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 87 章

    柳神珠来到柳荫面前的时候, 十分狼狈,穿了一身下人的青衣,钗环脂粉全无,素净着一张面孔, 眼圈通红, 肤色暗沉, 一脸的憔悴模样。

    她这身装扮, 原本是进不了雍亲王府的, 可她运气好, 正好碰上出门买煲汤食材的紫鹊。

    紫鹊瞧见柳神珠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好在她是个机警的,也没有大呼小叫的, 只是当机立断,以老家来了远方亲戚为由领进王府, 将人带到了柳荫面前。

    当时柳荫正欲前往账房处理点事务,结果却在半道上遇上了柳神珠。

    柳神珠一见到柳荫, 情绪十分激动, 一下子扑过来拉住了她的手,万分焦急地哀求“三妹, 你救救白郎吧。”原本就已经通红的眼眶,此时又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泪。

    柳荫还从来没有见过柳神珠这副样子, 她一贯都是骄矜的, 连眉宇间都是飞扬的神采, 总有一股她站在雪山之巅俾睨苍生的神圣之感,而如今却仿佛是卑微到了尘埃里。

    仙子一动情,总也是凡人

    柳荫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感同身受,她只是不大喜欢她的触碰,或者说是不大习惯,从小打到,她们从来都没这么亲近过。

    柳荫低眸看了眼柳神珠抓着自己的手,默默地将手抽了回来,道了句“大姐为何这副模样”语调平静无波。

    柳神珠的手空在那里,显得很尴尬。

    其实柳荫性子一贯如此,对于不甚亲近的人,温和自持,既不过分亲热,也不冷漠疏离,总是能保持一个既让自己也让对方舒适的距离

    此刻柳神珠便是处在那样的距离之中。

    但是柳神珠不知道,在她看来,此刻的柳荫是冷淡的,甚至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换做往日,她会觉得气愤,然此时此刻,她根本无心多想其他,她有求于人,少不得是要低头的,为了白牡丹,她愿意。

    她默默地收回手,后退一步,福身对柳荫行礼“见过王妃娘娘。”

    柳神珠突然而来的恭敬,让柳荫有些摸不着头脑,就连旁边站着紫鹊也是满脸的纳罕。

    姊妹间长久以来的疏远,让她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柳神珠行完礼起身,低声说道“实不相瞒,我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母亲此刻还不知道我出府的事情。”

    柳荫看看周围,叹了口气,说“回屋说吧。”

    这里是前院,时刻都可能会有人经过,并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回到屋中,柳荫让紫鹊打了盆水给柳神珠净面,待柳神珠洗完,坐定之后,开门见山地问“牡丹亭首演那日,在白牡丹专属休息室里的那个人,是你”

    “是的”

    柳神珠也丝毫没有要隐瞒的意思,顿了片刻,幽幽地说“其实我跟白郎”

    然她才刚开始说,柳荫却打断了她,道“大姐,在说这些之前,你要不要再考虑清楚些”

    毕竟,如果告诉柳荫她跟白牡丹的事,就等于是将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诉之与人,意味着柳荫日后随时都能够拿这个去伤害她。

    柳神珠苦笑了一下,“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为了救心上人,她别无选择,再说了,她其实也很想找个人倾诉一下。

    柳神珠喝了口水,开始缓缓地叙述她跟白牡丹的爱情故事。

    这个故事的过程在柳神珠的口中十分美好,然开头却并不单纯,而是源于两个女子的精心算计。

    原来一开始爱慕白牡丹的人并不是柳神珠,而是柳神珠最要好的闺中密友周品兰。

    这个周品兰乃是当朝周太师的孙女,自幼饱读诗书,温婉贤淑,举止有度,乃是京中贵女中第一规矩之人,连太后都称赞过。然就是这样一个在旁人眼中乖巧懂事、恪守礼教的姑娘,内里却藏着一颗冲破世俗礼教的心。

    她在第一次见到白牡丹的表演之后,便不可自拔的爱上了他,从此心心念念,非君莫属。跟所有狂热的戏迷一样,她听过白牡丹所有的戏,知道他的喜好,暗地里偷偷送鲜花,送吃食,递帖子求见然一次次的努力,最终都是石沉大海,音信全无,白牡丹从不见戏迷,尤其是女戏迷。

    但周品兰最终却将此归咎为是因为自己不够出色,她的容貌跟她的行为举止一样,中规中矩,没有丝毫特色。虽然有几分清秀,但跟柳神珠那样倾国倾城的美貌比起来,恍如流萤之于皓月。

    当时恰逢长孙贵妃举办海棠花宴,欲为二皇子选妃做准备,当时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周品兰,柳神珠,李若萱三人可能性最大。

    二皇子是最有可能的储君人选,他的妃子极有可能是将来的太子妃,乃至皇后,贤德乃第一要素,而其中不论是出身,还是个人素质,周品兰都是最有竞争力的那一个,而柳神珠,因其美貌和“凤命之说”也不无可能。

    本来最要好的闺蜜,有朝一日却成了竞争对手,这不得不说让俩人都有些尴尬。然有一天周品兰突然找到柳神珠,跟她做了一个交易。

    这个交易就是让柳神珠出面跟她一起去牡丹阁求见白牡丹,事成之后,她就放弃二皇子妃的竞选,她自幼父母双亡,跟祖父周太师相依为命,只要她说不愿意嫁入皇室为妃,周太师肯定会为她竭力争取的。而她唯一的要求就是能跟着柳神珠进牡丹阁,见一面白牡丹,只要见一面,就够了。她认为,美貌如柳神珠,肯定能够得白牡丹青睐。

    如果周品兰退出,那么柳神珠就将成为二皇子妃最有利的竞争人选。

    面对如此巨大的诱惑,且又能不伤及她跟周品兰的姐妹情谊,柳神珠答应了。

    然自负如柳神珠,在第一天前往牡丹阁的时候就吃了个闭门羹。

    那一日,恰巧云纤丽也请了柳荫去看戏,还有柳培培跟柳玉容。

    柳荫记得那天她一身红衣艳丽动人,灿若烟霞,灼如芙蕖。

    她故意迟到,在白牡丹唱戏的时候风情款款施施然登楼,故意从他面前经过。当时她明明看见了他眸中的惊艳,虽然只有烟花炸裂般极短的一瞬间,可仍然被她给捕捉到了。

    可是后面她递了帖子求见的时候,白牡丹却拒绝见她,他说不见客,然而她却又在牡丹阁的门口见到了柳荫她们从里面出来。

    这令柳神珠很是气愤,当即就甩了袖子走人。

    本就是一个戏子,却又摆出一副如此清高的姿态,柳神珠十分不喜,再也不愿登临牡丹阁。

    然周品兰却不愿放弃,她多番打听,才知道原来白牡丹之所以肯见柳荫,是因为她写了一阕词送给白牡丹,没人知道那阙词的具体内容,只知道似乎是跟牡丹有关。

    周品兰虽然身负才学,可从小跟着祖父学习,假充男儿教养,学的都是春秋论语等四书五经的正统学问,鲜少吟风弄月,在诗词一事上,造诣不深。然柳神珠却自幼喜好诗词,五言绝句各种词曲信手拈来。她架不住周品兰苦苦哀求,加上心底里也有那么几分不甘心,便随手写了几首,命人送去,本也没抱什么大的希望,不曾想,白牡丹却答应见她了。

    只可惜周品兰费尽筹谋,最终却也没能见上白牡丹一面,到了牡丹亭,那小厮苍兰只让她一人进去,周品兰只能在外面等候。

    进到牡丹阁中,她才发现,那竟一个人间仙境一般的存在,满院子的牡丹,在春风中自在蹁跹,含苞怒放,姚黄、魏紫、二乔,甚至青龙卧墨池和白雪塔,看得她眼花缭乱,心花怒放,欣喜之余,竟忘了此行的目的,畅游在花海之中,然而在短暂的喜悦过后,她停下脚步,心头却又生起一股难以言语的忧伤,想起她这一生背负谶语,家族寄望,注定一辈子都要负重前行,倒不如这庭中牡丹,花开花落,自在洒脱。于是,在这个陌生而又美丽的花园里,她生平第一次袒露了心底最真实的心迹,站在一株娇红牡丹前,低低吟道“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

    当时,白牡丹就站在她身后。

    他看出了这个美丽女子高傲表象下面隐藏着的一颗脆弱的心。

    有些事情,仿佛真的是上天注定。

    爱情,就发生在一个转身的瞬间。

    柳神珠转过身,看见一袭白衣,丰神如玉的白牡丹,不复戏台上的千娇百媚,有的是温润如玉般的高雅,俩人隔着一片牡丹花圃,遥遥相望,只一眼,那人便仿佛通过她的眼睛钻入她的心里,从此再难相忘。

    后来一切便都顺理成章,柳神珠总是偷偷找机会出去跟白牡丹幽会,大宣对女子的禁锢不似前朝那般苛刻,独自出门也没人会闲话,加上柳神珠又有周品兰这么个人人称赞的乖乖女帮其打掩护,想见白牡丹非常容易,每每只要周品兰下个帖子,宁氏就会放她出去。

    可如此也有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她每次同白牡丹见面,周品兰都会追着她问,何事能带她见白牡丹,柳神珠找了诸多借口,一拖再拖,也不敢告诉周品兰,她假戏真做,真的爱上了白牡丹。

    有一段时间,她发现四府刚刚翻修,后宅有一处荒废的园子,只有先前留下来的一个瞎眼的老婆子看守,她便悄悄地从那里出去,神不知鬼不觉的,避开周品兰,独自跟白牡丹见面。直到后来柳荫回门,发觉异常,提醒薛元琴调换了看守人,她这才作罢。

    那段时间,周品兰似乎也有所察觉,跟她不似以往那般亲密了。柳神珠本想忍着,等周品兰先来找自己,可她实在太想见白牡丹了,只好下了帖子邀她过府,期间假意不提白牡丹,而周品兰见柳神珠有好一阵子不去见白牡丹,以为先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柳神珠了,便又提及白牡丹一事,柳神珠又假意推脱了几句,后便又与周品兰商议,二人相约出门,然后她去牡丹阁见白牡丹。回来之后,柳神珠就跟她分享一些有关于白牡丹的事情,周品兰沉浸在这些细微的喜悦之中,也不知道她是真不知情还是假装糊涂,就这样一直帮他们掩护着。

    直到前些日子,柳神珠跟宁氏因为二皇子选妃的事情起了争执,她生平第一次忤逆了母亲,大胆地说出了她并不想嫁入皇室,更不想理会那个什么“凤命之说”的谶语,她只想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宁氏也是生平第一次打了她一巴掌,她一气之下,跑出家门,去了牡丹阁,她窝在他的怀里一直哭一直哭,直哭到睡着了

    至于后来,便是穆子契所说的,常靖派出去的人在牡丹阁找到了柳神珠,用被子捆了扔进三府之后她便一直被宁氏禁足。

    而今日周品兰急匆匆去到三府,告诉了她白牡丹被抓的消息,她知道他是无辜的,因为那天白牡丹明明跟她在一起,又怎么可能跑去玷污那个什么连姓女子呢

    俩人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思来想去,目前也就雍亲王府有能力能够救白牡丹,所以,柳神珠便跟周品兰身边的丫头调换了衣服,借口出去买天香楼的糕点,混在好几个周家丫头中间偷偷出了府。而柳家看门的小厮,哪里记得住周家的丫头,柳神珠又卸了妆容,低眉垂首的,旁人哪里看得出来,于是很容易便出来了。

    可怜宁氏,如此信任周品兰,只怕还满心以为她能够劝导自己女儿呢,谁能料想,一向乖巧懂事,中规中矩的周品兰,竟会是这桩风流孽缘的根源。

    “那大姐打算如何做到衙门为白牡丹作证吗”

    柳荫淡淡地相问。

    柳神珠没有回答,可从她的神色上看,柳荫知道,她的确是想这样做的。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将柳家姊妹置于何地又将柳氏家族置于何地”

    柳荫的话掷地有声,柳神珠无言以对,唯有两行泪珠滚落而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白郎他是被冤枉的,我不能够眼睁睁看着他被定罪。”

    柳荫叹了口气,“大姐,你有没有想过,究竟是何人陷害白牡丹”

    听了这么多,旁观者清,柳荫早就察觉,整件事情背后,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她们,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手,原本明明白牡丹都要离京了,却在这个时候,闹出戏迷悬梁自杀的事儿来还如此精确的说明了时间。

    那个人仿佛知道那天晚上白牡丹跟柳神珠在一起,而且算准了柳神珠会忍不住出头为白牡丹作证如果说是这样,那这件事情,摆明了就是冲着柳神珠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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