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一叶落,而天下知秋
京都的街头已然树叶飘零, 风过处, 翻飞如蝶。
崇文大街东头的杏风楼里,一处临街的雅间内, 裴原、赵毅、柳申烽,今届三甲齐聚。
桌上琳琅珍馐, 美酒相佐。
今日过后,三人散落天涯, 各奔前程。
柳申烽前往北境参军,赵毅前往济州宁阳县赴任,唯有裴原留在京都。
三人叙些离别之情,畅谈各自心中的豪情壮志,虽惆怅, 却也憧憬。
少年壮志不言愁,年轻的时候, 总是期冀比落寞要多。
“柳兄何日启程前往北境”
裴原问柳申烽。
柳申烽回答“三日后。”
裴原又问赵毅“那赵兄呢”
赵毅道“后日。”
裴原问罢,叹了口气, 端起酒杯道“今日过后, 你我兄弟三人, 从此南北相隔,天涯相望, 愚弟先在此敬两位兄长一杯, 祝二位一路顺风, 前程似锦。”
柳申烽和赵毅举杯, 一饮而尽。
柳申烽搁下酒杯,另一手拿起酒壶,往杯中斟酒,“其实这一杯酒,我们应该先敬一个人。”
裴原和赵毅立时明白柳申烽话中的意思,亦默默拿起酒壶往杯中斟酒,裴原说道“尤成兄的确可惜,若不是他时运不济,这状元之位,非他莫属。”
赵毅叹道“尤兄之死,轰轰烈烈,科举制度改革由他而始,日后其必将载入史册,流芳万古,于他而言,亦可称的上是求仁得仁了。”
“吾等当以尤兄为榜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裴原发出豪言壮语,掷地有声。
说罢,三人一齐起身走向临窗的位置,对着东边通济桥的方向,遥遥举杯致敬,而后默默将杯中酒倾洒到地上。
祭奠完毕,又默叹一回,三人转身。
裴原对赵毅说道“我听闻宁阳县多年来都为豪绅恶霸所辖制,赵兄此去,艰险万分,不知你是准备只身前往,还是协同家眷一道”
赵毅道“此去宁阳,路途险恶,家父沉疴难起,儿女年幼,我并不准备带他们一道前往。将他们留在京都,我反而安心些,行事也无后顾之忧。”
裴原点头道“如此甚好。愚弟也正是这个意思。日后伯父和嫂夫人在京都的生活,愚弟定会照料,赵兄大可放心。”
柳申烽笑道“这事就不用裴兄操心了,雍亲王府那边,自然会打点妥当。”
“雍亲王府”
裴原显得很是纳闷。
赵毅看了眼柳申烽,苦笑道“果然还是瞒不过柳兄。”
柳申烽道“赵姨娘之事,是我柳家愧对赵家。”
原来当年赵姨娘生病,原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那宁氏面上虽不曾苛待,内里却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吩咐了一句命人延医诊治,便不再过问。豪宅大户,下人多趋炎附势,眼见主母不在意赵姨娘,下人们便也都怠慢起来,虽请了医,可汤药等物却每每不能及时送到,时有时无,终至其久病沉疴,撒手人寰。
宁氏主观上虽然没有杀害赵姨娘的心思,然她身为三府主母,但凡她稍微上点心,赵姨娘便不会年纪轻轻就英年早逝了。
宁氏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任何不妥当的地方,将赵姨娘的死归咎为是她自己的命不好。然柳申烽不同,对于赵姨娘之死,他一直于心有愧。
赵毅将仰脖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没有说话。
烈酒烧灼着他的喉咙,一如他对于柳家的恨。
他恨柳家将她姐姐生生磋磨至死,他恨柳家将他姐姐留下唯一的女儿扔在后院不闻不问,孤苦彷徨的长大。
然而这些都于柳申烽无关,赵毅明白事理,不会迁怒。
好在如今柳荫嫁得良婿,幸福美满,姐姐在天之灵若是看见,也当欣慰。
是夜,柳申烽踏着月入,走进柳神珠所住的栖凤阁。
从前栖凤阁内总是欢声笑语,而如今却是显得死气沉沉,连打着灯笼巡夜的丫头都是悄没声息地,恨不得将呼吸声都融进这夜色里头去。
柳神珠坐在窗边灯下缝制衣物,神情专注,手捻针线,快速如飞。
柳申烽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抬步走进去,柳神珠察觉到来人,抬头看见是他,笑着叫了一声“大哥”。
笑容牵强,早已不复往日明朗。
柳申烽走过去,问她“妹妹在缝什么呢”
柳神珠道“哥哥不日就要前往北境,眼看着入秋了,我听说北境那边的冬天特别冷,就想着在你走之前为你赶制一身棉袍。”
柳申烽伸手摸了摸柳神珠手上还未完成的棉袍,入手绵软厚实,阵脚细密,心下感动,说“妹妹亲手缝制的棉袍,穿在身上,肯定很暖和。”
柳神珠定定地看着大哥没有说话。
柳申烽在柳神珠面前的凳子上坐下,窗外是一轮暗幽幽的下弦月。
柳神珠看着柳申烽,问“大哥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柳申烽点头,“妹妹,我后日就要前往北境,临走之前,有些话想要同你说。”
柳神珠放下手中的棉袍,听着他说下去。
柳申烽看着妹妹苍白的面容,叹息一声,说道“妹妹,你是柳家嫡女,自幼深受长辈疼爱,故而心性略有娇纵也无可厚非,哥哥知你本性善良,虽一时误入迷途,但切记不可自暴自弃”
柳神珠听着,默默低下了头。
柳申烽看着她继续说道“你同白牡丹之事,三妹已然替你筹谋,再无后顾之忧。大伯母那边我也已经求了情,她答应你可以不用去五华庵祈福。”
听见这话,柳神珠诧异地抬起头,只听柳申烽继续说道“日后哥哥不在家中,你千万记得时时劝解母亲,敦睦亲族,莫要事事只想着你我兄妹二人。你是长姐,对几个庶弟庶妹亦要多加照拂,莫要让他们像三妹从前那般在后院无依无靠”
“大哥,我知道了,你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你放心,我不会再像从前那般任性了。
柳神珠低低地向大哥做出承诺。
柳申烽点点头,看着柳神珠乖巧听话,心下安慰,然内心却似乎又希望她能如从前那般肆意张扬,明媚骄傲
心中到底是矛盾了
本想这再说几句开解之语,但又想着人这一生,都要经历诸般事宜,有些事情,总归是要她自己看透、想通,方能得自在。想妹妹聪慧,定然能悟得此中道理,当下也就没有多说。
后日卯时,天际堪堪只露了鱼肚白,柳申烽便整装出行,一匹马,一把剑,一个包袱。包袱里藏着些散碎银两、两身换洗衣服、并柳神珠亲手缝制的棉袍,便是他此行所有的家当。
柳景泓没有送行,宁氏哭天抢地,只送到门口便被柳申烽给劝回去了,柳神珠不哭不闹,十分安静地送了柳申烽一程。
柳荫是等在城门口的。
远远地看见雍亲王府的马车,柳申烽打马上前,柳神珠的马车则是停在了原地并未上前。
柳荫就站在马车边上,柳申烽骑马到了近前,问道“三妹,你怎么来了。”
柳荫道“大哥此番从军,山遥路远,我自然是要来送上一程的。”说话间,她从紫鹊手中接过一个包袱并一封书信递与柳申烽,道“这个包袱里有两件皮裘,是我同紫鹊连夜赶制的,可以抵御北境风寒。这一封信,是王爷亲手所写,里面有雍亲王府的信物,到了北境,若有难处,你可以去找一位名叫梁世和的将军。”
柳申烽接过柳荫手中的包袱,却迟迟没有接信,说道“三妹,此番从军,我并不想借用任何家族背景”
“大哥豪情壮志,小妹明白。只是这是王爷的一番心意,你好歹接了,用或不用,则在于你自己。况且,你一个人孤身在外,倘或碰上难以解决的困局,有这封信在身边,多少也是个出路不是吗”
柳荫拧着眉头软语相求,柳申烽犹豫再三,终是伸手接了。不为别的,只为能让柳荫安心。
柳申烽接了信,转身上马,同柳荫说道“晨起风寒,你如今身怀有孕,还是早些回去吧。”
柳荫见他收了信,放心不少,又知他急于启程,便也不再多说,点头答应,转身欲上马车。
然而在她转身之际,柳申烽却又叫住了她,“三妹”。
柳荫回过身看向他,柳申烽骑在马上,低头看着柳荫,眸中多有怜惜之意, “三妹,从前在三府,大哥没有照顾好你。三府亏欠于你,你可以恨,也可以怨,但是不要冷漠以对,有爱有恨,方是人间之情。我看雍王待你情深,你不妨敞开心怀,勇敢大胆地尝试着去爱他,或许你的人生会有另一番景象。”
柳荫彻底震惊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柳申烽会同她说这些。他竟然完全看穿了她的内心
柳荫前世父母重男轻女,在三府又自幼受尽冷待,两世缺爱,虽说凭借着自身的努力,不至沉沦内心执着怨恨的苦海。然人终其一生,都在为童年买单。她努力让自己放下,不去在乎。然而她做到了后者,却并未真正做到前者,她所谓的放下,其实不过冷漠到不去在乎而已。
这是她内心深处最大的秘密
其实柳荫很矛盾,一方面因为缺爱,旁人只要对她有一点点好,她便会热忱回报;另一方面又怕受到伤害,在情感付出上,她却又始终自觉或不自觉地有所保留。
尤其是穆子契,她贪恋他对她的好,却又时常害怕,想着他对她的宠溺,不过是这眼下片刻,日后他或有可能腻了烦了,便会有其他女人是以每每担忧恐惧,明明心里时刻想着他念着他,却又不敢彻底放任这份情感,面上总是做出一番平和从容的模样,淡定而又内敛。
她一直将内心的这份淡漠隐藏的很好。
可如今却被柳申烽看了个通透。他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呀她明明表现的很好呀
柳申烽说完之后,打马走了,徒留柳荫一个人待在原地久久未能回神。,,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