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荫原本以为, 那些朝廷重臣不过是弄虚作假成日在皇帝面前歌功颂德报喜不报忧罢了, 可没想到, 竟连吏治都是如此黑暗吗
“他们这些人聪明的很, 前线将士的粮食是不敢克扣的, 只会在后方做文章, 到最后, 只要仗打赢了, 谁还在乎那些”
“在他们眼里, 这些受了伤的士兵不过是些等死的拖累,活着浪费粮食而已”
在唐老的控诉声中, 隐藏着的是愤怒而又无可奈何的情绪, 这些事情, 他早已见惯了, 却因人微言轻无力改变既成事实, 只能是压抑着满腔的愤怒和不平,在这里轻描淡写的宣泄几句罢了。
“当今皇上爱民如子, 我相信他并不知道这一切。”
皇帝虽然多疑猜忌,算不上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 但作为皇帝,不得不承认,他是勤勉、一心为百姓谋福祉的。
唐老苦笑“当今皇上确也称的上英明,可他端坐文华殿中, 看不见的东西太多了”言语之中, 倒像是对皇帝颇为了解的样子。柳荫心下起疑, 正欲问时,却见一个小厮从外头匆匆跑进来说“唐老,又有一批伤员到了。”
唐老提起药箱便走,柳荫连忙跟上。
这一忙,便是直接忙到了第二日清晨。
几日之后,连唐老和柳荫也吃不上馒头了,每日只进些薄粥。好在也不是饥荒年,又正逢秋季,米面等粮食虽然没了,可山上的果子却是有的,柳荫每每进山采药,便带些野果、野菜回来,分与唐老吃了,倒也没饿上肚子。其他医女也纷纷效法,上山采野果子,又用野菜熬成粥,只说是药膳,勉力维持军医署吃饭的问题。
然而这么下去,总归不是办法。受伤的士兵们暗地早已开始抱怨,情绪的爆发只是时间的问题。
果然,这一日午膳十分,柳荫正给一名伤员换药,只听地厅堂中央“哐当”一声巨响,却是一名没了左胳膊的士兵将一碗野菜粥砸在了地上,口中怒道“我们在前线拼死拼活的杀敌,如今受了伤回来,就让我们吃这个”
一旁的医女又惊又怕,红着眼睛抱怨“你要撒气也别砸碗啊,这些野菜是我们姐妹好不容易挖回来的,我们还没的吃呢”说罢,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状甚委屈。
“你哭什么我又不是冲你发火,老子只是看不惯朝廷那帮子走狗,忒不仁义了。”
那伤兵弄了哭了医女,似也有些过意不去,粗着嗓子辩解,看得出来情绪十分不满。
话虽如此,可他发泄情绪的对象是那医女也是不争的事实,医女没日没夜的照顾伤兵,但凡有点吃,也都先紧着伤兵,没有粮食更不是她们的过错,此时却成为旁人泄愤的对象,心中的委屈也一时爆发,竟是呜呜咽咽哭个不停。
柳荫走过去安慰那医女,“别哭了”。谁知柳荫的柔声细语,反倒更加勾起那医女心中的一腔委屈,一下子扑进柳荫怀里哭个不住。
这屋中都是些大老爷们,这医女一哭,他们也都安静下来,一个个垂头丧气,默不作声。
柳荫好容易安慰住那名哭泣的医女,然后俯下身去小心将地上的陶碗碎片拾起来,安慰那些受伤的士兵说“大家放心,朝廷的军粮马上就下来了,大家一定会有饭吃的。”
柳荫派隋平出去探查过,说是押送粮草的队伍已然过了宁阳,正在往北境的路上,算着日子,也就是这两日便能到了。
而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安抚人心。这些人都是从前线退下来的,看似与战局无关,不甚紧要,但其实却非常重要,倘若他们受到不公待遇,传扬开去,必然会导致前线军心不稳
然而眼下这些伤员对朝廷早已失去信心,又哪里会信柳荫的话刚刚那名发火的伤兵首当其冲,冷哼道“朝廷哼,我们手脚健全,朝廷要用我们的时候,说的义正言辞什么家国大义,功名前程,兄弟情谊一套一套的,现在我们缺胳膊断腿、成了废人,打不了仗了,他们哪里还会管我们的死活”
“就是啊,看看我们吃的都是什么”
“那些官老爷们吃香的喝辣的,我们这些前线打了仗回来的,却是连口饱饭都吃不上,这是什么道理”
“朝廷这是忘恩负义”
伤员们开始七嘴八舌的抱怨起来,众人的负面情绪一旦爆发,便如洪流涌动,根本就抵挡不住。柳荫只得沉默,任由他们发泄。最后说到激动处,那个断了左手的伤兵撑着身子站起来,对众人说道“走,我们到府衙门口找知府说理去”
众人一听,只要能动的,纷纷站了起来,就是那些个躺着不能动的也是情绪激动欲要起来,一时崩裂伤口疼的龇牙咧嘴。
急得那些医女纷纷大喊“别动别动,小心伤口哎呀,我刚刚才给你包扎好的伤口又流血了,快,拿止血散”
屋内顿时乱成了一锅粥。而那个几个站起来的伤兵气势汹汹冲向大门口,眼看着就要出去了,柳荫忍不住大喝了一声“都给我站住。”
众人听得身后一声厉叱,虽然娇娇脆脆的,但却透着威严,颇具气势。一时间竟都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柳荫。
柳荫也被勾起了心中的火气,上前说道“你们这样冒冒失失地闯去府衙算什么到时候被人扣上一顶无视军纪,聚众闹事的帽子,你们又当如何”
众人沉默,柳荫又厉声质问“如此轻率鲁莽,难道战场上你们也是这么打仗的吗”
柳荫虽然只是一个娇弱女子,而眼下却气势凌厉,威严有度,竟是将这些个大老爷们全都给镇住了。
“那你说怎么办朝廷不管我们,难道就让我们饿死在这里吗”
那个断了手的伤兵反问道。
“相信我,朝廷不会不管你们的。”柳荫郑重说道,言辞笃定。
见柳荫这般肯定,原本对朝廷不满的伤兵也有些将信将疑了。柳荫又说道“倘若真的有不法官员克扣军医署的粮食,军医署的长官不会置之不理,你们莽撞行事,反而会让他陷于被动。你们都是有功于大宣的勇士,如今确实是让你们受委屈了,可眼下前线战事吃紧,大家先熬过这一阵,待雍亲王爷回来,他定然会为你们做主,定不会白白让你们受了委屈的。”
一句“你们都是有功于大宣的勇士”让好些个伤兵红了眼眶,其实让他们真正难过的并不是吃不饱饭,战场上可比这个苦多了,让他们真正感受到愤懑和不平的,是他们的付出没有得到朝廷的肯定。
“王爷仁厚,又爱惜将士,自是会为我等做主,可是如今这仗也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那个断了手的伤兵闷声说道,言辞间已不似方才那般冲动气愤,反而多了一丝委屈的情状。
“是啊,也不知道王爷什么都能够回来”
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柳荫听了,胸中也是不由得难受,她也希望穆子契能够早些回来呢。
一时间众人俱都沉默,气氛有些凝重。这个时候,忽见隋平从外头跑进来,叫了一声“主子”然后俯到柳荫耳边耳语了一阵,柳荫听后,顿时眉头紧蹙,面露愠色,疑了一声“什么”
隋平道“千真万确,军医署的崔提调现在正跟押送粮草的官员在门口理论呢。”
柳荫沉默片刻,垂眸想了想,吩咐隋平“你随我来。”说罢,带着隋平走了出去。
那几个围在门口的伤兵见状,相互间看了看,说“走,我们也去看看。”
柳荫带着隋平来到军医署大门口,只见大门口围着许多人,江通也在其中,为首的崔提调正在那儿跟人理论说“我们军医署这么多伤兵,两担粮食哪里够吃”
然后就听一个尖锐又带几分暗哑的嗓音说道“哎呀崔大人,非是我们不给,实在是这北境道路陡峭难行,这一路运送艰难,粮食十去其七,又要紧着前线,能够匀给你们的实在是不多,抱歉抱歉啊我等还要往前线送粮,十万火急容不得耽搁,这就告辞了。”那人说罢,转身欲走,崔提调想拦都拦不住。然而此时忽听地身后一个娇脆的女声说道
“既然你们知道押送军粮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如何还敢耽误半月之久”
众人回头,只见一身青衣的柳荫正缓步走下台阶,身后跟着护卫隋平,虽着布衣,然而身上的气度却令人完全无法忽略。
江通见是柳荫,也走到了她身边。
众人一时都愣住了。
柳荫走到崔提调跟前,看了一眼放在中央的两担粮食,目光凌厉地看向面前众人,冷声问道“押粮官何在”
那些人被柳荫的气势慑住,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个穿着深绿色官服的官员因见柳荫不过是一布衣女子,顿时不屑,想要挽回一些气势,昂着脑袋,上前一步说道“是我,怎么了”然而却又很快在柳荫凌厉的目光注视下败下阵来,不知不觉回答柳荫先前的问题,为自己辩解
“因为驿道塌方,故而才延误了军粮押送行程,下官已修书一封向朝廷解释说明”话到一半又反应过来,不由气恼,指着柳荫道“嘿,我干什么向你一个小女子解释”
柳荫冷冷地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官员,“看你的官服,应当是六品官员,是户部仓部郎中”
那人惊讶的张了张嘴,显然柳荫是猜对了。然后只听柳荫接着说道“据我所知,此次你们押送的军粮,光是京城首富薛家就捐赠了十万担,加上朝廷从各省府调集得来以及向百姓征收的,总计三十万担,就算如你所说,押送途中十去其七,那也还剩九万担,除去前线军粮,剩下的,也绝不止这些”
“这”
押粮官哑口无言不知如何辩解。
“况且,从京城到遂州你们走的是水路,从遂州到北境,沿途各州县又接到朝廷命令,各有补给,这一路纵然艰难,也决计不会十去其七”
“狗官”
柳荫身边的江通忍不住骂了一句,在场众人也是无不侧目,那几个跟着柳荫出来的伤兵此时更是怒地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直冒。
押粮官顿时吓得面如土色,额头冷汗淋漓,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指着柳荫说道“押送军粮的行程乃是朝廷机密,你这妇人如何知道是何人透露给你本官定要严加详查,来人呐,给我抓起来”
押粮官急中生智,倒打一耙,命令手底下的人抓捕柳荫,企图瞒天过海。他手底下那些士兵听见命令,立时就上前欲要抓柳荫。隋平和江通立即上前,三拳两腿就给打退了,还误伤了那押粮官,押粮官见状,大喊“你们竟然敢聚众闹事,当街殴打朝廷命官,企图强抢军粮,这可是死罪,崔大人,你难道不管么”
崔提调冷笑道“这二人并非我军医署的人,下官就是想管,也管不着啊。”
意思就是不管。
“你”
押粮官气得面如土色,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又强撑着气势命令手底下的士兵“把他们给我拿下。”自己却是往后退去。
那些士兵欲要上前,然而此时柳荫却说道“延误军粮,克扣军粮,论罪当诛。不过这些都是押粮官的责任,与你们无关,可倘若你们继续助纣为虐,那就要被一同问责你们想清楚了,值不值得”
“这”
那些个士兵不由得面面相觑。押粮官贪污军粮,捞地荷包满满,可他们却是一点好处都没捞着的,如今却要他们为了他而拼命,自然是不值得的。
押粮官见众人神色有异,行动迟疑,立时斥责大喊“还楞着干什么,给我上”然而话音未落,江通一个箭步上前,拿下了押粮官,一个擒拿手,就将他胳膊往后折,又在他小腿上踢了一跤,顿时他便跪在了柳荫面前。那些原本拿着武器犹豫的士兵,此刻见押粮官被擒,顿时一个个都投鼠忌器,更不敢出手,借着这个机会纷纷往后退。
柳荫上前一步,走到押粮官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问“说,军粮在哪儿”
“你们胆敢挟持朝廷命官,强抢军粮,本官回去定要参奏你们啊”
押粮官嘴硬,江通手上一个使劲,令他痛呼出声,押粮官大喊“军粮就在城中,有本事,你们去拿”
这一下,换柳荫等人沉默了。是啊,军粮就在城中,可是他们能拿吗又敢拿吗若是私自拿了,便真成了这押粮官口中的强抢军粮了即便是柳荫,也未必承担得起这样的后果。
正为难间,忽听得身后有人喊道“知府大人到了”
柳荫转身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绯色官服,中等身材,身形偏瘦,短须方脸的官员身后跟着一班衙役,浩浩荡荡朝他们这边走来。到近前,二话不说,喝令“都给我拿下。”然后不及反应,柳荫等人的身上便多了一副亮晃晃的枷锁,,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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