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泽谕吉有一瞬间的沉默。
虽然说夏目这个姓让他在某一刻确实想到了恩师, 夏目漱石, 但是他没想到月见里月见说的真的是他。
这显然和他所在的世界所发生的事截然不同。
眼前的人虽然并不是自己的丈夫,但是他与自己丈夫本质上是同一个人,所以早已在这十年间对他神情了如指掌的月见里月见很轻松地反应过来了他此时的沉默代表着什么。
“在你的时间线里,我父亲并非是夏目漱石, 而是另有其人,是吗。”月见里月见问道,“是黑蜥蜴的广津柳浪?”
福泽谕吉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
月见里月见道:“打中你的是波维诺家的十年后火|箭|炮。那是能够将十年前的自己与十年后的自己对换的道具, 不过很少有人知道,十年后火|箭|炮所交换的十年后的你可能是来自不同的平行世界的。”
“平行世界?”
“就像我们刚才说的那样。”月见里月见解释道,“在这个世界里,夏目漱石是我的爸爸,但是在谕——”正要下意识地叫出丈夫的名字, 然而就在那个字念出舌尖的时候, 月见里月见忽然就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并不是十年前的丈夫,她停顿了一下, 而后换了个称呼,“恩,谕吉先生你所在的世界里, 那个「我」的父亲却是黑蜥蜴的广津柳浪先生。”
“一念之差,不同的选择, 就会造成不同的结局。”她说, “就像是现在的我是爸爸的女儿, 而谕吉先生你的月见却是那位广津先生的女儿。”
听到她用“你的月见”来称呼他家小孩,福泽谕吉的身形微微一僵,唇角的弧度有些像要勾起,却又有些像要板直。
看着另一个世界的丈夫那努力不让自己的好心情被别人发现的青涩模样,月见里月见忍不住弯了弯眼眸,也不知怎么的,她并不多的恶趣味在这一瞬间忽然就涌了出来,莫名地就很想逗一逗眼前这个一本正经的男人。
于是黑发女人刻意淡下了自己脸上那过于灿烂的笑容,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显得不那么促狭,开口道:“当然,这个世界的我是福泽谕吉的妻子,也有可能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我就是森鸥外的妻子了。”
刚刚才见过另一个世界和月见里月见结婚生子的森鸥外的福泽谕吉:“……”
月见里月见原本只是想逗逗他,结果没想到面前的福泽谕吉却陡然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有一种不妙预感的月见里月见:“难道真有这么一个平行世界吗?”
嘴拙,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的福泽谕吉:“……恩。”
两个人就这么诡异地同时沉默了下去。
最后,还是月见里月见先开了口:“那个世界的我是什么样的呢?”
想了想,福泽谕吉歉疚道:“抱歉,我不太清楚。我只是在刚才被十年后火|箭|炮打中的时候,在简短的几分钟内和那个同样是被十年后火|箭|炮打中来到我们世界的森鸥外有过几句交谈,无法从他的话语里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无法知道那个世界的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月见里月见:“……”
被她一眨不眨地盯着的福泽谕吉:“怎么了?”
月见里月见:“噗,没什么。”
只不过……还真是一个人啊。
认真过头的男人。
笑了笑,月见里月见将眸光稍稍向外别了别。
她换了个话题:“那,谕吉先生世界里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福泽谕吉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他沉默了很长的时间,长到月见里月见都要以为他或许不会回答了,男人那微肃的声音才终于在耳边响起。
“那个孩子——”他用这样的称呼来称呼他的小姑娘,“她是个一直不停在和别人道歉的孩子。”
月见里月见愣了愣。
“即便她根本没有错,即便错的不是她,她也始终将那些错揽在自己的身上,并不停地为那些不属于自己的错误道着歉。”
福泽谕吉想起那些破碎的记忆里,那个孩子一身狼狈地和他说着对不起的样子。
似乎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总是那样以一身的伤,一身的狼狈,一身的痛苦和绝望和别人道着歉,道着那些本不该由她来承当、与她无关的歉。
“月见她。”毫无所觉地,他念出她的名字来,“是明明自己都已经遍体鳞伤了,却还是会自己咬着牙、拼死挣扎着从地上跪着、爬着,也要往前走的人。”
福泽谕吉想起那个面无表情的黑发少女曾无意中露出的笑容。
流转着淡粉色的眼尾轻轻拉长,那双漆黑的,时常透着雾气的黑色眼眸就那样慢慢地弯了起来——那就真的很像江户川乱步说的弯弯的月牙。
“她吃过很多苦,也经历过很多事,但却始终温柔着。”
“她是个值得所有人去爱她的孩子。”
笑的像月牙一样的小姑娘在脑海中对他微微一笑,那一瞬间,福泽谕吉几乎克制不住心头涌起的温柔。
他的声音轻了下来,唇梢动了动,很轻很轻地弯了一下:“她也是个,我没有办法拒绝的孩子。”
他怎么能拒绝她呢。
他根本无法拒绝她。
谁能拒绝那样一个遍体鳞伤,跌跌撞撞地来到你面前,却并非是为了祈求你的温柔,而是张开自己瘦弱的手臂,挡在你面前,想要保护你,想要把自己本就所剩无几的温柔分给你的孩子呢。
明明她自己都不曾怀揣多少的温柔,多少的善意,不曾被任何人拯救,任何人陪伴。
但就是那样的孩子,她却用自己伤痕累累的手,将那仅有的温柔送给你。
谁能拒绝那个孩子送过来的温柔呢?
至少他不能。
福泽谕吉的眼眸是银灰色的,和他头发一样的颜色,像掺了星星的细沙。
在他说话的时候,那些星星就慢慢地陷入柔软的沙子里,任由那些细碎的光在他眼底闪烁着。
月见里月见就这么坐在他对面看着他。
她看着这个另一个世界的丈夫的眼神从压制,到克制,再到温柔,最后是坦然。
胸腔里一直以来隐忍着的某种情绪就像是被人拨开了晦暗的云层一样,终于见到了天日,福泽谕吉将手掌轻轻地按上了心口的位置,掌心下是持续跳动的心脏,那一刻,他很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和声音一起道。
“她是——我想用剩下全部的时间去保护她的孩子。”
是他家的孩子。
是他的小姑娘。
月见里月见忍不住地就对他笑了起来。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就在她开口说话时,紫色烟雾就再度包围了他。
福泽谕吉只觉得周身的空气有一瞬间的扭曲,等他再一睁眼时,他就已然回到了那间熟悉的咖啡厅。
目光环视了周围一圈,所有人的眼神都似有若无地集中在了他的身上,福泽谕吉也不介意他们看着自己,坦然地就看了过去,只目光在扫过月见里月见时稍稍地顿了顿。
江户川乱步倒是一如既往地我行我素,直接几步跳到了福泽谕吉的面前问道:“社长,十年后怎么样?”
定定地看了眼表情好奇的江户川乱步,福泽谕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乱步。”
“怎么了?”
“之前你提议的——”银发男人看着自家的小孩儿,“竞争,我接受了。”
江户川乱步的眼睛霍地就睁了开来。
他有些讶异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但不过瞬间,他便又眯起了眼睛,得意地笑了起来:“所以说听名侦探的话绝对没错!”
他双手环胸,看上去不像是要和最敬爱的社长成为情敌了,反而更像是两个人要一起联手办一件惊天大案似的,“没问题!乱步大人我可从来没有输给别人过,即使是社长也是一样的!”
一旁的人被他们没头没尾的一段对话搅得有些糊里糊涂的,但森鸥外和太宰治两个人却是听明白了。
一身卡其色风衣的黑发青年就像个上课提问的小学生一样,将自己的手高高举起:“提问!”
“驳回!”猜出了他想说什么的江户川乱步想也没想地就堵住了他要发问的嘴。
“乱步先生好严格啊。”太宰治做出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我只是也想加入而已。”
江户川乱步奶凶奶凶的:“不行!”
太宰治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森鸥外却先他一步笑眯眯地道:“太宰君,死缠烂打可不是什么绅士的行为。既然已经被讨厌地那么彻底了,那么再试图垂死挣扎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反倒不如及时止损,这样说不定还能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奇怪,这段话森先生你不是应该对自己说才对吗?”太宰治睁着一双鸢色的眼睛,一脸的无辜,“毕竟从头到尾,包括直到现在,森先生你都是将人的感情看做博弈与战略一样的东西呢。”
“有吗?”森鸥外惊讶道。
看着他装傻,太宰治只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装的比他还纯良:“难道森先生你想否认吗?”
两个人面上笑眯眯地,将各自的情绪伪装的滴水不漏的。
但江户川乱步看着他们只觉得莫名其妙地,不仅莫名其妙,他还想生气。
——这明明就是他和社长两个人的公平竞争,这两个人是想干什么啊!
好在福泽谕吉眼疾手快地安抚住了他,这才避免了江户川乱步一头撞进另外两个心黑无比的男人的交锋中去。
正冈子规抱着手里的茶看着,忍不住感叹道:这瓜真香。
不是,这茶真好喝。
然而就在他抱着茶打算继续看看接下来的情形时,忽然地,他无意中一抬头,然后就对上了楼梯上那只三花猫的一双冷冰冰的猫眼。
三花猫:“喵。”
正冈子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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