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 柳荫才转身准备离去。
然而这个时候,柳神珠的马车缓缓朝她这边驶来, 柳神珠从上面下来,对她说“三妹, 我有话想同你说, 能陪我走走吗”
柳荫同柳神珠从来未有如此刻这般平和亲近地走在一块儿。
初秋的清晨, 风裹挟着寒气, 商贩挑着胆子步履冲冲。
“三妹,你知道吗其实一直以来, 我都非常羡慕你。”
柳神珠缓步走在空旷萧瑟的街头, 忽然说了这样一句。
“羡慕我”
柳荫苦笑。
羡慕她什么羡慕她生母早逝, 没有父亲关爱, 一个人孤苦无依的在幽桂院长大还是羡慕她在三府之中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地讨生活
柳神珠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说“我知道, 你从小在幽桂院的日子并不好过,可是母亲她也没有苛待过你不是吗”
柳神珠说的理所当然, 在她看来,宁氏给她吃穿,没有苛待, 便是最大的恩赐了。
可那些难道不是她身为柳家姑娘应得的
“我羡慕你的,是你那份平和从容。从小到大, 不论任何事情你都可以轻易放下, 不萦于心, 不纠结, 不在乎,总是那般自在。”
“你虽然独居幽桂院,无人关照,却能够自由自在;而我呢我衔玉而生,他们都说那是吉兆,于是在我身上倾注了许多的东西。表面上看,我受尽长辈宠爱,尊荣无限。可是谁又知道我为此付出的代价我必须比别人优秀,才能够不辜负他们对我期待。那些旁人看着惊艳的才华,不过是我夜以继日勤学苦练的结果,可你不一样。”
说话间,柳神珠看向柳荫,柳荫奇了,“我有什么不一样”
“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学古琴吗”
柳神珠问她,柳荫道“记得。可那古琴课每次先生考试,不都是你第一吗”
“是,是我得了第一。”柳神珠苦笑“可是三妹你知道吗一首曲子,我要偷偷练上十遍,甚至百遍,而你呢我知道,幽桂院里连张像样的古琴都没有,可是你只要白天在课堂上跟夫子弹上不过几回,就能够跟我不相上下,我知道,你的天赋远在我之上,为了这个,我不知道偷偷哭过多少回所以,我从小就不喜欢你,我总觉得有一天你会超越我,我很害怕,如果你越过我,祖母、父亲、哥哥他们对我的疼爱是不是都会被你抢走”
“所以,你就把我当敌人”柳荫叹道。
“也不是敌人”柳神珠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复杂,似乎连她自己都不甚明朗自己对于柳荫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
“我只是”
她终究是说不清楚。
柳荫也不深究,停下脚步。今日天空暗云浮动,没有太阳,空气中透着一股凉意,街头的小贩跟行人也越来越多,她不想走了。身后的马车一直缓缓跟着,此时正停在她的身旁。
“大姐,上苍对于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它给了你一样东西,便会在另一样上有所缺失;这世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儿。你认为多余的,可能正是别人求而不得的,而你所羡慕别人身上的东西,或许正是那人痛苦的根由。倘若你一直盯着自己没有的东西,忽略自己所拥有的,那你便永远都不可能快乐。”
柳荫说完,转身上了马车。
在马车即将起行之际,柳神珠再一次叫住了她,“三妹,我同白郎之事,多谢你费心筹谋。”
柳荫打着帘子淡淡道“非是我有意筹谋,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当初李若萱设计,被她反将一军。如今上京城里就算偶有言语提及白牡丹,也无人会疑柳神珠,纵有,也不过是她同周品兰关系亲密等几句闲话,到底无人会信了。
柳荫说罢,放下帘子,径自离去。
柳神珠定定地留在原地,眼看着柳荫的马车离去,初秋的街头落叶飘零,打着旋儿落到她的裙边,又被风着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柳荫坐在马车内沉默许久。
一直以来骄傲自负的柳神珠居然羡慕着她她是该庆幸,还是觉得可笑
她因缺爱而痛苦,而柳神珠却因得到的爱太多而辛苦
这人世间的种种,当真是一言难尽。
回到雍亲王府,穆子契还未下早朝,柳荫自个儿坐了一会儿,喝了安胎药,拿起案上的一卷史记看了几眼,却觉胸中闷闷地,难以遣怀,遂又放下了。
聊赖之际,忽而想起前不久吩咐府中侍卫去北山寻找仙子草一事,便传了人过来问话。
令柳荫失望的是,侍卫门在北山找寻许久,都未见这仙子草的踪迹,而柳荫之前特意交代的那一处悬崖边,也因夏季暴雨而导致山体滑坡,就算还有,也早已埋在泥石底下。
当初为柳培培寻找之时,并未抱有多少希望,却轻而易举的找到,如今下足了功夫,安排了那么多人力物力,却始终难觅其踪影。这难道就是传言中的“时运”二字吗
思及此,柳荫心中难过,又因近日事多,柳景淼被流放、薛元琴病重、柳申烽从军等,又有那赵家之事胸中本就有郁结之意,此时不免落下泪了。
被问话的侍卫退出来的时候,恰好常靖经过,看了一眼屋内的情形,沉思着片刻之后,默默地退了出去。
且说穆子契下了早朝,慢悠悠地走出宣武门,常靖牵着马迎上来。
穆子契上马,却并未策马疾行,而是缓缓地走着。
常靖走在边上说“王爷,王妃今日传召了前往北山寻找仙子草的侍卫,属下看见她那儿哭”
“她又哭了”穆子契有些头疼,“自从怀了孕之后,倒是比从前更爱哭了。”
常靖犹豫着说道“王爷,其实那事你要不要跟王妃讲一下也免得她为你操心。”
“行了,我知道了。”
穆子契说完,扬起马鞭,朝前奔去。
等穆子契回到王府,柳荫倒是没哭了,只是眼圈红红地,穆子契问她也不说,只说是沙子迷了眼,不过揉了几下就成这样了。
穆子契叹了口气,将她按到床沿上坐好,自己挪了凳子坐在她面前,俯身看着她的眼睛,道“孤王听说,王妃一直在派人寻找仙子草”
许是她今日传召侍卫被他知晓了,故而柳荫也不多想,只是点了点头。
穆子契问“那个可以治疗疤痕”
柳荫再度点头,说道“当初我二姐被敏嘉县主用簪子划伤了脸,后来就是用那个治好的。只不过那仙子草长在悬崖峭壁,极其罕见,就算是找到了,也未必采得到,故而十分珍贵,我之前不告诉你,是因为怕你失望。”
穆子契握住柳荫白皙纤细的柔荑,郑重问道“如果孤王的脸一直治不好,你会嫌弃孤王吗”
“当然不会。”柳荫脱口而出,“我自见到你起你便是这样,我何曾嫌弃过你”
穆子契唇边漾开一抹浅浅地笑,只是盯着柳荫看,却半天没说话。
柳荫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不由得急了,踱着脚说“孩子都有了,我哪里会嫌弃你。”
说话间竟是又落下泪来。
穆子契忙伸手擦了,说“这不就得了,只要王妃不嫌弃孤王,那仙子草找不找得到又有什么要紧”
柳荫定定地看着穆子契,良久,伸出手去触摸他右脸颊上银白色的面具,触手冷硬而又寒凉,从指尖传到内心,微微地抽疼,“我只是觉得这样对王爷不公平”
穆子契伸手将柳荫抱进怀里,轻声说道“这么多年,我早就已经习惯了,或许,如果有一天真的要我卸下面具,我反而会不自在。”
柳荫窝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坚定而又有力的心跳声,莫名觉得心安。
抱了许久,柳荫的心绪渐渐平稳下来,外头不知何时出了太阳,透过窗棂洒进来,金灿灿地,温润而又美好。于这份静谧安然之中,柳荫忽然生出一个想法,继而大着胆子说道
“王爷,我能看看你不戴面具的样子吗”
一直以来,穆子契从未在她面前取下过面具,哪怕是夜间同榻,亦不曾取下。
柳荫想看他面具底下真实的面容,并不单单只是出于好奇,还因为他们是夫妻,夫妻之间应该坦诚相待,穆子契不肯在她面前取下面具,就表示他心中仍有所顾虑,他或许是怕柳荫嫌弃,也有可能是对于柳荫对他的爱仍有不确定、不安全的感觉。毕竟,连柳申烽都能看出来她有所保留,穆子契这个枕边人未必就不能。若是长此以往下去,这很有可能会成为他们夫妻之间的一块心病。
见穆子契犹豫,柳荫复又说道“王爷,我是你的妻子,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在乎的。”
穆子契思虑再三,终还是答应了,“好”,他说完,伸手摘下面具。
银白色的面具被取下来,一张棱角分明宛如雕刻一般的脸呈现在柳荫面前,与平日看到戴着面具的样子截然不同的感觉,褪去了被金属面具包裹的神秘和冷硬,他看上去更加的温润,五官线条清晰流畅,仿佛是上帝最为精美的杰作,看着有些许陌生,却又十分亲近。而一直被他隐藏起来的右半边脸颊上面,印着一块暗红色的疤痕,虽有些突兀,却丝毫不影响他给人以俊朗的视觉感官。
柳荫盯着穆子契的脸看了许久,心湖如波,浅浅荡漾开去,忽而“噗呲”一声笑了。
穆子契本就有些紧张跟不安,此时见她笑,不由得沉了脸,质问“你笑什么”
柳荫道“不过是一块疤而已,有什么要紧。”说完,她欺身上前,亲了一下穆子契的右半边脸颊那块暗红色的印记,而后笑得眉眼弯弯,说“我觉得王爷不戴面具的样子更好看。”
穆子契先是怔了一下,随即笑了,“真的”
“当然是真的。”柳荫回答的十分认真。
穆子契唇边的笑意加深,看着柳荫的眸光恍如蕴含了日月星辰,亮而璀璨,又似水一般缱绻温柔,直漾到人的心里去。
“不过”柳荫故意拖长了话音,圆圆的杏眼中露出狡黠的光芒,一把抢过他手上的面具,往他脸上戴了一下,又取下来,笑着说“以后你不戴面具的样子只有我能看。”
“那当然”穆子契道“除了王妃,哪个还有胆敢来摘孤王的面具”
穆子契说着,故作凶猛扑向柳荫,柳荫一个不妨,往后栽去,倒在柔软的棉被上,腰肢被穆子契握着逗弄了几下,引得她咯咯直笑。,,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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