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无法理解的猫的想法的。
就好像现在月见里月见根本不知道太宰治想做什么。
她能感觉到他胶在她身上怎么拽都拽不掉的眼神, 那种眼神跟随着她,追逐着她, 将她密不透风地裹在其中,无论她走到哪里,这眼神都如影随形。
“你对他做了什么?”就连织田作也那么问。
月见里月见:“……”
月见里月见:“我能做什么。”
她能做什么。
她倒还想反过来问这是不是太宰治想要对她做什么。
早在第一世的时候, 他就已经将她对他的信任全部都透支完毕了。
她被骗的一头撞在墙上,头破血流的。
那种好像她从未了解过这个人的茫然感缠在她的心头,一直困了她整整三世, 甚至直到第四世的时候, 她站在高台上, 按照记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踏入自己的陷阱, 对着他的心脏扣下了扳机,面对他似乎若有所感地抬起来的那一眼, 那种茫然感也未曾消退过一丝半点,反而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点地变得更加沉重。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月见里月见只要阖上眼睛, 就会看到高楼之下,在她的子|弹击中太宰治的心脏前, 那个一身寡淡的青年抬起头,隔着时间与杀意向她望来的那道深深的凝视。
——他明明是看到她了。
——他也明明是看到了那枚朝他心脏而来的子|弹。
但是,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看到了她, 他却仍然什么都没有做。
穿着一身黑色的青年就那么站在那里, 不躲不避地, 朝她微微一笑。
就好像,他迎接的不是一柄来自死神的镰刀,不是她对他满腔的恨意,而是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只要站在他面前,眼睛就会亮晶晶的,即便捂住了嘴,喜欢依然会从眼睛、鼻子、耳朵里冒出来的,连空气都被她的喜欢浸的甜滋滋的小姑娘。
她认识了他整整三世。
第一世她追着他走,第二世她避着他走,第三世她盲目又痛恨地想要将一切报复回去。
整整三世,三辈子,她以为她总能看清他些什么。
但是她错了。
直到她的子|弹真的击中了他的心脏,他的鲜血从心口不断地蔓延出来——直到她好像真的杀死了他,她也仿佛一点都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太宰治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当他看到她的时候,看到她握着枪的时候,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他会猜到那是陷阱吗?
他能看出她想杀她吗?
他能感觉到她对他的痛恨吗?
如果他能猜到,能看出来,能感觉到,那么为什么他不躲开。
为什么他看到她,还能笑起来?
有一种比痛恨更深的情绪涌上心头,但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她开始觉得茫然。
“我做错了吗?”那个时候的她曾那样问过福泽谕吉。
她做错了吗?
明明在第三世的时候,她抱着对他的满腔恨意往上爬,直到后来她被白虎会和杨义生在背后反咬了一口,在死之前,她更多的也是不甘心。
不甘心她依然什么也做不到。
不甘心他在骗了她以后,还连一点惩罚都没有。
她抱着满腔的怨愤重来,然后遇到了翠铃。
那个温柔的像是春光一样的女人,但是她死了。
于是她又重新变为了一无所有。
从短暂的温柔中脱身,月见里月见一度觉得自己像是在这条路上走到了尽头。
翠铃的死像是在她的前方划下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她已经走投无路了。
其实现在想想,在翠铃死后,第四世的她甚至比第三世还要执着于杀死太宰治,更多的原因是不是因为她已经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呢。
反正一世一世的重来到最后都以一无所有作为结局,那么就干脆不再要有未来了吧。
那个时候的她大概就是那样想的。
杀了太宰先生以后,我也和他一起去死吧。
她不知道那种近乎殉情的想法是来自哪里,但她知道一点,那就是那个时候的福泽谕吉一定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于是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让她像一团融化的雪一样,慢慢地松懈在他怀里,将头枕在他的腿上,让他用手掌温柔地抚过她的头顶。
“那已经过去了。”他说。
但是到最后,他也没有回答她,她是不是做错了这个问题。
而直到现在,月见里月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只是就如福泽谕吉说的那样——那已经过去了。
这句话并不是在否认她曾经做过的一切。
福泽谕吉的意思是说,那些事她已经做过了,既然做过了,那么又何必非要在那么执着的追逐那些问题的答案呢。
是啊,都已经过去了。
月见里月见想。
无论是他欺骗了她,还是她杀死了他,亦或是他们之间更多的那些纠葛,那都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也就没必要计较了。
这么想着,原本因为太宰治的眼神而显得有些躁乱的月见里月见也慢慢地冷静下来。
她不再理会他胶在她身上的眼神,开始做午餐。
午餐是早就想好的火焰牛排。
大概是继承了那个早就已经被记忆模糊了面容的父亲的做菜天赋,月见里月见在厨艺方面也相当有天赋。
做好的牛排往桌子上一放,高浓度的白兰地倒上提前煎过的牛排,火花高高得窜起,把几个围观的孩子兴奋地连连高呼,纷纷吵着再来一遍,跟看魔术似的。
织田作还开了瓶红酒。
可能是因为酒真的是男人的浪漫。
把酒一倒,三个人酒杯一碰,就是平常连一个眼神对视都能吵起来的太宰治和中原中也这次也很安静。
安静地喝着酒,聊着天。
月见里月见听见他们在谈黑|手|党的事。
她对那些不感兴趣,就干脆和小家伙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想到什么说什么,说的话和问的问题都是天马行空的。
幸助甚至问她说彭格列的首领是不是长着三个头,四条手臂,八条腿,危急的时候还会变身的那种。
在小孩子看来,自己的爸爸就已经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了。
如果有比自己爸爸还要厉害的存在,那肯定就不是人了。
想了想,月见里月见还是决定说实话比较好:“不是。”
她这么说,“彭格列的首领只是一个普通人。”
“诶,普通人啊——”幸助的肩膀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声音也低了下来。
“很失望吗。”月见摸了摸他的头。
幸助说:“也不算失望啦。不过既然是彭格列的首领,那他就算是普通人,也一定是个很厉害的普通人吧。”
“对。”她回道,“他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普通人。”
“姐姐见过她吗?”
“见过一次。”
“那彭格列的首领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啊。”幸助很好奇。
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那一瞬间,月见里月见好像再度看到了那个站在花园里,明亮又孤独的青年。
他站在阳光下,回头对她微微一笑,却寂寞的好像从未被人拥抱过。
纤长的眼睫轻轻地敛下,于是月见里月见说:“他啊——”
“——他是一个偶尔也需要别人抱抱他的普通人。”
不是王,不是教父,不是彭格列十代目。
他在她眼里,只是一个包容着别人,却也同样渴望被包容、被拥抱的普通人。
幸助有些听不懂。
黑发少女揉揉他的头发,也不介意。
因为追查真理天文的缘故,月见里月见这些年确实去过不少国家,咲乐不喜欢听黑|手|党的话题,就让她讲其他国家的见闻。
月见的口才算不上好,说出来的见闻也干巴巴地。
但孩子们却听得连连惊叹,不住地缠着她问各种问题。
等好不容易说完了,她偏头往旁边一看,那边桌子上已经醉倒两个了。
月见里月见:“……”
中原中也喝醉了还在她的意料之中,毕竟上司先生酒量不好还喜欢发酒疯是整个港黑人尽皆知的秘密。
但是月见里月见万万没想到织田作的酒量也没好到哪里去。
你们港黑的酒量还能不能好了。
黑发少女的眼神有些一言难尽。
她家老爷子人老了,这些年只是偶尔碰下清酒,所以酒量直线下降就算了。
月见里月见可是记得第一世第二世忘年会的时候,芥川龙之介坐在她旁边,被下属敬了一杯酒,结果一杯就倒,最后还是她在芥川银的请求下半背半拖带着他回去的。
森鸥外的酒量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自己大概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从来不会在外面过度饮酒。
坂口安吾就更别提了,在外面喝酒最多只碰三杯,严谨又克制,要是碰到了他要开车的情况,他滴酒都不会站遵纪守法的根本不像个黑|手|党——等等,他也确实只是个卧底。
堂堂港黑,他们大概连江户川乱步的酒量都比不过。
她家侦探先生偷喝酒的时候都能喝上好几口。
不过好在织田作的酒品还算不错,喝醉了也只是坐在椅子上,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头顶的光斑,像株误以为那是太阳的向日葵。
隔壁的中原中也都已经和太宰治快要打起来了。
也不知道太宰治和他说了什么,褚发青年一脚踩在椅子上,然后暴怒地揪起了他的衣领:“我就知道是你这混蛋干的!”
“诶,中也你莫非不喜欢这礼物吗?”即便是那满腔的杀意已经凝成实体重重地压在了脊背上,但太宰治却仍是那唇角带着轻笑的漫不经心的样子。
月见里月见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礼物这词从太宰治口中一出来就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和她一样,中原中也大概也有着这样的感觉。
褚发青年表情一冷,而后眉峰一展,眼角自唇畔拧出一道狰狞的弧度:“哈?你这家伙还真敢说啊,那我也干脆送你一份回礼好了——!”
毫无征兆地,一个拳头就猛地落在了太宰治的脸上。
不过搭档不愧是搭档。
显然预料到了中原中也会动手,在那一拳头堪堪落在自己脸上时,太宰治抬起手,险险地挡了下来,只是因为力量的差距,他还是免不了被揍得向后一个踉跄。
月见里月见:“……”
月见里月见下意识地回头去看一旁的织田作。
就见还没清醒过来的男人正坐在椅子上,还仰着头盯着头顶的光斑,隔壁的吵架声显然一点都没传到他耳朵里,他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没办法了,叹了口气,月见回过头。
在中原中也准备再揍太宰治一拳的时候,她上前了一步,然后拽住了他的手腕:“中原先生。”
微凉的触感握上手腕,中原中也的脚步被拉的一停。
他转过头,而后就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张他很熟悉很熟悉的面容,曾经无数次的,他梦到这个人。
但是等到醒过来的时候,他却又什么都忘记了。
中原中也一直以为自己是不会做梦的,因为他不是人类。
所以即便清醒了以后,回忆起那大片空白的梦境,他也只是觉得——因为他不是人类,所以他不会做梦。
直到现在,梦与清醒的界限,那些无数次在梦境中出现过的,又在醒来时被他遗忘了的记忆像山洪一样向他涌来,那些记忆将他淹没,他甚至听不到面前的黑发少女正对着他说些什么。
他只是看着她,静静地看着她。
然后在那种连她也感觉到不对劲的长久的沉默中,他伸出手臂抱住了她。
“……小混蛋。”他这么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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