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嗓门, 语音低缓,轻得几乎只有自己听见。
声音落在此间,有响亮激烈的打斗声掩护, 本该是消泯无踪, 但在场众人境界高深,身体的锤炼已非她所能想,五感的敏感程度极高话出口, 当下东喻与天行观数人就猛地扭头看了过来。
隐蔽的角落忽然成了注目的中心, 千叶有些发愣,但她并没有紧张。
她的心情还有些愉悦,一种在风暴关头跃跃欲试、蠢蠢欲动、正待做一件谁都想象不到的大事的刺激。
这种感觉顺带激起了她的表现欲她将绯珠扇轻按于胸前, 低眉顺目对着东喻的方向屈膝一福,行了个凡间女子的礼节, 轻声细语地笑道“妾要谢过前辈出手了。”
反派死于话多,做事一定要抢先, 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之前先下手为强,这绝对就是人间至理
所以当她抬起头的时候,仿若天崩地裂般的恐怖场景陡然展现
仿佛有什么锐利的器物横掠而过, 顷刻便将整座巨船切成两半, 上下分层
防护的界障轰然坍圮, 宝船突兀的剧烈震动带着摧枯拉朽的可怖力量, 龙骨在这一刻猛地塌陷,已经被东喻砸碎了大半的船舷、船尾乃至于整个截面,都像是碎散的沙子般纷纷扬扬地炸裂开,乃至于脱离了载体却仍未完全消弭的符文与阵势,还在空中发散着恐怖的冲击力,形成漩涡般的威压, 无差别地将散落的一切卷集进去碾压粉碎。
在整个世界都崩溃掉落之前,千叶还在那心平气和地笑“妾说过,要控制整艘船很难,但要单独控制某个方面却简单得多。”
“只不过宝船各系统浑然一体,妾之微力,实在连这单独的方面都不能撼动若非前辈帮妾扫清了这些相连的节点,妾也做不到这一切。”
这种场景太容易叫人误以为是“自爆”,连祝如意等人都煞白了脸色不作他想,腾空而起,以最快的速度远离这艘很快就要爆炸的船
东喻倒是想要冲到她身边,但是千叶在同一时间就消除了绯珠扇的禁制,失去束缚的女修们尖叫着从空中掉落,除了少数人如仙羽之流在发现可以动用灵器的刹那,就稳定心神召唤出了飞剑,勉强冲出漩涡,其他人根本没有反抗之力东喻再我行我素也不能看着门派弟子惨死眼前,反身一剑刺入其中,无孔不入的风裹挟着浩瀚的法力尽可能捞起掉落的人,根本顾不得这厢也在坠落的她。
千叶的衣发都在高空剧烈的大风中狂舞,轻笑的声音却透过各种各样的炸裂声准确无误地落入他人耳中。
“妾确实很有天赋,不是吗”
在她彻底失去依凭摔下去的时候,绯珠扇已经化作了绳子圈住千叶的腰,周身熟悉的气感叫她十分安心,并且她很清楚,绳索的另一端系于梅承望之身,她无需不必担心会摔得粉身碎骨。
果然只往下掉落了片刻,她的腰间便是一紧,绳索带着她径直往一个方向飞去。
各种各样的碎片如刀刃般划过她周身,却没有丝毫伤害到她,失重感并没有维系太长时间,一把巨力把她往前一拖,天旋地转间她就扑入一个弥漫着着浓浓血腥气的怀抱。
铁锈气味是如此浓重,以至于她第一时间就屏住了呼吸。
隐约流转着星彩斑斓之色的袖袍罩在她身上,对方在她扑过去的时候就顺手将她抱起来,以减免她向前的冲力,但她还是撞在他身躯之上,千叶的长发与衣袂劈头盖脸地糊了他一身,又随着飞速行进时卷起的风,纷纷扬扬地扫向另一个方向。
千叶低下头,“登芳主”一张俊脸正仰头看着她,含笑夸奖道“真厉害。”
如此近的距离,整张脸都映入眼帘,她连他根根分明的睫毛与嘴唇上轻细的纹路都清晰可见,此刻这个男人脸上没有片分狂傲之姿,俊美张扬的五官在懒洋洋笑的时候,只是舒展得更为优雅随和。
她眨了眨眼,忽然笑开,得意地说“是吧”
“是呀,大开眼界。”梅承望顺着她的话说道,顺便把她放下来,并未有丝毫逾矩不礼之处。
回头望去,极远处宝船解体时脱落的外壳炸裂成漩涡的场面,也是如此浩瀚恢弘、难以描述。
以为还有另一场可怖“自爆”即将出现的人,竭尽全力试图离开爆炸中心,竟不知“自爆”根本不会发生,而她们就在对方眼皮子底下金蝉脱壳
她是很想看看东喻会有什么脸色的,但是作死作不得,而且「苍碧之舟」已经按照之前的设定开启了空间跳跃,转眼隐没,穿梭而去瞬息千里。
再睁眼的时候,整艘“船”摇摇晃晃,感觉随时都能散架,却到底没散成,能继续前行。
确定追兵一时半会儿绝不会追来,千叶长长地吁出口气,扭过头,看向梅承望,眼睛亮晶晶的,仍处于耍了东喻与天行观众人的兴奋之中“你竟然信我”
话一出口她意识到自己太过放松了。
大概是因为梅承望已经发现了她身份的猫腻,他作为挡箭牌,也是最清楚她的底细的,所以她在他面前就不太能崩住“凝露”的人设。
面对梅承望的视线,她慢慢地收敛表情,露出了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眼神无辜而楚楚动人。
梅承望挑了挑眉,露出一副“可别装了”的表情,然后回答她的问题“看看也无妨反正无论你做什么,总有梅某人兜底。”
这话就听着比较叫人愉悦了。
“可梅某人都没想到,你竟然能做成这种事”连他都控制不住喃喃道。
不仅够叫整个天行观怀疑人生了,连知情者都惊为天人
最初的时候,当她在研究宝船控制室核心驱动,其实就已经在想着能不能搞点花样了。
宝船能飞,她的玉舟也能飞,都是灵器,后者恰巧缺燃料,那么宝船的燃料能否给它用上
一般来说,搬点燃料试试是大部分人处在这种情形下都会有的举动,但她就是跟常人不一样,她突发奇想,如果把玉舟转移为核心的新载体不知是否可行。
玉舟与宝船之间有巨大的体型差距,而且两者的驱动结构都不一样,一个是她在低魔世界学来的炼金术,一个是修真世界的炼器术,能找到点共通之处已经极幸运了,她的想法就与天方夜谭没什么两样。
核心当然拆不下来,不仅是因为要专供一艘宝船运行的驱动大到何种程度,而是由于整艘宝船各个系统间都是一个统一的整体,很难在不触动其他方面的前提下单独地运转其中的一个方面,再说她毕竟只是一个凡人,就算借了梅承望的光也力有不逮,她对炼器刚接触个大概只学会爬,跑都过分,更别提飞了。
但办法总是人想的。
她与他人相比,最大的不同在于她敢想敢做尝试一番过后,她的设想勉强实现了一半。
她把玉舟的核心拆出来,与宝船驱动的供应炉放在了一起,而且两者并没有出现明显的排斥作用,她想着,就算搞不走这个核心,好歹也偷些燃料过来,怎么都不会亏的。
没想到会出来一个东喻,更没想到东喻的剑招洗地将上层船舱全部击毁
宝船各个系统的联结出现了大问题,距离解体只差一步,她就毫不犹豫推了一把。
旁人只想着,无论如何,船毁了,她与梅承望插翅难逃,殊不知她高兴得就差笑出来了,这不就暗合了她的算计么
这机会不抓住就枉为她千叶了。
于是就有了后来的“金蝉脱壳”她不能控制宝船,却能控制玉舟玉舟的核心裹挟着已经独立一体的宝船供应炉,重新构建出玉舟原本的形态,顶多是因为时间有限,只能裹挟着大半个控制室一起走,而叫玉舟的“载体”变得奇形怪状而已,它的本质仍是玉舟,仍能破空而行
这就有了千叶与梅承望匪夷所思的出逃。
千叶“谦虚”地笑道“妾说了,妾是有这个天分的”
这句话似乎开启了梅承望某种不好的记忆,他停顿了一下才说道“还是换个称呼比较顺耳。”
千叶无辜地眨了眨眼“恩人说什么,妾听得不太明白。”
梅承望大手一张,千叶抓在掌心的扇子就化作气流般脱手而出,落入了他的手心。
这本来就是他的灵器,拿回去无可厚非但千叶却觉得很不适应她已经把它视为是自己的东西了
梅承望指尖轻点,绯珠扇未凝成原形,也未继续维系气流姿态,而是变作一个类似于水壶一样的无盖器皿,灵气化作的流水正到口子上,随便加一点力道就会涌出来的满满当当,而水中生长着一株通体银白的植物。
这株跟兰草有些类似的植物开着银白的花,颤颤巍巍似饱含着生命的光辉。
这扇子到底有多少功效
不,重点是,这花是什么意思
他要做什么。
梅承望对她张开手,千叶看看扇子化作的器皿,又看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递给他。
梅承望笑了笑,捏住千叶的手指,干脆利落地划动指甲,取走她指尖的一滴血,弹指投入器皿之中。
灵气氤氲着那滴血珠,将它打散成雾气般,任由银白植物吸收。
植物很快现出淡淡的粉。
梅承望解释道“天问,它的名字当然还有一种别名,叫辨真花。
“好了,我们可以谈谈凝露了。”
千叶好悬才没露出心虚表情,她慢吞吞地跟梅承望面对着坐下来,精神戒备,小心谨慎。
槐沙谷,绛兰城
度淳魔君多年受天外邪火缠身之扰,为之灼烧五脏六腑,灼烧修为,灼烧生命,非寒水阴月压制不可,因此这座城池立于水渊之上,移山凿壁极尽魔道之能。
当然魔道至今未得一统。
度淳承的是老魔君的衣钵,地位正统无可厚非,但度淳魔君顽疾是全天下皆知的事实,实力衰减不可避免,且久不现身人前,魔道最是重武慕强,这才有了辟罗魔君的崛起。
槐沙谷一脉与十万大山一脉,彼此争斗,水火不容,只是一南一北,素日才有几分太平。
公西雁冷着脸气势汹汹进入大殿时,所遇魔道中人与守卫皆胆战心惊,压根没料到她这么快就回返再结合传言所说,她在引州止牢山吃了大亏,没取得“登芳主”心石,必是心中压着邪火,现下又见到君上逍遥,多半又要大发雷霆。
没人敢触她霉头,连呼吸都要屏住,小心翼翼退后,任由她裹挟着一身寒意冲入殿中。
金碧辉煌,灯火通明,耀耀明光裹挟着灵石气韵,端得是富丽堂皇。
而这一道身影刚踏入殿中,强烈的存在感甫一出现便逼人心窍
两旁靡靡的丝竹陡然噤声,乐师脸色煞白,低头俯身,不待上座之人发话便颤颤巍巍退后跪于一边。
殿中翩然起舞的女婢瞬间僵硬了身体,步履摇晃,挤在一起向两边躲开,纷纷垂首下跪,娇弱躯体抖如筛沙。
魔君发冠凌乱,敞开的墨色大氅如流水般散落至地,露出一截苍白冰凉的胸膛,玉容俊美,如寒石雕琢,带着一种气色不足的病弱之气,但双目璨若远星,熠熠生辉之姿又很好地中和了那股虚弱,反倒叫他如同静谧寒潭般深不可测。
一名身着薄纱的美人正跻身他怀中,喜笑妍妍抬臂喂酒,陡然见得公西雁身影,整个人惊若被雷电击中,陡然失了色,手中一松,斟满酒的杯子脱落而去。
一只寒玉般的手自袖中探出,抓住了那只杯子,所有即将溅落到衣袍上的酒液违反重力,重又飘起,落入杯中。
美人惊悸欲死,根本顾不得那只酒杯,忙不迭从上座下来,扑到台下,向着公西雁的方向下跪,声音颤然不成语“尊上尊上”
她甚至不敢求饶
槐沙谷是公西雁当权,内外事务皆由她所掌,槐沙谷能维系现在的地位,几乎全靠她长袖善舞、左右逢源,魔君素不过问魔道事宜,因此公西雁地位尊崇,说一不二。
她蛮横善妒,心狠手辣,又有极高威望,在槐沙谷受到的尊崇不亚于魔君。
而魔君从不与她争吵。
任她发疯,任她泄愤,做什么都随她。
床榻上温香美人被拖出去碎尸万段也不会见他皱一下眉头,枕畔的娇媚女奴被一刀砍死血溅三尺也不见他有丝毫不愉。
人命在他眼中什么都不是。
美人惊惧不已,眼泪奔涌而出,在脸上涟涟溢开。
心知死期将至,却无可奈何。
甚至不指望着魔君为自己多说一句话
殿堂鸦雀无声,公西雁的脚步停下,她死死盯着脚边跪着的人,表情憎厌,胸口起伏,似乎强忍着什么。
所有人都觉得下一瞬这美人就将毙命,却见她俯下身,伸出纤素柔软的手指,捏在了美人下巴上,用力掰着抬起她的脸来。
美人泪水涌得更凶,浑身颤抖得好像血肉都会簌簌掉落。
“哈,多柔弱的一张脸,”她声音古怪,“就凭这个,要勾得君上欢心”
当然没人敢回答一个字。
公西雁死死盯着她,怒气积聚,似乎要将手下的皮肉骨骼一并捏碎。
但下一秒,她就狠狠一撇,将人往边上一摔。
“滚”
捡了性命的美人与大殿两侧的乐师舞女连滚带爬逃命。
“我忽然发现,”公西雁抬起头,盯着魔君似笑非笑道,“你喜欢的我也喜欢。”
魔君“咔嚓”一声捏碎了手中瓷杯。
酒液沾了满手。
作者有话要说 1231
1有人反应昨天的字数没多,就是正好断章,今天这章给多点
2公西雁嘻嘻,我也喜欢,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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