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 73 章

    既然二皇子本人都这么说了,那他底下那些人, 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皇帝又在那儿不停地咳嗽, 让人想说句话都不成, 最后咳得实在厉害了, 喝了杏梨茶也不见效, 半个身子匐在了龙椅上,李全见状, 微躬着身子,上前说道“皇上今日龙体不适, 诸位大臣,且先退朝吧,有事明日再奏。”

    大臣们相互看了看, 纷纷行礼, 异口同声道“臣等告退。”

    从文华殿出来之后, 穆子契春风满面, 还十分罕见地主动跟穆子邯打了一声招呼, 后者阴沉着脸,却又不得不规规矩矩地朝对方行礼。看见穆子邯一脸憋屈的样子,穆子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而且还将这种高兴明晃晃地表现在了脸上。

    尚书右仆射费冠成在出宫的宫道里追上穆子邯,议储之事过后, 他站在二皇子这派的事算是过了明面了, 也就不用在避忌什么了。

    “方才在文华殿上, 二皇子为何突然退让”

    费冠成口吻有些不悦,毕竟他们这些人冒着得罪陛下的风险,想将他推上太子之位,可他却在紧要关头打退堂鼓,这让他们这些费尽心机为他筹谋的老臣情以何堪

    穆子邯停下脚步,侧过身,轻声说道“你当我乐意吗我那也是没办法。”

    费冠成道“究竟出了何事”

    穆子邯叹了口气,慢慢朝前走去,边走边说“户部梁思定那边怕是出事了”

    “什么”费冠成惊了一下。

    这个世界上,万事钱开道,不论做什么,都是要花钱的,更别提争夺储君这样的大事,没点甜头,谁会甘冒风险站你这边所以这些年来,在费冠成的暗中打点下,户部几乎已经成为二皇子的私囊。当然,这种事情不论你做的再隐秘,也还是会有人看出门道来,这朝堂里,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紧紧盯着,所以他们可谓是慎之又慎,大半的精力都花在这上头,可没想到,居然还是出事了。

    费冠成脸色都青了,“到底出了何事又是怎么出的事为何下官一点消息都没有”

    户部的梁思定是他一手提拔上去的,按理说,他要是出事,第一个知道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穆子邯停了停脚步,烦躁地摇头叹息一声,继而又继续朝前走,带着郁闷说道“这事也是怪我大意了,问题出在那个陆芝明身上”

    原来这陆芝明出身的定北侯府,乃是以武封爵,在当年皇帝平定北境燕王薛良义造反一役中立有功勋,在军中向来颇有威望,穆子邯存有招揽之意,定北侯府虽未明确表态,可暗地里却也颇有几分眉来眼去的意思陆芝明又着实是个人才,科考中举之后,穆子邯便安排他去了户部,担任仓部员外郎一职,这个职位看上去虽然不起眼,可实际上却非同一般,因为它专司籍账,也就是说所有户口、田地、赋税等都会经过他的手登记,当然,陆芝明接手的都是那些明面上规规矩矩没有丝毫漏洞的账簿,也是穆子邯存了试探的心思,若是陆芝明上道,日后便可放手重用,还顺带收揽了定北侯府一家在军中的势力,若不上道,那随时撤了便是。

    然而这陆芝明好不好用还没试探出来,皇帝突然之间就下旨将柳家的庶女赐婚给雍亲王穆子契,而这个陆芝明前不久刚刚定亲的未婚妻也是出自柳家,如此一来,他跟穆子契就成了连襟,这让穆子邯如何还敢用陆芝明

    赐婚来的突然,穆子邯一时措手不及。幸好陆芝明还未接触户部那些事,他想着赶紧撤了此人便是,结果却发现他好像在查户部那些暗帐,便派了人暗中跟随,实在万不得已,也只好找个机会解决了此人,哪怕是得罪定北侯府,也总好过户部这个篓子捅出去。谁曾想,这个陆芝明还真跟穆子契接上了头,还当街耳语,如此一来,他的人反倒不敢随意下手了,这也就是今日朝堂上,穆子邯为何会在穆子契的威胁下,乖乖退让的原因。

    穆子邯早已想了很多应对之策,如果穆子契今日真的在朝堂上说出这些事,那他也有办法应付,可偏偏他什么都不说,就像是钝刀子割肉,慢慢地磨着你,你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些什么,知道了多少,是否掌握了证据又或者掌握了多少证据

    这些统统都不知道,两眼一抹黑,穆子邯不敢轻举妄动,只好被穆子契给牵着鼻子走。

    “那要不要干脆解决了陆家那小子”

    费冠成压低了声音说道。

    穆子邯停下脚步,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宫道里头只有他们二人,才轻声说道“这事已经到了大皇兄那里,现在处理那个陆芝明又有什么用只会适得其反。”

    “你没看见那陆芝明,每天都大摇大摆的出门,有时候身边连个随从都不带,只怕是暗地里早已跟我那个大皇兄串通好了,在故意诱我们下手呢。”

    穆子邯边走边说,神色间颇为懊恼,“好在我已将陆芝明留在户部,只要他人在我们手里,凉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还有”他顿下脚步,叮嘱费冠成“你去跟梁思定交代一下,让他千万千万沉住气,切莫草率行事。”

    穆子邯是怕,穆子契之所以压着此事不提,就是为了让他们沉不住气,自己露出马脚,他好在后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所以这个时候,按兵不动,以不变应万变,方是上策。

    “是,下官遵命。”

    费冠成知道此事的严重性,面色也是颇为凝重。

    俩人走到一个岔路头,左边是出宫的道,右边是去往棠华宫的方向,穆子邯顿住脚步,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同费冠成说道“费大人先出宫吧,我许久未见母妃,顺道去给她请个安。”

    “好,那下官先走一步。”

    费冠成朝穆子邯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疾步离去,出了宫,也没急着回家,而是转道去了户部尚书梁思定的家中。

    走出宣武门,常靖正牵了马在宫门外侯着,初夏的阳光还不热烈,带了几分和煦的温润,穆子契心情甚佳,也没骑马,就缓步在前头走着,常靖牵着马跟在后头,走了一会儿,常靖说道“王妃早上派了几个侍卫去北山找仙子草。”

    穆子契轻轻一笑,道“孤王早就知道她迟早都会派人去找的。”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儿。

    常靖也是嘴角一弯,无声地笑了一下,又道“当初北山上的事,王妃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吧”

    穆子契颇有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当初在北山上一时兴起装强盗故意吓人家姑娘,不成想姑娘现在成了自己王妃。他还真不敢说这事。

    “陆芝明那边怎么样”

    穆子契换了个话题问常靖。

    常靖道“属下一直派人暗中保护陆大人,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看来孤王这个二皇弟还是很沉得住气的。”

    穆子契说完,翻身上马,往前奔去。

    他想媳妇儿了,想早点回王府见柳荫。

    却说柳荫,送穆子契上朝之后,便回了书房,乘他不在,将仙子草的模样画在纸上,让管家找了几个身手好的王府侍卫,去北山寻药。本想交代一句,先不要告诉穆子契,本意是这仙子草可遇不可求,不知道能不能像上次那般好运气找到,怕他有了希望,万一找不到,反而失望。可转念一想,穆子契治下甚严,这些王府侍卫大多都是他亲自调教出来的,怕是不会因为她的一句话而隐瞒穆子契,如此便也索性不去为难人家。

    遣走侍卫,刚想去账房看账,却有侍女来报说,律音坊的云纤丽求见

    柳荫这才想起,自从上次在梨昆院一同看戏之后,就再没见过她,忙让人请进来。

    云纤丽依旧清丽出尘,眉宇间神色总是淡淡地,仿佛对这世间万事万物都不甚上心,只有在看到柳荫的时候才带了那么几分烟火气息的亲切。

    “如今你成了王妃娘娘,真是想见你一面都不容易了。”

    光是层层通报下来,就费了好一番功夫。

    云纤丽嘴上打着趣儿,面上却是如同从前跟柳荫接触一般随和自在。

    柳荫笑言,“云师傅若想见我,我吩咐下去,日后只要你来,都无需通报。”

    云纤丽却道“还是不必了,如今你身份不同往昔,我还是尽量少跟你接触为好。”

    柳荫刚想开口说话,却又被云纤丽给抢了先,她说道“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可是我在乎。我视你为知己,若是你因我而名声受累,我心里过意不去。”

    “这世间的是非牵扯我早已不在乎,也没什么牵挂顾忌,什么时候不耐烦了,便一走了之,可是你不同,你还要在这上京城里生活,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有些事情,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些”

    云纤丽说地随意洒脱,柳荫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从前她未出阁时还好说些,如今她嫁入王府,若云纤丽还如从前一般随意出入,怕是会惹来诸多非议。当下也就不再多说,横竖彼此心里都是理解对方的。只是心里头多少有些唏嘘罢了。

    云纤丽又道“我今日来,也实在是受人之托,迫不得已。”

    柳荫泡了一壶云纤丽喜欢喝的碧螺春,倒了一小杯放到她面前,只听云纤丽说道“你还记得上次我们一起去梨昆院看过戏的那个白牡丹吗”

    柳荫点点头,“记得,怎么了”

    云纤丽道“你上次不是写了一阕皂罗袍的词给他么跟他说这是一本叫牡丹亭的话本子上抄来的,之后他就跟疯了似的,到处寻那本话本子,可找遍了上京城所有书斋,却怎么也寻不到,他央了我好多次,非让我来找你借那话本子一看。”

    柳荫用帕子掩了掩唇,有些许心虚。

    她几乎都忘记那事儿了,当初是因为想帮柳玉容见上白牡丹一面,才随手写了那阙词的,她早该想到,像牡丹亭那样的拥有绝世魅力的词曲,对于白牡丹这样的名伶来说,有着绝对致命的吸引力,也难怪他会如此上心。

    “云师傅跟白牡丹认识”柳荫问道。

    “实不相瞒,白牡丹是我父母的养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云纤丽坦然答道。

    柳荫这才了然地点点头,心想原来如此。

    “那话本子你可还在若在的话,你且先借我,过几天就还你。”

    云纤丽急切地说着,却见柳荫摇了摇头,说“前些日子忙着大婚,府里头的东西翻来覆去的,那话本子都不知道掉哪儿去了,许是下人看着无用,随手丢弃了。”

    “怎么会这样”

    云纤丽清秀精致的面容上好生失望。

    柳荫忙安慰她,“不过你也不用着急,那话本子我看过之后都记下来了,可以誊写给你。”

    上辈子她为学古文,又喜欢牡丹亭这本书,所以利用闲暇时间竟是将它全都背了下来。不曾想今日派上了用场。

    云纤丽转忧为喜,立刻说道“如此再好不过,我这就给你磨墨。”

    柳荫坐到书桌前,云纤丽在一旁磨墨,她提笔思忖片刻,先从牡丹亭的作者题词开始写起,上书天下女子有情,宁有如杜丽娘者乎梦其人即病,病即弥连当她写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的时候,云纤丽在边上瞧着,默默诵读,胸中便似有一股缠绵之意,流连不去,乃至黯然神伤,泪盈于睫。然柳荫忙着埋头苦写,并未发现异常。

    因为时间有限,加之云纤丽也不愿在王府里头多待,便暂且先写了前面训女到惊梦等十出,让云纤丽先拿走,并约定后面的柳荫慢慢写好之后,会让紫鹊丫头给她送过去。

    云纤丽拿了柳荫书写的纸稿,离去之际,却又忽然顿住脚步,回头问柳荫“你大姐柳神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柳荫眉头微蹙,疑惑云纤丽为何会突然问起柳神珠来

    “我跟她虽然是亲姊妹,可她是嫡女,我为庶出,从小接触不多,是以对她也并不是很了解。”

    柳荫回答地还是比较慎重的。

    “不知云师傅,为何会突然问起我大姐”

    柳荫问出心中的疑惑,云纤丽却垂了眸说道“没什么,随口问问罢了。”

    说完,云纤丽就走了,可柳荫却愈发地疑惑不解,方才云纤丽最后说话的时候,眉宇低垂,神色黯然,分明是带了忧伤之色

    可她的忧伤跟柳神珠又有什么关系想那柳神珠眼高于顶,按理说,应该也不会同云纤丽有什么交集才是。

    柳荫实在是想不明白

    而云纤丽从柳荫那里告辞出来之后,紫鹊领着她出王府,恰好在王府门口遇上了骑马回来的穆子契,二人忙退到一边躬身行礼。

    穆子契下了马,看见紫鹊,便问了一句“王妃呢”

    紫鹊告诉他“王妃在书房。”

    穆子契点点头,看了一眼紫鹊伸手躬身低头的云纤丽,什么都没说,径自朝府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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