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睹芳容

    想不到命运的审判来得如此之快。

    香九默默低下头,豆大的汗珠沿着眉骨和脸颊滑落,啪嗒啪嗒的砸在灰扑扑的青石砖上。

    傅哀愁站在最前头,领着队伍往前行,太监们都乖乖巧巧的,闷声跟着他。

    大家出了辛者库,拐进长长的甬道,再一拐弯,便是东筒子街,沿路又出来好些太监,如意馆的、四执库、南果房的……

    这是要大检查吗。

    香九两眼四处乱瞄,打算找个机会开溜,奈何前后左右都有侍卫,逃走根本不可能。

    且井喜有心眼儿,每搁两柱香就要清点人数。

    把香九急得哟,啧啧啧。

    一路弯弯折折,终于到了内右门前,这处位于养心殿东南角,被侍卫们里三层外三层的的围护着。

    香九瞅着他们腰上的窄背长刀,猜算他们拔刀砍人需要耗时多久。

    ……也就一个眨眼吧。

    “全都在此等候吧。”井喜轻飘飘的说。

    他径自跨进门,门内仍是一条甬道,道路中间还开着一道遵义门。

    从此进去,就养心殿的地界。

    再出来,他则跟在南叶身后。

    南叶停在门口的石狮子边,审视这黑压压的一片太监,清清嗓子道:“十个十个进,见到皇主子心里敞亮点儿,下跪请安,先放右膝再放左膝。出了岔子,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们。”

    言罢,随意点了十名太监带去了。

    木苏娆就坐在廊下乘凉,手边有茶有果有糕点,还有一只想要偷食的暖融融。

    木苏娆点点它鼻尖,抱它到腿上,眼皮轻轻眯着,仰望黑沉沉的天,从下巴颏儿到脖颈的线条优美的不像话。

    “好像落雨了。”

    琼玉嬷嬷应和道:“的确落雨了,还不小,皇主子小心受风着凉。”

    木苏娆抬手,示意她无需大惊小怪,这时,南叶带着人从照壁后走出来。

    十名太监依次排开,唯唯诺诺的向木苏娆打了个千。

    木苏娆俯下腰身,手肘支在膝间,手掌撑着下巴,居高临下的审视台阶下的众太监。

    用软糯似糯米的声音命令道:“‘你这人太无赖了,没皮没脸’,你们把这句话对着朕重复一遍。”

    众太监:“!!?”

    谁敢当着皇主子的面骂人,且骂得还是皇主子本人!!

    自寻死亡么!!

    众太监学起那忸怩的大姑娘:“奴才们……不敢。”

    “敢抗旨?”木苏娆冷哼,成功给太监们营造了一种横竖都是死的危机。

    琼玉嬷嬷趁机道:“皇主子的话就是圣旨,统统快着点儿。”

    “还有,语气要娘。”木苏娆着重强调。

    于是,就有了以下画面——

    一名又一名太监,两股战战,面如灰土,却硬着头皮,掐着兰花指,十分矫揉造作的对着曌文女帝木苏娆扭腰摆胯。

    然后娘们儿唧唧的娇嗔:“你无赖,你没皮没脸。”

    视觉震撼度,直逼半夜见鬼。

    一个时辰后,木苏娆表示遭不住了。别说她,一把年纪的琼玉嬷嬷好几回都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南叶压低声音问:“皇主子,要不咱歇一歇?”

    对于这个提议,木苏娆甚感欣慰。

    这一歇就是好半天,侯在外头的香九甚至看到南府的琵琶伎由人领着进去,不一会,养心殿内便响起流畅圆润的泠泠之音。

    香九:“……”

    不愧是九五之尊,脾性如此阴晴不定。上一刻火急火燎,下一刻则悠然自得。

    她堪堪松了口气,却不敢松懈,依然不气馁的思索对策,到后头,脑仁都有点疼了。

    要不……拼了!

    她伸手入怀,摸摸那串星月菩提。这根本不是她娘的遗物,亦不是普通的佛珠,而是……纵横珠,每一颗都填有火.药。

    是她阿姐交给她防身用的……

    天色渐渐变暗,夜色迷蒙中南叶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倍感疲乏之际,琵琶声停了。

    他挥挥拂尘,像是在挥散自己的疲惫,努力瞪大重如千斤的眼皮。

    木苏娆近日总嫌他这个总管太监不称职,再有差池,说不定要摘了他的官帽。

    他再次来到内右门口,对井喜说:“徒儿,接着传人吧。”

    香九的心,猛地跳到嗓子眼儿。

    剩下的太监已然不多,木苏娆亦有些意兴阑珊,于是将他们一起宣进了中正仁和殿。

    她坐在宽大的书案后,妆容精致,面庞明艳。在明亮的灯火中,宛若一朵迎风盛放的牡丹,张扬又恣意。

    正倚着迎手,漫不经心的瞧着用凤仙花汁液涂染的指甲。

    南叶伺候在她身侧,梗着脖颈高声道:“你们听好喽,挨个上前,对皇子说‘你这无赖,没皮没脸’”

    香九觉得这话很耳熟,再一寻思,发现这话正是那夜她用来骂木苏娆的。

    这女人,记性还挺好。

    一众太监已从先前的同伴那听到点眉目,没有犹豫,老老实实照吩咐办事。

    香九站在最后一排,眼瞅着轮到她了。

    秉承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她故意哑着嗓子道:“你这无赖,没皮没脸。”

    然后攥紧小拳头,等待阎罗王的召唤。

    “咬字清晰些。”木苏娆可不是轻易能被糊弄的人,凌厉的目光穿过满屋的奴才,落在脸几乎埋到胸口的香九身上。

    语气是不可抗拒的威严。

    于是乎,香九又重复了一遍……依然是那般的咬字不清。

    摆明的有鬼。

    木苏娆若还未察觉端倪,那就是傻子。

    南叶最会揣测木苏娆的心思,给井喜打了个眼色,命他把香九带上来。

    香九就像一件物器,砰的一下,被人重重摔在书案前,怀中的佛珠硌得她胸口发疼。

    不等她呜呼叫唤,木苏娆已然踱步到她眼前,一晃一晃的裙摆散发出馥郁的香气,刮痧着她的额角。

    福寿也在太监堆里,他为香九感到心惊,可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你这人太无赖了,没皮没脸,偷看人洗澡还理直气壮的!’”木苏娆严厉道,“把这句话一字不落的说过朕听。”

    香九以脸贴地:“奴才……不敢。”

    不敢?朕看你敢得很!

    木苏娆蹲下.身子,一把捏过香九的手腕,推开她的袖口,露出那四条抓痕。

    哼,铁证如山。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长什么样!

    “奴才不敢。”

    “抬起来!”

    木苏娆唇边浮出一抹冷笑,兀自用手捏住了香九的脸蛋,唔,手感还挺软和。

    她掌心蓄力,迫使香九缓缓仰头。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刹,二人都身躯一震……

    木苏娆触电般弹起身,慌慌张张地抓过腕上的披帛遮住脸,面色从盛怒的红转变为惊惧的白。

    南叶和井喜赶来扶住她有些不稳的身形。

    她挥开他们,踉跄着躲进了西暖阁的佛堂。

    南叶和井喜大眼瞪小眼,又看了看匍匐在原地的香九,长得……不吓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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