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福寿

    福茉儿趁机将它夺回手里,提着两边衣角抖落开,晾在竹竿上:“就几件衣服,我都洗好了。”

    香九无可奈何,挽起袖子帮她一起干。

    福茉儿推她一个踉跄:“去去去,洗衣服是细致活儿,哪里是你们能干的,交给女孩子吧。”

    太监也算半个女孩吧。香九耸耸肩头:“那我去前院打两桶水来。”

    福茉儿甩甩手,打发她赶紧去。

    香九被她的模样逗得直乐,在她柔嫩的脸蛋上掐了一遭,见福茉儿作势要打她,方才扭身跑开。

    前院的人见着她,分外殷勤,一口一个“香哥儿”,那矫揉造作的口音,像是倚拦卖笑的青楼姑娘。

    香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顾不上打水,跑回去把所见所闻告诉福茉儿。

    “嘻嘻,”福茉儿露出那颗闪亮的虎牙,贼兮兮道,“你推皇主子下水,她不但没摘你脑袋,还好生送回辛者库,你猜是为什么?”

    香九像个好奇宝宝:“为了……什么?”

    “看上你了呗!”

    “呸呸呸,我可是个太监。”

    “但你是个好看的太监。”

    福茉儿十三岁入宫,在东西六宫伺候了有三年,皇珺侍选中好看者有,但若真真和香九相比,还是差了些。

    香九捏住她耳朵:“小心祸从口出,害死哥哥我。”后宫那帮不得恩宠的侍选,非把她撕个稀巴烂不可。

    “……大家都这么传,不然管事们会任由你睡懒觉?”

    “还说!”

    “唔,好吧。”福茉儿委屈巴巴的住了嘴,复又忍不住道,“哥,历朝都有女皇养太监当男宠,虽不太光彩,但总好过一辈子奴颜婢膝,你真的不想……”

    “当然不想!”我又不是真的太监,再说了,皇主子长得像我旧情人,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膈应人。

    没错,膈应!

    福茉儿:我咋有你这么个不求上进的哥。

    一场谈话,因香九的果断拒绝而结束。福茉儿晾完最后一件衣裳,蹦蹦跳跳的和她去他坦吃饭。

    饭桌边,早有太监扎堆,各自执着筷子风卷残云。

    见到香九时,都自觉的让开一条路,更有甚者,帮她添饭夹菜,奉承道:“香哥儿,特定给你留了饭菜,还热乎着,快来。”

    香九:“……”

    她被前呼后拥着入了坐,连带福茉儿也跟着沾光。

    “哥,咱碗里都是肉丝。”

    香九定睛一看,还真是,这待遇好的令人发指啊!

    有一人插话道:“香哥儿,哪日飞黄腾达,千万别忘了我们啊。”

    香九职业式假笑:“好咧好咧。”

    一面回应,一面从簸箕里拿了两个馒头,将其掰开,把肉丝尽数夹进去,递给福茉儿:“揣好,给你哥留着。”

    “嗯!”

    而对面受到冷落的刀豆,意外的没发出任何声响,死死攒着竹筷,阴沉着脸……

    一整个下午,福茉儿都像只欢乐的喜鹊,绕着香九左三圈右三圈的闹。

    香九拿她没辙,专心刷着恭桶,怕她一个人太闷,偶尔同她闲聊几句。

    “福寿去哪了?还不回来。”香九随口说。

    “傅哀愁让他去清理筒子河里的淤泥和杂叶,”福茉儿回答道,“许是很费劲吧。”

    香九在眉前虚搭了一个棚,遥望往西下坠的太阳,嘀咕说:“这也太久了。”

    什么活要干整整一天,饭都来不及回来吃一口。

    “我哥哪都好,就是太老实,不知道偷懒。”福茉儿双手叉着腰,“傻子。”

    她拍拍放在怀中的馒头:“再晚些可就不好吃了。”

    “那你帮他吃一个。”香九看出她嘴馋。

    “可以吗?”福茉儿像个讨糖吃的小娃娃,害羞又胆怯。

    “吃吧。”

    “……算了,我哥一天没吃东西,肯定又累又饿,还是给他留——”福茉儿的话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跌跌撞撞的跑进院的太监身上。

    香九随之看过去,见那人满身泥水,帽子不知去了哪,一团发髻歪歪扭扭的不成样子。

    “傅管事,傅管事呢!”他张皇失错的喊道。

    院内的人被他吓唬住,呆呆的没动。

    香九心头一震,奔过去抓着他:“出什么事了?”

    那人眼眶一红:“……福寿死了。”

    他的话一出口,香九便有些天旋地转,只一声不吭的站在那,不知该作何反应。

    直到两块白花花的馒头滚到脚边,歪在她鞋边。

    奴才的命不值钱,偌大的紫禁城里,每一天都在死人。

    可香九没想到,这样的不幸会落在福寿身上。

    明明昨夜那厮还帮她盖被子,听她诉说心事。

    福茉儿没哭也没闹,弯腰把馒头捡起来,吹开面上的灰土,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弄干净,还能吃。

    香九问她,给谁吃。

    她答,留着给我哥路上吃。

    路上?

    对,黄泉路。

    .

    福茉儿独自回了房间,香九来到房门外,想要安慰她,却不知说点什么。

    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

    真要如此说,不如好好的闭上嘴。

    “茉儿,你还有我呢。”她声音放的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门扉依然合着,里头一片寂静,香九怕打扰到她,缓缓退下台阶。

    最后一丝夕阳被黑夜吞没,月光打在她发顶,惹得她没由来的抖了个寒颤。

    赶到东华门的时候,宫门已经下匙,护军

    用长矛拦着她,问她可有敬事房给的出宫腰牌。

    将香九拿不出来,便又拔出窄背刀赶她走。

    “我朋友就在宫门外清理筒子河,他死了,我得去送送他。”

    宫内死了奴才,需在子夜沿着东筒子长街抬出神武门。可福寿偏偏命不好,死在了宫外,再没有抬回宫的道理。

    “死人有何好看的。”一名护军调笑道。

    另一名也搭话:“是啊。你别操那闲心,自会有人把他送回爹娘身边,好生安葬的。”

    香九垂下脸,叫人看不出她的情绪。

    忽然屈膝跪了下来,腰身挺得笔直,摘下帽子搁在一旁。

    面朝宫门磕了三个响头,是磕给福寿的。然后又磕了三个,是替福茉儿磕的。

    磕完之后,扭身走了……

    “香哥儿原来你在这,可让我好找……”一小宫女在拐弯处,与她撞了满怀,上气不接下气道。

    “有事?”

    “有,快些回去,茉儿要和刀豆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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