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申烽等人的马车很快驶到雍亲王府门口, 后头两俩马车上的书生事先其实并不知道来的是雍亲王府,之前在大街上看到常靖已是觉得不对劲, 此刻到了雍亲王府门口, 看着威仪棣棣,朱红色的王府大门,一个个面面相觑心里头犯嘀咕。
他们都是寒门子弟, 又都科考在即, 此时登临王府大门,难免有巴结贿赂之嫌。这些人一个个性情相投, 都是在孔孟之道,诗词歌赋中浸大的,胸有大志,一心想着科考中举, 将来入仕为官,为民请命,干一番大事, 却并不喜结交权贵, 一则是怕惹人闲话, 二来嘛,也是认为权贵高慢,会瞧不起他们这些寒门子弟。
柳家三兄弟下了马车, 在常靖的引领下王府里走, 几个书生迟疑了一下, 最后青衫少年尤成上前, 拉了走在最后的柳申煚,小声问道“不是说去你们亲戚家坐坐品茶论诗的吗怎么到王府来了”
柳申煚楞了一下,回头看看王府大门,又看看尤成,一脸纳闷“我没告诉你们吗”
尤成默默摇头。
柳申煚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没说这个,但却不甚在意,说“是我亲戚家,这我三妹夫家。”
尤成不禁皱眉。
柳申煚道“尤兄,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可是你们放心,我三妹三妹夫人都很好,尤其是我三妹,性子再和善不过,绝对不会有瞧不起你们的意思。”
尤成还是有些踌躇,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在他后面的几个书生,也都站着没动。
这个时候,柳申烽去而复返,上前说道“尤兄,你不相信旁人,总该相信我吧倘若我那妹夫真是那等目中无人之辈,别说你们,就连我都不会登这个门。”
柳申燿也走出来,摇着折扇说道“倘若尤兄真不想进去,那也没关系,我们陪你们一道回去就是。”
听闻柳申烽和柳申燿的话,尤成释然了,拱手歉然道“柳兄哪里的话,若是到了府门口而不进,倒是连累三位柳兄得个轻慢亲友之名,是小生多虑了。”说罢,抬步跟柳申烽等入内,后面几个书生平日里向来以尤成为马首是瞻,此时见尤成进去了,当下也就不再犹豫,跟着走了进去。
柳荫听闻柳家几个兄长要来雍亲王府拜访,早已摆好了宴席在那儿等候,算着时辰,早就该到了,却左等右等始终不来,柳荫虽然跟几位兄长接触不多,但对他们的品性还是了解的,尤其是柳申烽,向来是守时之人,不会无端迟到,心下便犯了嘀咕,直到雍亲王府的布在外面的眼线回来禀报说,柳家兄弟的马车在朱雀大街碰上了疑似二皇子的马车,双方发生了冲突,柳荫听了颇为担忧,穆子契倒是若无其事的样子,派了常靖出去处理,然后让她安心在府中等候。原本柳荫以为对方马车里若真的是二皇子,那常靖一个护卫过去能解决吗可见穆子契胸有成竹,便也就些许放下心来,耐心在府中等候。果然不多时,常靖便派了人率先快马回来禀报,说事情已经解决,柳家兄弟正在前往雍亲王府的路上。
柳荫听来人细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柳家兄弟没吃亏,当下也就放心了。
穆子契听了哈哈大笑,“看来这一回我那二皇弟吃了大闷亏啊。”
柳荫叹道“我三哥虽然自小调皮了些,但也不是个胡闹的,他并不知道那车里坐的是二皇子,不知道会不会因此连累王爷”
柳家同雍亲王府如今是姻亲,柳家的行为某种程度上就是跟雍亲王府绑在一起的。柳家兄弟闯了祸,若是二皇子抓着此事不放,最后少不得要穆子契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穆子契挥挥手,不以为意,“无妨。二皇弟自己行为鬼祟,怨不得旁人,柳家兄弟又不知情,这事儿就算闹起来,也是二皇弟自己理亏。更何况,我猜他未必敢将此事闹大。”
柳荫疑道“为何”
穆子契刚想说话,却听下人来报说柳家兄弟并南麓书院的学生们到了。穆子契同柳荫夫妇便暂且压下话题,双双起身迎了出去。
尤成等人没想到雍亲王夫妇会亲自出门迎接,如此礼贤下士之举,是他们来之前万万没有想到的。又见穆子契虽然戴着银白色金属面具,透出几分冷硬,但举手投足间温和有礼,风雅近人,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好感来。
柳申燿将这些个学生一一介绍给穆子契和柳荫,一番厮见毕,众人入内落座。
待众人一一入内,柳荫站在门口,问走在最后面的柳申烽,“大哥,二姐跟四妹呢不是说跟你们一起过来的么”
柳申烽笑道“本来是一起过来的,可是四妹在半道上看见一家胭脂铺,说是什么大甩卖,就非闹着去买,我们便先行过来了。”
柳荫轻笑,“这丫头”
里头有人叫柳申烽,柳申烽便进去了,柳荫也跟着转身进屋,招待众人。她本就待人和善,又加上他们是柳家兄弟的同窗,便也视作兄长一般亲和敬重对待,一开始那几个书生还有些拘谨,后来慢慢地,渐次敞开心怀,畅所欲言,诗词歌赋,谈古论今,好不热闹。
说到诗词歌赋,柳荫是再生人,上一世唐诗宋词也记了不少,倘若在此地卖弄下一两首,定能博个才女之名。不过柳荫并未如此行事。今日柳家兄弟带着南麓书院的书生来访,其实并未偶然之举,乃是柳氏家族衡量之后的举动。穆子契凶名在外,倘若今日南麓书院的书生们回去之后,能够宣扬他礼贤下士,为人宽厚,那么多少能挽回一些声誉,日后在朝堂上行事也会便宜许多。要知道,文人的嘴,比武人的刀更锋利,想当年宋玉以一篇登徒子好色赋让登徒子蒙受了千古奇冤便可知其厉害之处。所以,今日的主角,应当是穆子契,而柳荫只要尽好女主人的本分,在席间细致周到的照顾众人,让他们觉得宾至如归,雍亲王府爱才好士,热情好客就行了。
诗词歌赋虽然风雅,但到底是点缀之物,比不得谈论时事来得振奋人心,柳家兄弟和尤成等又皆是胸有大志之人,不多时,话题便转到了朝堂政治上面,因他们都是待考的学子,又都是寒门子弟,对于科考弊端,可谓是深恶痛绝。
“景明三年的科考,上榜者皆为士族子弟,唯有江东邹庄,屈居末位,可见科考舞弊之风盛行,官僚腐败急需整治”
“是啊,我等寒门子弟,寒窗苦读十余载,空有才学,却是前途茫茫,不知出路在何方啊。”
尤成等人义愤填膺之余,却也只有摇头叹息的分。
穆子契听得十分认真,脸上也鲜有地露出凝重之色。
柳申燿道“诸位大可不必担心,今年主持科考的乃是我四叔尚书左仆射柳景淼大人,他素来廉洁奉公,正直无私,断不会容忍那等舞弊之风,腌臜手段,诸位都才学过人,今年必定能够高中。”
“说得好”穆子契赞道,“待诸位金榜题名,届时我便在这府中设下宴席,为诸位贺喜庆功。”
穆子契端起酒杯,敬了众人一杯。在这些书生面前,他从不以孤王自称。
尤成端起酒杯一口饮尽,然放下酒杯之后,面上却犹有忧思,说道“柳大人清正之名,在下也曾听闻,只不过,这科举舞弊之风,已是官场积习,恐怕并非他一人之力能够解决,倘或想要彻底改变,只怕还得一个契机才行,一个让天下士人都为之群情激奋的契机。”
柳荫一直默默听着,正在众人谈论间,柳培培和柳玉容姊妹俩个到了,柳荫怕扰了他们的兴致,便独自起身,悄然离席,出去接了柳培培和柳玉容,另外带她们去西厢房见面,路过正厅门口的时候,柳玉容好奇地往里看了一眼,只见里面众人正高声争论着什么,柳玉容吐了吐舌头,小声同柳荫道“三姐,他们在说什么呢怎么吵起来了”
柳荫笑道,“并非是吵,不过是在辩论罢了。”
“辩论”柳玉容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下,最后下了结论,“那不就是吵吗”
柳荫和柳培培无奈相视一笑,也不去纠正。
柳玉容在京城有名的香凝胭脂铺里买了抢购了几盒胭脂,喜滋滋地送了柳荫两盒。姊妹三个一处叙话,直到晚饭十分,前头厅上的谈论仍未停止,柳荫便命人将酒菜送至厅中,柳培培和柳玉容也悄然加入其中,柳培培听他们说话入了神,仿佛进入了另一番天地,连饭都忘了吃,而柳玉容则是光顾着吃了,压根就没听见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知道王府的香酥鹅掌,干焖鲍鱼特别的好吃。
这一场辩论,直持续到午夜时分,方才散场,众人犹意犹未尽,相约待科考结束之后再相聚一堂,畅所欲言。穆子契夫妇二人又亲自将人送到大门口,直到所有马车全部离去,才转身回府。
回到寝屋中,柳荫替穆子契宽衣之时,夫妇二人不免又谈论起今日所见这些学子们,穆子契着重提了一下尤成,并断言“此人才华横溢,颇有治世之才,今科状元,非他莫属。”
柳荫将穆子契的衣衫挂到架子上,转过身来,却是发表了不同意见,“王爷所言有理,不过依妾身看来,此人才华虽高,可锋芒太露,性子又过于刚直,将来若入仕途,怕是会有一番磋磨。”
穆子契坐到床沿,自己俯身去脱靴子,一边说道“此人若能为我所用,我定然保他一生平安富贵。”
柳荫垂眸叹道“只可惜此人性格刚烈,宁折不弯,怕是不那么好降服。”
穆子契道“天下士人寒窗苦读,无外乎功名利禄,不过这个尤成却有些个不同,他心中是有理想的。”
他拉过被子,看向柳荫拍了拍他旁边的位置,示意柳荫过去,柳荫走过去躺到里面,穆子契一边替她盖被子一边说,“他们这些读书人就是有一点不好,太过执拗,一心以为只有通过科考才能入仕为官,并视之为正途,其实只要能够实现胸中理想,始终保持初心,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如何进入官场又有什么区别这个尤成心怀天下,正直无私,哪怕将来他不能为我所用,孤王也还是会给他一个实现理想的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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