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瘟疫

    刘仁贵被迅速收监, 听候发落,从迎接到落马,不过一顿饭的功夫。

    周明礼嘴角一抽,对卫敛雷厉风行的办事效率有些刮目相看。

    按照规章流程, 他们收押刘仁贵后还得审问寻找证据, 让人签字画押, 再一一清点名目, 最后上报到永平。

    一顿功夫折腾下来,要耽搁不少时间。这恰恰是眼下最缺的东西。

    卫敛手持金令, 有先斩后奏之权。饶是如此,能够这么快解决一桩事, 也是需要魄力的。

    周明礼收了点轻视之心,承认公子敛在政治上并非一无是处。

    至少跟他想象中的瞎指手画脚不一样。

    卫敛问“通判何在”

    通判是知州的副手。他们从永平来, 对江州人生地不熟, 自己从头调查要耗费很多时间。想要最快掌握江州的情况,还是需要一个本地官员。

    两名侍卫很快押上一名官员, 观其衣衫不整的模样, 恐怕是刚从温柔乡里被拉起来的。

    “启禀公子,人带来了。”

    曹武良青天白日里正与小妾厮混, 就被一伙儿凶神恶煞的官兵强硬拉来, 连只鞋子也来不及穿,正憋着一肚子怨气, 就要破口大骂。

    想这江州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哪个不要命的敢抓他

    一被拉进来甩在地上, 正一抬头,就见一名年轻俊美的白衣公子,腰间别着一柄折扇,眉目微垂,清美如画。

    曹武良顿时看痴了。

    知州爱财,通判好色,被当地百姓暗地里唾骂“江州两大祸害”。曹武良男女不忌,只要长得漂亮的,都爱抢来玩一玩。平日里欺男霸女的事没少干,被他玩死的瘦马与娈童更不知几何。

    而卫敛无疑是曹武良见过模样最好看的人。他府里最讨喜的娈童都没这生的漂亮。

    曹武良忘了当下的处境,不觉失魂落魄地呢喃道“美人儿”

    侍卫即刻就要拔剑。陛下的人岂容这玩意儿觊觎

    周明礼目露厌恶。瞧这通判脑满肠肥的模样,就知道和那姓刘的是一丘之貉,直接关入牢里便是,还有什么审问的必要

    卫敛缓步走过来,在曹武良身前半蹲下,折扇轻挑起人的下巴,凝视人浑浊的老眼。

    曹武良垂涎地笑起来“美人儿,你是不是也看上我”他语句一顿。

    几根锋利的尖刺从扇骨中延伸出来,抵着他的脖颈,擦破皮肤,渗出微微血丝,再深一寸就能叫他血溅三尺。

    曹武良额头冷汗滴了下来。

    “刘仁贵已经死了。”卫敛面不改色地说着谎,“你是要将功赎罪,还是要下去陪他”

    曹武良“”

    一炷香后,所有关于江州近期疫情的大小资料都摆在了卫敛面前。

    大约一个半月前,江州清平县出现第一起怪病。一名独居的鳏夫死在自己的家中,死时全身溃烂,面目全非,如果不是常穿的那身衣裳,根本不能辨认出那是个人。

    鳏夫之前每日都会上山砍柴,在县里卖。一连几日不曾出门,兼之屋内隐隐传出臭味,终于引起邻居注意,待推门而入查看后,对着那具不成人形的死尸发出惊叫声。

    起初无人报官,只当是鳏夫得了什么病。出于邻里情谊,邻居埋葬了他。谁知又过几日,邻居一家三口,尽数暴毙。

    与此同时,县里与那一家三口接触过的人,身上纷纷出现异状。

    病人先是手臂开始淤青发痒,不停抓挠手臂,而后越来越痒。第二日整只胳膊都开始腐烂,甚至能抓下一块肉来。第三日腐烂蔓延到脸上,容貌尽毁。第四日扩散至全身,人到此时已经神志不清,就算没犯糊涂,见了自己的模样也要吓到发疯。第五日大多人已撑不住了,没死的也如一具尸体,乌鸦早已盘旋在上空,等着啄食腐肉。最迟第六日,病人死亡。

    无人撑到第七天。

    疾病最开始是在清平县小范围传播开,闹得人心惶惶。上报到衙门,衙门并不上心,推脱“患病就找郎中,找衙门作甚”。清平县贫瘠,县里仅一名老郎中,素来看病收诊金极少,被百姓们称为妙手仁心。

    那段日子里医馆人满为患,没病的也担心自个儿会染病,都要去瞧一瞧郎中才放心。可一旦真出现个有症状的,人群又都迅速四散,宛如见了瘟神。

    唯有老郎中无惧,照常给人看诊。只是这怪病闻所未闻,他也难以看出名堂,开几剂药方便罢了。

    几日后,一名病人的儿子拖着老父亲的尸体闹上门来,说老郎中开了药,他老父亲还是得怪病死了。那人坐地上撒泼打滚,唾沫横飞,说是老郎中开的药吃死了人,赚的是黑心钱,要人赔命。

    老郎中无奈答“但愿世间人无病,哪怕架上药生尘。老夫一生行医,是在和阎王爷抢人,抢赢了自然高兴,抢不过却也不能逆天改命。”

    可穷乡僻壤里的愚昧县民并不能理解,只知道他爹死了,他得找个人负责。那人想要揍老郎中,被其他百姓拦住,纷纷指责那人无理取闹。

    他们有的是真为老郎中打抱不平,有的则怀了私心老郎中出事,谁来给他们看病

    那人被众人指责,涨红了脸,灰溜溜逃了。几日后传来消息,那人也染病没了。

    更糟糕的是,老郎中也出现了症状,不知是在看诊过程中被哪个病人染上的。

    而此前在医馆看热闹的百姓,回去后也纷纷染病。

    这下人们出离愤怒了。

    他们这几日万分小心,闭门不出,唯一去过的地方就是医馆,肯定是老郎中传给他们的

    而老郎中染病的消息更加让他们证实了这个猜测。

    好哇,枉他们为那老东西说话,老东西却把病传给了他们愤怒的人们踹开医馆大门,却发现老郎中早已病死在家中多日。

    愤怒未能得以平息,人们打砸了医馆,又一把火烧光。昔日赞其妙手仁心,一旦触及自身利益,又唾骂其恶毒至极。

    极恐是瘟疫,最怖是人心。

    可怜老郎中一生无愧于心,死后落得这般骂名。

    人们打砸烧毁了医馆,满以为烧死了瘟神,从此便可高枕无忧。可是并没有,怪病依然在蔓延。先前染病之人的家人也分分中招。大难临头各自飞,有人抛妻弃子,有人恩断义绝。

    而后,一名每日往返隔壁清宁县酒楼送酒的县民在某一日染病。随后,清宁县酒楼爆发瘟疫,整个厨房全军覆没,当日用餐的食客也未能幸免。

    病传到隔壁县,清平县瘟疫一事终于瞒不住了。清平县知县终于打算上报知州,然而刘仁贵当时正值升迁关头,万不能出半点差错,与通判一合计,决定将此事瞒下。

    一传十十传百,迄今为止,整个江州七个县,有六个县都出现了瘟疫。其中清平县最为严重,清宁县也差不多沦陷,其余四个县较轻。

    最远的清秋县一例未有,据说当地知县一听到消息就下令封县了,近期内停止一切外出采买,靠库存度日。清秋县知县曾传信到上方等待支援,谁知那封求援信就被刘仁贵积压了下来,后又打算绕过知州直接派人上永平传报,信却被半路截下,人也被警告一番穿了小鞋,如今已快弹尽粮绝。

    周明礼目眦欲裂地看完那一封封密函,狠狠拍案,揪起曹武良的衣领,双目猩红,咬牙切齿“你们就是这么为百姓做事的”

    “你们就是这么当官的”

    曹武良战战兢兢地打着哆嗦“钦,钦差大人饶命小的已经将所有信函都送来了,可,可否将功赎罪”

    卫敛抬眸,轻轻拿扇子拍了拍他的肩,温和道“做的不错。”

    曹武良刚要笑,下一刻双目圆睁,死不瞑目地倒了下去。

    脖颈流出殷红的血液,染红了地面。

    卫敛将扇子收回来,仍是干干净净的一柄白扇,哪里看得出染了血。

    “可惜,罪无可恕。”

    周明礼手一松,低头看着那具尸体,又回头看那青年光风霁月的背影。

    公子敛这人

    他竟看到了陛下那谈笑间杀人无形的影子。

    搞清楚江州最近发生的事,也就明白了江州如今形式严峻到了何等地步。

    卫敛去见了周禺山,那人已经被人带下去换了身干净衣裳,还是挺年轻力壮一青年。

    周禺山见到卫敛,结结巴巴道“公,公子。”

    他听别人都是这么唤卫敛的。

    “你妹妹染病几天了”卫敛问。

    一提起妹妹,周禺山就红了眼眶,哽咽道“两天了。”

    这怪病不出七日就要死,他妹妹没多少时间了。

    卫敛又问“你妹妹这段日子接触过什么人”

    周禺山摇头“小妹有腿疾,一直不能出门见人,都是草民和母亲照顾她。八日前母亲死了就换成草民一个人照顾,期间根本没与人接触过。现在大家人人自危,也都不怎么出门了。”

    卫敛若有所思。

    从之前的资料里看,染上怪病的人必然是曾与病人有过接触的。至于第一个染病的,死都死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接触过什么。

    周禺山母亲半月前染病,八日前身亡,妹妹却于两日前患病,中间差了六日。

    这六日,他妹妹只接触过周禺山一人。

    可周禺山是个健康的人。

    如果有所接触就会染病,周禺山还曾背着重病的母亲前去求医,为何周禺山没事呢

    卫敛将所有线索都重新理了理,再次看了遍各县呈上来却被积压下来的病人数目,发现一个问题。

    并不是所有接触过病患的人都会染病。在病人中,孩童与老者居多,妇女其次,青壮年最少。

    周禺山就是一名青壮年。

    在卫敛读过的医书中,提出过这样一个概念疾病中会含有某种毒素,有的人抵御能力强,病毒就无法入侵他,有的人抵御力弱,就会生病。

    年轻男子体质好,可以抵御住病毒,不染上疾病,但不代表他们身上不曾携带病毒,他们同样可以传染他人。

    如此便防不胜防。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妹妹不是被周禺山传染的,而是被母亲传染了。这就说明,这病是有潜伏期的,并且长达六日乃至更久。

    无论是无症状传染还是潜伏期漫长,都是相当糟糕的事情。

    更糟糕的是,这两者完全可以同时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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