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岔路口。

    穆子契回头看了一眼,讪讪笑了。

    二人复又重新走回去。

    紫鹊跟紫燕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看着前头两个主子的背影,紫燕悄声同紫鹊道“王爷刚刚怎么了样子瞧着好可怕。”

    紫鹊小声回了一句“我怎么知道。”

    回到幽桂院,柳英寻了个空隙,问紫燕,“我只叫你去寿安堂告诉祖母,我被宁氏叫去福荣阁,怎的大伯母和二伯母她们全都会来”

    紫燕摇晃着小脑袋也是不解,“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啊,奴婢只是按照姑娘的吩咐,送了血燕去给老太君,然后在她面前说了一句姑娘本来要亲自送过来,但中途被三夫人给叫去了,其余的一个字都没多说。”

    “那当时大伯母和二伯母可在场”

    紫燕摇头。

    “那当时还有谁在场”柳英又问。

    紫燕想了想,道“还有宁姨娘跟五姑娘。”

    宁姨娘

    柳英忍不住轻笑着摇头,看样子,这三府的后宅,日后怕是不会平静了。

    柳英想了想,转而同正在一旁插花的紫鹊说道“你是不是同宁姨娘身边的丫头冉儿是同乡”

    紫鹊点头,“王妃有何吩咐”

    柳英道“也没什么,只是如今我们难得回来,你也可以顺道去拜访一下小姐妹,顺便将我对今日之事的疑惑同她说道说道,不用多说,点一句即可。”

    宁姨娘是个聪明人,自然会知道以后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紫鹊顿时明白过来,福身应承“是,王妃。”

    从前三府的后宅在宁老太君的强势管制下一片平静,主母,妾室,嫡出,庶出之间都维持着平衡。只是如今随着柳英的横空出世,平衡被打破,各方势力逐渐冒头,有人沉不住气张牙舞爪原形毕露,有人则想浑水摸鱼趁机添乱为己谋利

    柳英倒是不怕宁姨娘,只是有些事情有一就有二,为防宁姨娘以后还想借着她的由头在宁氏身上下功夫,还是将她这些念头统统压制在萌芽状态为好,省得日后牵缠。

    她们要怎么斗是她们的事,柳英可不想掺和。

    而福荣阁内,柳英走后,宁老太君就开始惩治宁氏,罚她禁足福荣阁半年,三府中馈暂时由她接管,宁姨娘从旁协助。傲气如宁氏,这简直比杀了她还要难受。当场大哭大闹,顾不得形象就撒气泼来。于氏等人怕宁老太君面上不好过,纷纷告辞走了。

    柳神珠早已被吓得站在边上一声儿都不敢吭,最后看母亲实在狼狈,心中有愧,又有些心疼,弱弱地出声求情“祖母,都是孙女不好,孙女不该任性,求您饶了母亲吧。”

    宁老太君拄着拐着立在那里,背部微微佝偻着,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看了一眼柳神珠,想要责怪,却在看见她惶恐如雀鸟一般的眼神的时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了一句“神珠,你太让祖母失望了。”说罢,转身朝外边走去,脚步略有些发颤,丫头南溪上前搀扶,却被她固执地一把推开。

    以前这府里头一派祥和,可自从柳英由庶女一跃而成为王妃之后,这本如镜面一样的祥和瞬间支离破碎,通过碎片折射出来的,是各种潜藏在暗处的矛盾和丑态,原本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掌控整个柳家,可人的私心跟欲望是压不住的。

    她聪明了半辈子,克制了半辈子,争得了自己想要的,却在后半辈子纵容私欲,溺爱孙辈,亲手造就了今日之局面窥一斑而见全豹,今日这桩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足可预见三府之将来而她已经老了,又能够护着这个家多久

    当宁老太君拄着拐杖踏出福荣阁的时候,看见了站立在庭中的柳申烽,目光复又出现一丝骐骥,还好,三府还有一个柳申烽

    “祖母”

    柳申烽对着宁老太君恭恭敬敬行礼。

    宁老太君点点头,走到她身边,轻叹着说了一句“去劝劝你母亲吧。”

    旁人的话或许宁氏听不进去,可儿子的话,她多少还是会听一些的。

    “是”

    柳申烽答应着走进福荣阁,宁氏正坐在椅子上掩面痛苦,鬓间发丝垂落,看上去十分狼狈,柳神珠正在边上劝着,看见柳申烽,忙说“大哥,你来的正好,快来劝劝母亲,让她别哭了。”

    柳申烽默然上前,知道是儿子来了,宁氏的哭声似乎小了许多,过了许久,只听柳申烽说道“母亲,既然错了,就要认。”

    宁氏的哭声蓦然顿住,抬起已然哭肿了的双眼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儿子,“你说什么”

    柳申烽叹了一口气,复又说道“夫子从小就教儿子,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母亲做错了事,自然要认。”

    “大哥,你在胡说什么呀”柳神珠不解地道,带着些许不满。

    “三妹如今贵为雍亲王妃,与我们先是君臣,后是家人,母亲枉顾君臣之礼,逼王妃下跪,是为一错。”

    柳神珠和宁氏都睁大眼睛看着柳申烽,极为震惊又不敢置信的样子,而柳申烽兀自正色说下去“三妹是我们的家人,母亲不辨是非,不分青红皂白,横加苛责,枉顾亲情,是为二错。”

    “明知妹妹任性却不加以引导,反倒偏袒维护,让其不明是非,颠倒黑白,是为三错。”

    柳申烽义正辞严,痛心疾首。

    “你”

    宁氏盯着自己这个儿子,用手指着他,颤抖着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柳神珠则是直接大声嚷嚷起来“大哥你疯啦。”

    柳申烽转头看向柳神珠,目光中有失望,然更多的却是无奈,低声说道“妹妹,大哥知道你本性不坏,只是一直以来被家里人宠坏了,你在外面明事理,知进退,可却将最不好的一面留给了自己的家人,你要知道,血脉亲情才是永久不变的,将来能够陪你风雨同舟的,只有家人,以后莫要任性了。”

    柳神珠欲要反驳,可却在大哥沉痛的眼神中,渐渐败下阵来,咬了咬唇,将脸转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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