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3章 黎明22

    群星历21年

    里耶利安, 众明塔

    “白狮”防线横跨五个星系，包含上百颗行星以及它们的恒星，由巨型太空堡垒与星球级武器共同组成防线安全, 整体犹如一条长河般横亘在绯红星域的西南边界。

    “蕾拉大人即将抵达众明塔”

    “青鸟先驱舰已至”

    “整队肃容”

    “蕾拉大人即将抵达”

    这一段防线名为里耶利安，取义“晨星升起之地”, 众明塔是这片星区中一个核心的行星系统，因其众多卫星绕着行星运转时多呈塔状，被命名为“众明塔”。

    今日白狮军团的统帅巡视里耶利安, 按照惯例在众明塔暂歇。

    没有迎接仪式，亦无庆祝计划，只有列队护送的士兵们, 在空舰开启舱门、传输带下落而护卫兵列队奔驰而下守岗的间隙，有幸瞥见短暂的剪影。

    “蕾拉大人”金褐色长发披肩, 身穿白色军装, 青金色披风纹饰白狮的徽章, 行进间那森然雄壮的狮形纹路连每根鬃毛都好像在抖动, 威严到了极点。

    直到那道身影离开，所裹挟的可怕精神威压与气场随之消失, 那压抑得人透不过气的震慑感才慢慢消退了痕迹。

    这一位“蕾拉大人”比那一位更冷漠, 更不近人情, 但也同样的强大而疯狂

    不知有多少人想起了三年前的“血色黄昏”。

    那一位的意外身故让整个白狮军团趋向于混乱与莫测的前路, “密钥”的丢失让这个以侍奉克罗恩家族的半机械人为主导的军团整体濒临崩坏, 断裂的基因锁随时都会溃败，构筑强大力量的根基业已面临毁坏直到新的“密钥”诞生, 新的联结承接原本的契约，重新将基因锁补充完整，他们又拥有了指挥官与前进的旗帜。

    在等待“蕾拉大人”回归的时间里, 卡尔洛西大人开始清算所有的不稳定因素。

    若说是屠杀亦不为过。

    那一幕幕染红天际的血腥场景，即使是时过境迁，依然是叫人闻之色变的存在。

    从来都只是将屠刀对准界外势力的白狮，头一次将刀尖对准了一同浴血奋战的袍泽，那段时光，即使卡尔洛西大人光辉的身形始终不曾动摇，他所坚守的荣耀意志依然在人心中固若金汤，还是让白狮内部的氛围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然后就是“蕾拉大人”的回归。

    以克罗恩的血脉与“暴君”的遗泽，共同塑造的存在。

    所有人都知道真相，所有人都明白始末，但无论是心有排斥还是冷眼旁观，无论是自暴自弃还是疲惫倦怠当她真正出现在战场，真正现身白狮之中，一切的质疑与犹豫终究消散。

    白狮的火焰注定重新燃起。

    林陌站在屋中，盯着两个医护调试好仪器，设置完场阈的频率离开，然后将视线挪到坐在床沿上的人。

    军装与披风齐齐整整挂在衣架上，通体被除尘保养的白光笼罩，就算失去其主气势的蕴养，也自有一番肃正意味，反倒是褪下它们之后的人，没有军服给予的视觉性高大感，看上去更为瘦削孱弱。

    三年的时间拔高了她的形体，为她肩头增添了更重的负担，但没有叫这具身体哪怕是强健一些。

    “源星方面，卡尔洛西大人交代我去处理，”林陌汇报，“大人可以继续巡视工作。”

    侧对他的人轻轻应了一声，把接在臂带上的线路按照自己的习惯一根一根调整好，这才脱掉鞋子，转过身慢吞吞地把腿也架到了床上。

    她顺势抬头，看了林陌一眼。

    大概是已经习惯了承接那份恐怖的精神重压，她在人前滴水不漏，私下里也能无甚波澜，只是相较于前者，私底下总是放松点，于是他人也能从那眼角眉梢、举手抬足间，隐约窥见几分蓄积不散的倦怠与挥之不去的承痛。

    林陌停顿了一下，才道“凯撒军团近来有不明异动，卡尔洛西大人的意思，是需要我们多注意一些。”

    阿黛尔慢慢道“有可能对我不利”

    “可能性很低，”林陌说道，“但是多事之秋，警惕点总是没错的。”

    “好的。”她说道。

    “那么，晚安。”林陌微微欠身，“祝您有个好梦。”

    阿黛尔点点头，又道“辛苦了。”

    林陌停顿了一下，坦然接受了这个“辛苦”，看她躺到床上，自动开启的传感器自床头的仪器上展开连接面，贴在她的太阳穴上，并最终延展相接，蒙住她的眼睛，房间里斑驳的精神力场渐渐趋于平稳，这才转过身关闭灯源，走出去的同时关闭了房门。

    侍立在门外的众多青鸟护卫们毫无动静，连眼角的余光都未瞥到他身上，持枪默立，全神贯注地保持警惕。

    站在边上的副官乔音小碎步上来，张开手中的披风为他穿戴上。

    林陌看了眼手腕上的终端显示的时间，转身朝走廊另一侧走去，乔音与几位侍从亦步亦趋跟上。

    众明塔的自转缓慢，按照星际日的时间来计算，白天更长，夜晚上也更长，而且无论日夜，气温都不属于人类体感适宜的温度。

    乔音在他身后提醒道“长官，源星的客人已经到了。”

    “我知道了。”林陌平静道。

    源星是绯红星域对于中央星的称呼，因为群星联邦版图内有个叫做“中央星域”的大区域，那位不要脸的领袖级人物以“中央总督”自居，为了加以区别，其他星域也就被迫改变了所有因为地区划分而设立的“中央”名称。

    乔音道“客人请求自由行动权限。”

    林陌心里暗骂一句老狐狸，面上仍不显山水“给他们。只限众明塔。”

    乔音有些讶异，防线区域皆是白狮军团的自主领地，别说众明塔所在的里耶利安，就算是后方不那么重要的资源星，都严严实实隔绝了外界的窥探她来这里前，其实还不知道白狮对于这片区域的掌控程度。

    在绯红星域所有的宣传又抑或理解中，都认为前线是绯红星域的一部分，白狮也是绯红星域的一部分，但是这个说法严格来讲并不妥当，白狮是克罗恩的白狮，是“蕾拉”的白狮，也是白狮自己的白狮，而非绯红星域又或者执政官的，执政官阁下从一开始就不是将这个庞大的半机械人军团收归旗下，而是与之签订了结盟契约，以保证后者的全部独立自主权利为基础，得到白狮的支持，以及“拥有白狮军团”这么一个名义

    这十多年来，白狮军团驻扎在此地，将阵线打造成一片独特的领地，它不单拒绝敌方的窥探，也没有向源星开放的理由。

    现在，那些“客人”抵达军事重地，不但没有老老实实遵从安排，反而开口竟是自由行动权限，摆明着在作试探。

    “无所谓，众明塔的机密性并不靠前，用来秀肌肉恰到好处，”林陌淡淡道，“适当亮亮刀刃，免得别人以为我们好惹。”

    他的话语中有些隐约的讥讽，作为副官的乔音当然听出来了，她也跟着哂笑一下，只不过要秀气得多。

    林陌已经知道“来客”是谁，哪几个是他的旧同僚，也猜到他们打算怎么看他的热闹堂堂绯红星域源星政府高级官员，执政官的铁杆心腹，前途无限，最终却沦为一方军团的内务官，彻底落入政治荒漠这两年来，他林陌已经变成源星政府茶余饭后一个难得的笑话。

    虽然他觉得这没什么好丢脸的，却也讨厌别人拿着看热闹的眼光盯着自己。

    执政官与白狮统帅之间的微妙盟友关系，也造成了这些源星来客与他的隔阂，就算他过去与他们是同僚，现在也是各为主虑，注定把持着不同立场。

    林陌从未问过乔音，跟随他来到这里是否后悔，因为这个问题本来就不需要问出口。

    纵使当时来此确实有各方面的原因，但渐渐的，那些犹豫与纠结最终都荡然无存。

    林陌在后来的时光中，甚至有所明悟，执政官想要的“黎明”与蕾拉追求的“黎明”，其实从来都不是一个东西。

    每半年巡视一次防线。

    除了头一回的时候有卡尔洛西陪同走过全程，其余哪一次，都是阿黛尔独立进行的。

    卡尔洛西这位白狮的领袖级人物，对于给阿黛尔的教育方面，一向不吝于给予实践机会。

    而持续时间将近一个月的巡视，顶多就是阿诺德作为青鸟护卫队队长与她一道，这次林陌这个内务官跟来，还是因为有“源星来客”在这里需要他处理这个内务官可不止是阿黛尔本人的内务官，而是整个白狮军团的内务官，卡尔洛西对于个人价值的使用绝对登峰造极，对寻常人都恨不得挖出人十二分的潜力，林陌又有“增殖”这种神级辅助天赋，在了解到它的其中一项特技甚至能助长天赋范围内的能力者将近三成的工作效率之后，卡尔洛西恨不得把他复制个十个八个人使用当然人是能拆，天赋却独一无二，这也说明林陌在前线根本没有坐冷板凳的可能，相反，他所在的位置还重要得很。

    阿黛尔的巡视工作包括大阅兵、提升士气、加固核心人员的精神联结等必备事宜，至于审查军务方面都已经是小问题了。

    那时她在罗塔星所见过的那些人，每一位军长都有重责在身，都是防线上最重要的核心之一，巡视的路线也正是围绕着他们所在的辖地。

    有这样的死忠在前，她的工作并不算难做，再加上这两年她在白狮军团塑造的形象很合适，至今没遇到什么超纲的难题。

    就算这次源星来客多半带着执政官本人的意思，也没人觉得就有那么大的脸面要她出面，把人打发到众明塔，让林陌顺带去解决一下，已经是很友好了。

    当然对于源星方面来说，确实也没想着要见“蕾拉大人”，他们更想见到的是能够“有实际性话语权的”“占据绝对中心地位”的人物，或者说，直接面见卡尔洛西不过见到林陌也在他们的计划中就是了。

    林陌并不急着见人。

    既然他现在身在众明塔，顺手帮助阿黛尔处理了一些军务方面的事宜，让她的巡视工作可以轻松一些，直到将人送离里耶利安，才转头去见被晾在一边的“老朋友”。

    当他身着深蓝色的军装裹着披风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忽然踏入“客人”下榻的馆邸时，在场之人甚至要震惊于自己所见。

    倒不是惊讶于他这一身正装，而是对于几年未见的林陌竟会是如此精神焕发感到意外而已。

    所有人眼中“被发配”的林陌，就算不是愤懑烦恼，也该是郁郁不得志的模样，可他现在，就好像是已经完全融入白狮军团、那些半机械人的领地，如此自然，如此熨帖，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眼中更是坚定而专注，那是拥有执着信念之人的才有的神采，甚至隐隐还有斗志昂扬之态。

    可是要知道，林陌本来就是个非常沉默低调的人，他从来都吝啬于表现自己的情绪与心境

    “夜安，诸位，”他摘下自己的军帽，轻笑道，“鲁珀理查兹老伙计欢迎来到里耶利安，看到晨星冉冉升起了吗”

    作为同级政属大臣相处过的两位，面对林陌的笑脸都有瞬间的呆滞，既觉得他脑壳坏掉了，又觉得或许是自己的记忆出错，林陌确实是这么热情开朗的人

    开玩笑

    别说三年了，再过三百年，林陌还是那个动不动就在背后坑人一把、甚至是坑了人还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老阴比

    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鲁珀跟理查兹在与这位旧同僚拥抱并互敲后背的时候，还在提心吊胆，唯恐忽然着了什么道。

    “你怎么来了”心中再警惕，面上仍要笑嘻嘻，“让林大人亲自前来，真要叫人受宠若惊。”

    林陌把这些人晾了几天，虽说给了权限，但里耶利安正在受检，整个众明塔的重大新闻也绕不开统帅的巡视工作，是人都要被它们吸引去视线。

    他在彰显了白狮军团的肌肉有多铁，并且各方位秀完“蕾拉大人”的风姿之后，这才“姗姗来迟”。

    林陌看着旧同僚们微笑“失礼了，蕾拉大人忙于巡视工作抽不开身，特命我前来接待诸位。”

    鲁珀与理查兹交换了一下视线。

    这几日所见对于他们的认知实在是一场冲击。

    没错，他俩都属于执政官阁下的铁杆拥趸，当时都是身在跟随执政官前往罗塔星的队伍之中，挑选他俩派来白狮军团的原因也就是在此。

    在他们的印象中，那所谓的“蕾拉大人”仍是当初罗塔星的病房中呼喊着姐姐的孱弱少女，半年剿灭暴风眼的壮举都可以算是白狮军团与林陌共同的造势，所以难以想象林陌明明完成了任务，后来怎么就跟着白狮跑了，也难以想象，白狮军团在这么个冒牌货手下就真的渡过了险境，并且一如既往固若金汤地坚守在这条战线

    可是亲眼所见，容不得他们质疑。

    他们就是产生了某种荒诞性的猜测，蕾拉是不是根本就没死

    罗塔星那具尸体是否只不过一个障眼法，骗过了执政官骗过了他们

    那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蕾拉”，明明比真正的蕾拉还像蕾拉

    这种荒诞猜测甚至在某些关头强烈到几乎取代了真实的认知。

    但是荒诞始终就是荒诞。

    他们心里也知道不可能为真。

    而现在的林陌站在他们面前，如此恭敬又顺从地一声“蕾拉大人”，又叫两人平添无数疑虑。

    思虑只是转瞬，理查兹先笑“我们什么关系还需要这么客套”

    “不管怎么说，既然逮着你了，先来上几杯再说，”鲁珀接上，“咱们从源星带来的好酒管够”

    乔音接过长官摘下的披风跟帽子，一脸纯良地跟在后面。

    作者有话要说　　514

    1这个月基本维持隔日更了，多休息休息，多半准时12点更，如果迟更会提前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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