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柳荫起居一切如常,也没多问柳神珠的事情, 只是一大早林芝又过来雍亲王府, 带了两盒府内新出炉的糕点, 借着看望柳家三姑奶奶的名头,到了柳荫跟前, 告诉她,柳神珠于昨日半夜自己回府了, 至于原因,乃是因为跟宁氏绊了几句嘴,就去了她堂舅舅家里跟表姊妹们玩, 中间小憩了一下, 结果一不小心睡过了头, 让宁氏堂兄那边,原是派了人过去柳府通知的, 只不过那小厮在行到中途被一辆马车给撞了,这才导致了一场虚惊
“倒是让王妃娘娘费心了。”
这是林芝说了一大堆话之后的总结陈词。
柳荫正忙着一样样察看给薛倩儿大婚的添妆礼, 听完林芝的话,只是礼貌性地回了一句“大姐没事就好。”
林芝也不久待, 递完话就告退了。
当时穆子契就站在边上, 脸上的表情颇有几分玩味, 但看柳荫忙着检查桌上的贺礼, 对柳神珠的事根本不上心, 也就什么都没说。
三日后, 就是薛倩儿大婚的日子,柳荫上门为其添妆,姊妹俩个多日不见,说了许久的话,加上她大婚之后,便要前往武阳州,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更多了几分惜别之意。只可惜薛寿山今日店铺有要事出门去了,没见着面。
薛倩儿大婚那日,柳荫和穆子契盛装出席,薛家上下出府迎接,跪拜行礼,倒是闹出好大的动静。
除了柳荫,柳培培、柳玉容等昔日几个玩得好的姊妹悉数到场,还有荣寿县主,则是以新郎官于庆安表妹的身份登临薛府。如今顺昌郡王府跟柳家,尤其是四府,走得更近了。大家围着薛倩儿好不热闹。
薛倩儿是他们就个小姐妹里第二个成亲的,柳荫是第一个,接下去就该是柳培培了,众人拿着这事取笑她,弄得柳培培满面羞红。
穆子契则由薛寿山负责招待,俩人上次一见如故,这一次会面,也不拘谨,薛寿山直接带他去了书房。
薛寿山虽是商人,却才情甚高,尤其写得一手好字,龙飞凤舞,颇有风骨,一看就是个有豪情壮志的人。穆子契也喜好书法,俩人谈论了许久,穆子契提出科考结束之后,雍亲王府将举办燕会,届时京都文人举子都会参加,想邀请薛寿山也一同参加。
薛寿山说道“早就听闻雍亲王府召集文人雅士聚会一事,心向往之,只不过薛某一介商贾,贸然出席,怕是会扰了大家的雅兴。”
那些读书人,大多看不起商人。
穆子契道“这个薛兄大可不必担心,雍亲王府聚会,不问出身,不问来历,只交流学问,读书人读万卷书,薛兄你行万里路,焉会有轻视之意”
薛寿山并非扭捏之人,当下说道“如此,多谢王爷抬爱,薛某定然登门。”
穆子契点点头,看着书房墙上挂着的一副写着“天下为公”四个大字的字画,意有所指地说道“薛兄才高志远,做一个商人,实在可惜了。”
薛寿山叹道“那又能如何朝廷不准商人子弟参加科举,我也就只能是守着祖上传下来的这点家业了”
虽然朝廷没有明令禁止商人从政,可是却不让他们参加科举,某种意义上来说,等于是断绝了他们当官的路。除非是有一些特殊的际遇,比如庆德年间得高宗皇帝和文靖圣德皇后垂青的皇商顾文添
“凡事事在人为,真要想当官,也并非只有科举一条路,只是不知薛兄心中是何看法”
穆子契话里的暗示其实很明显,当然也存了几分试探之意。不曾想薛寿山却是直截了当地回答说“王爷不必拿话试探在下,在下早就想过了,良禽择木而栖,将来王爷若有任何差遣,薛某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薛寿山的直白倒是让穆子契有些诧异。原本他以为招揽薛寿山是需要费一番功夫的。
薛寿山似乎是明白穆子契的想法,又说道“薛某是个商人,最懂的,就是权衡利弊,精打细算,不满王爷说,其实我早就想过了,薛家如果想要摆脱商贾的身份,科举之路行不通,那便只有找一派势力臣服,若是能借此立下些功劳,那么日后封官加爵,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穆子契笑“那你为何选中了我”
薛寿山道“一来我和王爷一见如故,认为王爷是个可以效忠的,二来,我们两家已是姻亲,我若投靠旁人,旁人只怕也不会相信。”
薛寿山的话依然是那样的直白,穆子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朗声道“好,薛兄果然是个爽朗之人。”
薛寿山面上挂着浅浅地笑,眸中有着精明而锐利的神色,他定定地看着穆子契,郑重说道“王爷,薛某已然坦诚相对,那您是否也该跟在下交个底啊”
薛寿山的话很是有些不敬,可他的面上却又是真诚而又坦荡的。
穆子契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玩味,“薛兄这话何意”
薛寿山道“薛某想知道,将来的路,王爷打算走多远”直白如他,此时却是打起了哑谜。
穆子契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对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饶有兴致地看着薛寿山,后者方脸宽颐,浓眉剑目,脸上全然是不加掩饰的精明算计之色,他说道“商人做生意,总是要事先制定目标,全盘规划,计算得失,如此,只有王爷把路给在下指明了,在下才好安排接下去要走行程,这样才能将利益最大化,不是么”
穆子契轻笑,说“那薛兄看来,在本王身上得到什么样的利益,才算最大”
薛寿山毫不掩饰,盯着穆子契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从龙之功”
穆子契和薛寿山在书房谈了许久,直至新郎官于庆安到了,下人去请薛寿山,二人这才出来。彼时屋内只有他们二人,谁也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柳荫只是看到穆子契从书房出来之后,眉宇上挑,似乎心情极好的样子。看来招揽薛寿山一事,用不着她费心了。
于庆安和薛倩儿在薛府拜堂,因为穆子契和柳荫身份高贵,薛家夫妇特请他们二人坐主位,接受新人跪拜。柳荫原本不欲喧宾夺主,有些犹豫,去问薛元琴的意思,薛元琴却道亲王和亲王妃肯坐主位,接受新人跪拜,是给倩儿抬面子,如此柳荫便也答应了。
而薛寿山也向穆子契提出了这一邀请,二人刚刚达成了君子协议,穆子契自然也乐得给他这个面子。
于是,夫妇二人坐了主位,拜天地时,接受一对新人跪拜。拜完天地之后,自然又是好一番热闹,直到午夜时分,夫妇二人才回到雍亲王府。
三日后,薛倩儿跟随于庆安乘船南下,从水路往前中州武阳。柳荫等人在京南运河渡口送别。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看着帆船渐渐远去,直到云烟深处,同杳杳飞鸿一起融入天际,消失不见,心中的惆怅就如同京南运河滚滚东流的江水一般,绵延不绝。
这世间万般,皆可放下,唯独情谊二字,令人难以忘怀。不论是姊妹之情,还是夫妻之爱,俱都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存在。
柳荫独自一人在京南渡口站了许久,面对涛涛江水,忽然想起佛语中无常二字,心中的怅惘便放下许多,人生在世,本就无常,缘聚缘散,皆是注定,无需太过执着。珍惜当下,坦然面对离别,方是处事之道。
忙完了薛倩儿大婚之事,柳荫想起前些日子听林芝说起宁老太君一直病着,觉着应该过去看看,便抽空去了一趟三府。
自上次柳荫回门之后,只过了一月有余,宁老太君却消瘦了许多,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神思倦怠。柳神珠在床边伺候,看见柳荫,目光闪躲,神色间似乎有些尴尬,柳荫也没有在意,彼此打了一声招呼,没有多话。
宁老太君的大丫头南溪说宁老太君近来总是心口疼,吃不下饭,每日里只是勉强进些汤水,大夫说她不能够大悲大喜,更不能够大怒,要饮食清淡,情绪稳定,悉心调理,兴许还有康复的希望。
“为何不早些通知我们”
柳荫跟南溪说道。
南溪叹道“老太君要强,不让我们说。”
柳荫叹了口气,这的确也像是她这个祖母的心性作风。
今日若不是她想起过来看看,怕还不知道宁老太君竟病成这样了。别说是她,就连于氏和赵氏她们也全然不知情,只知道老太君近日身子不大爽利,免去了众人请安。她们也来瞧过一两回,那个时候她精神头尚好,众人便也没往心里去。却不曾想竟是到了这般地步。如今柳荫既然知道了,少不得要跟薛元琴说上一声,薛元琴又通知了于氏和赵氏,听闻消息之后,众人都唬了一跳,但又顾忌宁老太君心性,便都假装不知,每日里只是轮着人过去伺候,说些笑话逗她高兴,言谈间全然不提及她的病情。
又五日之后,科考结束,柳申烽回到三府,宁老太君看见他,心情大好,又听说他考的甚好,当天更是多喝了一碗粥。
而雍亲王府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不止柳家兄弟,南麓书院的学生,还有北山书院,岳阳书院等等越来越多的文人举子加入聚会,席间各种吟诗作赋,有几个书生写了几篇赞颂穆子契的文章,因文采斐然,被赞颂一时,流传甚广,一时间,雍亲王礼贤下士的名声传遍京都,倒是将其先前不好的名声盖掉许多。
而薛寿山的加入成为了聚会的另一道独特的风景,他身负才学,但行为举止却又跟一般的读书人不同,他没有那些文人的风雅,却有一股江湖游侠的爽气,有时也会带一些市侩,那是商人的天性,一开始许多书生都不愿同他多说,都以为他只是凭借着雍亲王妃表兄的身份才能参与这样的聚会,然三日过后,所有人却都对他刮目相看,尤其是柳申烽,俩人虽是亲戚,可以前却并未见过面。二人又很多共同点,他们不但能够谈论文学,还能够探讨剑术,彼此性情相投,相见恨晚,很快便引为知己,关系之好,连柳家兄弟和南麓书院几个要好的同窗都退了一射之地。
还有那尤成,据说是科考期间发挥地很好,因此每日里踌躇满志,只等着放榜。在此期间又做了两首诗词,或许是因为心境放松了,水平更胜从前,那两首诗在京都流传甚广,才子尤成之名一夜间传遍京都大街小巷。
赵氏那边遣人来了两次,想让柳荫跟尤成说欲将柳玉容许配给他一事,可是说不上来为什么,柳荫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妥,因此便一直拖着,告诉赵氏,一切待放榜之后再说。
从科考结束到放榜,足足有一个月的时间。
在此期间,京都有两件事情只得一提,一件是白牡丹的牡丹亭终于在梨昆院开演,在演出前一日,柳荫接到了白牡丹送来的请帖,地点是梨昆院最尊贵的包间一品阁。其中用意,柳荫自然明白。
柳荫带着柳培培和柳玉容前去观戏,那一日,梨昆院里人山人海,当白牡丹缱绻悠扬的一句“忙处抛人闲处住,百计思量没个为欢处”从帘幕后面唱出来,场面一时寂静,光是一个开头,就已令人纷纷沉醉在那缱绻多情的曲调之中
那一日,京中贵人云集梨昆院,世家千金亦多有出现。柳荫没有看见云纤丽和柳神珠,倒是遇见了周品兰,她似乎清减了许多,看见柳荫,温温雅雅地行礼,神思恹恹,眉含忧愁,却又妆容精致,自有一番清韵。另外还听说在供白牡丹休息专属的包间里,有一位清丽无双的绝世佳人,只是谁也没有见过这位女子的样貌清丽无双,当时柳荫以为,那人是云纤丽
牡丹亭取得了空前的成功,谢幕之后,掌声雷动,柳荫知道,京都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将沉醉在这种缱绻靡靡的音律之中。
谢幕的时候,白牡丹对着一品阁的方向,拱手鞠躬行了一个大礼,虽然知道他不一定能够看见,柳荫还是微微颔首以示致意。
另外就是,科考结束,阅卷等程序,自有柳景淼等几个大臣负责,皇帝偶有闲暇,长孙贵妃向皇帝进言,再次将二皇子选妃之事提上了日程。大皇子穆子契已然大婚,如今便该是二皇子了,皇帝应允,如此一来,棠华宫又是热闹了好一阵,海棠花已谢,还有兰花宴、荷花宴看花是其次,最主要的是看人。柳荫作为长嫂,自然也邀请之列,美其名曰让她帮忙相看相看,柳荫明白,长孙贵妃是想将来她看中了哪家千金,让柳荫能在太后面前帮忙说说好话。
长孙贵妃邀请了多次,先头几回,柳荫都给婉拒了,后来实在架不住,少不得去凑了两回热闹,敷衍敷衍。不过在此期间,她却发现了一个特别的现象。棠华宫花宴,柳神珠居然不在其中非但柳荫去的那两回没看见人,据说是以往几次她也都没有参加,每回受邀,她不是要侍奉祖母,便是身体不适,不宜出门。以往她可是最爱掐尖冒头,往这些场合里面凑的。而长孙贵妃却偏偏对柳神珠特别上心,几次三番旁敲侧击打听她的近况。柳荫心里头明白,长孙贵妃十有打的是柳神珠“凤命之说”的主意。
加上先头柳神珠忽然神秘失踪一事,当时没在意,现在想起来,其中疑点颇多。柳荫心中愈发狐疑,欲要打发人去询问一下柳神珠的近况,却又想起宁氏以往的态度,对她颇多猜忌,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也就作罢了。
只是回去见到穆子契的时候,想起先前柳神珠失踪,是他安排了人去寻找,便问他当日之事。穆子契笑道“当时不见你好奇,怎么现在反倒来问了”
“这不是突然想到了嘛。”柳荫说道,穆子契正忙找一份文书,一时没有回答,柳荫追问“那天她到底去干嘛了呀”
穆子契终于从书架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文书,拿在手中翻看,随口答了一句“还能干嘛给你找姐夫去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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