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荫在那个野草丛里待了整整一夜。
心痛到无以复加, 直至麻木, 身体僵硬而又冰冷。脑海里全是紫燕从小到大的各种身影,有欢笑的, 有哭泣的,和她一起在庭院里摘花,逗猫,踢毽子, 绣花,因为她生病了而坐在床边哭一幕幕,犹如夜空中无数的流星划过,多到数不胜数,直到最后脑海里再也装不下, 头疼欲裂泪水在脸颊两侧无声流下。
她十分疲倦,却没有丝毫睡意, 就那样睁着酸涩的眼睛, 看着无边无际的天空,慢慢等天亮
深秋的寒风在山间飒飒作响,吹得草丛来回摇晃, 月色之下犹如海浪一般高低起伏。虫鸣窸窣之声在耳边聒噪,如利刃一般刺地人耳膜生疼
好在草丛茂密高大, 柳荫躺在下面,虽然冷了些, 却也未冻着。
就这么着熬到了天亮
东方微露鱼肚白, 山间鸟雀开始喧嚣, 柳荫终于在微亮的天光中渐渐清醒过来,逐渐恢复神智。
她缓缓地坐起身,茫然地望了望四周。
清晨的秋风打在她身上,她不由得抱紧身子打了个寒颤。
她知道,这个时候,她必须赶快下山,先找个地方安顿自己,又或许,在下山的路上能够幸运地碰到回来支援的邱校尉他们。
柳荫抱着最后一丝幻想,撑着僵硬的身体想要站起来。可是只要一动,身体就跟散了架似的,浑身都疼。柳荫此时才发现,原来自己身上的伤痕远比想象地要严重地多。
但是如果不及早下山,只怕会有更多的危险等着自己。她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只能是依靠自己。
柳荫忍住痛,强撑着身子站立起来,在秋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用手抓着野草费力往上爬。那些野草看似柔弱无害,可每当柳荫抓着它们的时候,却总能在她的手掌心、手背留下一道道鲜红色的伤痕很快,就密密麻麻布满了整只手,看上去红糊糊的一片
好不容易终于爬到了路边,柳荫顺着路往山下走。
一开始比较困难些,一旦真的走起来,似乎也就没那么痛了。
山路蜿蜒曲折,柳荫走了一路,又累又渴,脚底心的皮早就磨破了,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痛,终于,拐过一个很大的弯之后,终于看见前方出现了城池,虽然还有一段距离,可总算是看见了希望。柳荫加快脚步往山下走去。然而走了没几步,隐隐听见周围有人在喊“救命救命”
那声音虚弱而又嘶哑,好像就在附近。
这种时候,柳荫自顾不暇,救人显然不太可能,欲要不理走人,心中却又不忍。最后到底还是寻着声音的方向,朝旁边的山林走去。
走进林中,那呼救声愈发清晰,走了没几步,就看见一个青衣老妇跌坐在地上,捂着脚踝直“哎哟”喊痛,身旁散落着一对柴禾。
那老妇一看见柳荫连忙呼救,“姑娘,救救我”
“婆婆,你怎么了”
柳荫上前询问。
那老妇人道“天气冷了,我想上山拾些柴禾过冬,谁曾想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脚给崴了。”
那老妇人说完,终于意识到柳荫自己也满身是伤,狼狈不堪,就问“姑娘,你你这是怎么了遇着盗匪了”
柳荫没有答话,只是上前说道“婆婆,我扶你起来吧。”
老夫人一听柳荫愿意扶她,当即什么都不问了,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
她这把老骨头,若是在这山中待上个几个日夜,这条老命怕是没了,哪里还想那许多
柳荫忍住身上的疼痛,费力扶起老妇人,那老妇人却又心疼地上的两捆柴禾, “这些柴禾我捡了好久,还指着她烧炕呢”
柳荫看着地上散落的枯枝,为难地说“婆婆,这个我真没有办法了。”
别说她现在身上有伤,就是没有伤,以她的体力,也根本无法将这两捆柴禾背到山下。
老妇人不好强人所难,只能无奈放弃。
就这样,柳荫扶着老人一起下山,虽然困难些,但老人认路,抄了两处近道,倒也快了许多。到了一处分叉口的时候,老人指着一条陡坡难行的小路说,“姑娘,从这条路下去就是我老婆子家的后院。本来我们这种情况,应该是走大路,可是看你身上这么个模样,要不,咱们还是走这条小路吧”
柳荫明白老人的意思,现在她身上狼狈不堪,披头散发的,连外衣都没了,倘或被旁人看见,指不定会生出什么闲言碎语来。虽然她在此地无亲无故,可到底还是小心为上的好,万一日后被人拿此事作伐,也甚是麻烦。柳荫当即决定走小路。
这一段陡坡距离不长,但委实难走,柳荫扶着老人几次都差一点摔下去,幸好最后二人都平安抵达。
终于到了平地之后,老妇人步履蹒跚上前打开一扇矮小的院门,催促柳荫,“姑娘,快些进去吧。”
柳荫不敢懈怠,赶紧走了进去。直到进入老妇人的家中,关上门之后,柳荫才彻底放松下来,找了条凳子坐下,一瞬间仿佛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再也站不起来。
那老妇人倒是精神头尚好,一瘸一拐地走路去给她倒了碗水。
碗是破了,底下还沉淀着些许泥沙,可柳荫顾不了许多,接过来就仰脖子咕咚咕咚喝了,看得老妇人在边上说“姑娘,你慢点喝,慢点喝”
喝了一碗水之后,柳荫终于缓过来一些,打量屋中的情形。这屋子当真是破败不堪,可以说是家徒四壁,除了一张炕,一张破旧的桌子以及两条凳子之外,别无他物
“姑娘,你没吃东西吧我去给你煮碗面垫垫肚子。”
老妇人张罗着要给柳荫准备吃食,柳荫虽然饿,可还是说道“不用了婆婆,你脚受了伤,还是赶紧找个大夫先看看吧。”
那老妇人却说“嗨,像我们这种穷困人家,哪里这么娇贵不过是崴了一下,过两天自己就好了,用不着看大夫花那个冤枉钱。”
柳荫还想劝说,可那老妇人却已然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柳荫叹了一声,不再多言。
这辈子有幸托生在富贵之家,衣食无忧,享尽荣华,可柳荫也并非全然不知民间疾苦。她上辈子出身农村,小时候家里也穷过,哪怕最后条件变好了,父母身上有个病痛,轻易也不肯去医院,更何况像这个老妇人这般景况
过不多时,老妇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地面条又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柳荫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早就饿地前胸贴后背,此时闻见香气,更觉饥火烧肠,当下接过面条就吃了起来。吃了两口,只觉喷香美味,忍不住说道“婆婆,你煮的面条好好吃。”
那老妇人笑道“哪里是婆婆煮的面好吃,只是因为你饿了。”
那碗面里,连猪油都没有,只是放了点盐巴。
老人说完,拿起桌上一个早已冷掉的番薯吃了起来,眼睛却是看着柳荫手中的面条。
柳荫察觉到老人的目光,又看见她手上的冷番薯,愣怔了一下,咽下口中的面条,将碗递过去,说“婆婆,我分你一些,我们一起吃吧。”
老妇人连忙摆手,将碗推回去说,“我不吃,我不吃,你吃吧。”说完,低头大口大口嚼手中的冷番薯。
见老人坚决,柳荫默默地收回手,心里沉甸甸地,吃面条的速度也慢了许多。吃到最后,那面底下竟然还藏着一颗水煮蛋这想必,是这位老人家中最金贵的东西了。柳荫的眼中氤氲了一层水雾。
“那蛋是早晨鸡圈里刚捡的,新鲜着呢,姑娘赶紧吃了,补补身子。”
老妇人在边上说道,柳荫点了点头,哑着嗓子答应了一声,夹起那个水煮蛋塞进嘴里咬了一口,边吃边说“嗯,好吃。”
这老妇人孤身一人,平常就指着在院子里种些菜、养几只鸡生蛋卖了换几个钱勉强维持生计。鸡蛋这种东西,哪怕是过年,她都舍不得吃的,然而此时见柳荫吃得香,她却觉得分外高兴,乐呵呵地看着柳荫,眼角的皱纹堆叠在一起,如花儿一般,无端里生出几分美好来。
吃完面之后,老人拿着碗去厨房洗。待她回来之后,柳荫问她“婆婆,这附近有没有当铺”
老妇人说“有,从这出去,对面街上就有一家,我有个远房堂侄就在那儿当伙计。”完了她又问,“姑娘,你问这个做什么”
柳荫想了想,取下一只耳环,跟老妇人说“婆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这个拿去当铺当了,然后帮我买一身干净的衣服,剩下的就给你,去找个大夫看看脚,开些药。”
她身上的首饰倒都还在,只是大都是宫廷之物,不能拿去典当,唯有这一对耳环,是当初和紫燕紫鹊一起在珍华轩里买的,此时倒是派上了用场。
那老妇人接过耳环,说“姑娘放心,老婆子定会给你办妥当的。”
说完,那老妇人走到院子里,对着隔壁喊了两声,不一会儿,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跑进院子,老妇人跟他说了两句,那小男孩便一溜烟又跑出去了。
男孩跑了之后,老妇人便坐在院中太阳底下等待,又过了一会儿,院门口进来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老妇人将那只耳环交给他,男子拿了耳环又回头走了,过了没多久,又兴匆匆地跑了回来,手上捧着一堆白花花的影子和一身包好的衣服,一进院子就大嚷,“姑,您这是上哪儿捡的好东西,整整值十两银子呢,我们掌柜的说了,只可惜只有一只,要不然起码得值上百两”
老妇人望着面前白花花的银子也是怔住了,早知道这姑娘不是一般人,没想到竟是这般富贵
“姑姑”男子对着愣愣发呆的老妇人叫了两声。
老妇人回过神来,呐呐地道“我我在虎丘岭上捡到的。”
“虎丘岭难怪。”男子道了一声,那里贯来有盗匪出没,打劫来往富户,这耳环想必就是打劫时他们落下的,男子由衷羡道“姑,您运气可真好。”
男子将银子和衣服递给老妇人,老妇人接过来,想了想,拿起其中一块碎银递给男子,说“姑有了好事也不会忘了你,这是给你的。”
男子接过影子欣喜万分,“谢谢姑。”
男子走了之后,老妇人拿着银子和衣服走进屋,一进来便说“我的阿弥陀佛,一只耳环竟然值十两银子这一两银子就够买两石大米了呀”
柳荫笑了笑没有说话,她之所以只当一只,就是怕换得的钱太多,反而引起旁人注意,惹来祸事。
老妇人将钱和衣服一并交给柳荫,一边说道“老婆子这个堂侄儿人很好,就是有一点,嘴巴不太牢靠,故而没敢跟他说你在我家里,只能他买了老身穿的衣服来,还骗他说这耳环是我在虎丘岭捡的,还望姑娘不要见怪。”,,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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