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第 122 章

    李固喝道“永宁”

    谢玉璋恍惚回神。

    李固盯着她,道“你已经回来了。你已经在云京了。”

    李卫风道“永宁你别怕, 阿史那家让老蒋打得屁滚尿流呢。”

    谢玉璋长长吐出一口气, 道“是呢。我就是”

    她抬头道“蒋侯骁勇,我是极佩服的。只是咥力特勒必得防他。他虽一时臣服, 但野心不死。他临走前跟我说, 迟早有一天要打到云京来,到时候捉了我去,给他一个人跳舞。”

    李卫风叉腰“我日他姥姥”

    在这种该骂娘的时刻,李固却问“你在草原跳过舞”

    李卫风侧目。

    谢玉璋脑子飞快转过, 实话实说道“没有呢。本来和俟利弗说好了要给他跳一支的,结果他没回来, 他死了。”

    李卫风神色微动,按捺不住有想说话的冲动。李固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谢玉璋视线在李固压在李卫风肩头的手上转了一圈, 不知道他们弄什么玄虚。

    放谢玉璋离开后, 李固带着李卫风往李珍珍那里去。

    李卫风抱怨“你怎么不告诉她呢”

    李固没有表情“告诉她什么”

    李卫风道“你还装。当年你突然跑到漠北是干嘛去了好好的你去狙杀老头子一去你还就找到他了,老天爷给你透的方位的啊”

    他道“你骗得了别人, 骗不了我。当年我就觉得不对,后来事情都落定了, 我掐着蛮头的脖子问他来着, 他招了你根本是去接永宁的。只是运气赶上了,才杀了老头子。”

    李固道“那你想让我跟她怎么说”

    李卫风道“说你去接过她呀,起码让她知道你为她做了什么吧。”

    皇帝的脚步停下。

    “七哥。”他盯着地面, 说, “你是要我告诉她, 在那个时候,我弃了她你想让我告诉她,她二嫁父子,都是因为我杀了老头子是吗”

    李卫风哑然。许久,他说“不是这么算的。”

    皇帝却没再接他的话,径直向前走了。

    李卫风跟在后面,犹自挠头喃喃“不是这么算的”

    到了李珍珍宫里,李珍珍抱怨“永宁这张嘴,可真能说。”

    两个男人已经恢复得面色如常,李卫风一如往常,还笑嘻嘻地问“咦,她说什么了”

    李珍珍道“我想让永宁也进宫来,与我们姐妹三个做个伴。”

    李固刚从宫人手里接过茶杯举到唇边,闻言顿住。

    李卫风大乐“你直说啦不愧是大姐哎,永宁怎么说”

    李珍珍犹自郁闷“她叭叭叭叭把我说了一顿。”

    李卫风哈哈大笑。

    笑完,追问谢玉璋都说了什么,李珍珍学了个大概。李卫风啧啧赞叹“这话一套一套的。”

    李珍珍找着知己了“憋死人了,我想插话都插不进去。你还笑,别笑了”

    看这两个,犹如昔日河西老大人还在时的模样。

    李固无奈,放下杯子,挥退宫人,对李珍珍道“大姐,这个事,你别管。”

    李珍珍说出来就是想看看李固的反应,只李十一这个人,她从来也没看透过,竟不知他是真的不想她管还是怎地。

    但照李珍珍想着,男人嘴上再正经,心里也不是那么一回事。

    譬如霍九,在她面前都不敢多看她的爱婢一眼,一朝得势,啊呸,他还没得势呢,便急吼吼地把那婢子带走享用去了。

    霍九死了,那婢子想回李珍珍身边,李珍珍不要她。她在正房外面给她磕了几个头,回去便上吊了。

    终结在十六岁的年华上。

    李珍珍说“可是你把后宫交托给我的,我怎么能不管”

    李固道“大姐管好后宫就行了,她不是后宫的人,别为难她。”

    李珍珍对李卫风道“我竟成了那为难别人的坏人了,你知道我有多难”

    李卫风这会儿可开着心了,把先前那些不那么开心的情绪都丢到脑后去了,架秧起哄“就是,就是,有些人就不识好人心。”

    李固看了他一眼“我不如下道旨给你”发到谢家村去。

    李卫风立刻老实了。

    李珍珍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问李卫风“过些日子宫里的春日宴,张氏来不来”

    “她怎能不来”李卫风“嘿”了声,讥讽道,“她可得让别人看到她过得多好呢。”

    李珍珍道“我可从来也没为难过她。”对手下败将,当然要以大度示人。

    李卫风道“你别理她就是,在外面她也不敢闹的。她要敢胡闹,张家第一个不放过她。”

    李固则肯定道“大姐一直做的很好。”

    于男人们来说,女人们只要大面上能过得去,家里面有点什么,便都是小事了。可以忽略不计。

    谢玉璋盼的三月三终于到了,这实是四时年节中的一个盛日。女郎们都穿上了春装,坐着车纷纷出城,到郊外宴饮游乐,踏青赏春。

    便在这一日,女儿们也可以大胆地观赏那些青年郎君们。便有小情侣结伴出游,亦无大碍,常令人见了嘴角含笑。

    一年中这么多时节,最让人觉得女儿家青春葳蕤、生命力勃发的便是这一日了。

    公主府里自谢玉璋到嘉佑到丫丫,都换上了鲜亮的春装。

    丫丫看到谢玉璋的马就拍手“骑大马,骑大马”

    谢玉璋其实想带嘉佑骑,嘉佑却畏缩。谢玉璋心知不能急,便还是让嘉佑坐了车,她带了丫丫上马。

    晚秀也带了牛牛上马。侍女们纷纷上马。公主府除了跟出来的粗使婆子,女郎们竟只有嘉佑一个人是坐车的。

    丫丫、牛牛都出生在草原上,从会走路开始就在马背上玩了。坐在高头大马上毫不畏惧,还神气活现。

    只他们小,出门的次数少,路两边的宅院、商铺和行人,常让他们两个发出“哇哦”的惊奇赞叹,惹人发笑。侍女们走一路笑一路。

    这一路行来,公主府的人赏景,她们的队伍却也是别人眼中一道靓丽风景。

    自来云京的贵女们也好骑马冶游,身边亦有一二侍女能跟着骑马,跟着蹴鞠。但如谢玉璋身边这样,侍女们个个马术精湛的,绝没有。

    前后护卫的卫士们,身上更是带着彪悍之气。与普通贵人家里养尊处优出来的家丁不大相同。倒有些天子亲军的气势。

    而天子亲军,原是脱自飞虎军的。

    谢玉璋从前还是宝华公主的时候,三月三常与杨家的表姐妹们约了一起。如今大家都嫁了,杨府里同辈的只剩下两个不到十二岁的,谢玉璋和亲前,她们才刚会走路。

    谢玉璋今天自然是约了林斐。

    她先去林府接林斐。林三婶在门口送,道“交给殿下了。”

    谢玉璋笑道“三婶尽放心。”

    林三婶笑道“再放心不过了。”

    林斐简简单单,只带了两个婢女,且她们都还不会骑马。

    谢玉璋早为她们准备了车,也不需林府再出车费力。林斐嘱咐两个婢女“你们只别乱跑丢了就行。”

    她自己翻身上马,便和公主府女郎们融为了一体。

    婢女们坐在车里,羡慕地看着公主府里的姐姐们个个都会骑马。她们府里的大娘,骑术也这么精湛。

    早春的花已经开了,出了城,郊外尽是一片绿色,一扫冬日里的萧瑟。草长莺飞,游人如织。

    谢玉璋问“三哥他们不出来玩吗”

    林斐道“出来了。哥哥要带着九郎十郎去认识些人。听说陛下想重立弘文馆,预计要取学生数十,各家都推了些子弟出来。正是九郎十郎多结交些朋友、长长见识的好时候。”

    谢玉璋问“九郎十郎想进弘文馆吗”

    林斐笑道“并不想的,你不用为他们去跑人情。”

    她道“不过是陛下加恩显贵大员家子弟的法子罢了,要真想踏实读书,去那可不行。哥哥不过是怕他们死读书读死书,不懂得人情世故,学傻了,才要带他们去多见识些人的。”

    “倒是有个人,我跟哥哥商量过了,你不妨将他推到陛下面前去。”林斐道。

    谢玉璋一听,道“哟,是谁”

    林斐道“便是九郎十郎现在的老师。你道他是谁,是从前云京承景书院的莫山长。”

    谢玉璋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

    林斐便知,谢玉璋在“前世”定是知道些什么的。

    果然,谢玉璋道“这人不该我出面,该是你哥哥。我不能抢这功劳。”

    林斐道“那是候什么时候的事”

    谢玉璋回忆了一下,道“记不大清,只记得你说过一嘴,大概得是六七年之后了。”

    林斐道“所以,你想让莫山长再等那么久吗”

    谢玉璋道“可这样,三哥荐人的功劳就没有了。”

    “这又不是什么大功劳。”林斐道,“哥哥现在分量不够,御前说话,还是得你。承景书院烧了,莫山长的心愿便是想重建。只今上是武人出身,不大重视。便现在重立弘文馆,也不真为着作学问。莫山长原本隐姓埋名的教书,也是在观望,听说陛下先开弘文馆,不免有些心灰意懒。”

    谢玉璋道“他只是忙不过来而已。处罗那里还在打,江南岸还未收复,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地做。”

    想了想道“也好,我去与他说说吧,我觉得他能听进去。他后来腾出手来,也做了这些事的。”

    两人一路说着,便到了云京城南门外的曲江。

    这里自来都是三月三踏青的好地方,人多得很。

    各家高门,自都有豪奴提前来圈了地方。公主府也早早派了人圈了块地方,等谢玉璋等人到的时候,已经铺好了毡毯,摆上了几案,点上了熏香。瓜果洗净装在玉碗里,鲜鱼切作了薄如蝉翼的鱼脍,摆在了水晶盘中,煞是好看。

    地上绿草茵茵,牛牛和丫丫还以为回到草原上,当下便欢呼着要去打滚。只牛牛跟着护卫去了,丫丫被晚秀抄着腰抱了回去“可坐好,这里可不是草原了,丫头得有丫头的样子。”

    丫丫看着哥哥被护卫们抱起来,骑坐在叔叔们的肩膀上,好生快活的样子,不由觉得委屈。

    那嘴就嘟起来了。

    嘉佑从腰间取下随身的小刀,将果子切开,取了一瓣送到她小嘴边。

    此时才暮春,市面上能见的果子,还多是温房里催养的,金贵得很,难得吃到。丫丫嘴一张,咬住了,便不委屈了。

    又有煮好放温的饮子也端了上来,甜甜的,点心吃食一盘盘摆上来,更什么委屈都没有了,笑逐颜开。

    侍女们玩起投壶、击鼓传花,又蒙住眼睛逮人,笑声不断。

    这些侍女是谢玉璋身边的老人们嫁出去后,从赵人女儿中选拔出来的。若论学问、美貌,的确不如当初谢玉璋从朝霞宫里带去的那一拨。但这批女郎胜在是在草原长大,从入选便跟着公主骑马射箭,也经历过战火,眉间没有柔弱之气,颇为飒爽。

    江岸边渐次来了许多权贵人家。谢玉璋看见了好几个杨家姐妹,此来彼往地打招呼。

    这些姐妹既嫁了,多是跟着夫婿或者夫家的妯娌们一同前来。半天寒暄下来,见了不少人。

    “也是你该回归的时候了。”林斐道。

    既然回来云京,如何能不回归上层社交圈。

    若说八年前,谢玉璋刚刚重生时,或许恨不得找个角落躲起来,无人注意地过日子。可如今的谢玉璋再没有这种想法。

    “我回来了。你呢”她问,“贵妃要在宫里办春日宴了,她还特意跟我提了你。你去不去”

    林斐嫣然一笑“去,为什么不去。”

    “很多人想看看我。”她仰起脸,春光打在脸上,“那就让她们看看,我们林家的女郎,到底是什么样子。”

    谢玉璋笑了,春日的阳光洒在脸上,舒服极了。

    毡毯外围,却有一个气质温婉的青年妇人观望良久,犹豫之后,带着婢女走过来,问“斐娘可是斐娘吗”

    林斐和谢玉璋闻声都望去。

    林斐凝视她片刻,站起来“琅姐姐。”

    妇人眼圈红了“真是你。”

    林斐走过去和妇人说话。

    谢玉璋没过去打扰,远远看着,看妇人拿帕子拭泪,林斐轻声安慰。离她们不远处,有男人牵着孩子,身边跟着仆妇家丁,耐心地等着。

    待两人告别,妇人跟着自家的郎君离开了。

    谢玉璋道“有点眼熟。”

    林斐道“你应该见过她的。琅琅姐从前跟我三哥订过亲的。”

    谢玉璋恍然“原来是她。”

    “我跟哥哥想起过她。”林斐道,“哥哥说她现在过得挺好。我看她气色,应该是过得挺好的。”

    只命运无常,林家一夕家破。原说好在外游学一两年便回来成亲的林三郎成了官府要缉拿的犯人,再不知道去向。未婚妻终是另嫁了。

    谢玉璋叹道“都过得好,便成了。”

    只这里虽开阔,架不住游人如织,总是人来人往。林斐才送走故人,又有人上前。

    只这回,护卫们拦了。因上前的是个男子。

    这男子年纪却不大,看起来十八九,弱冠上下的年纪。他生得唇红齿白,容貌俊秀。

    看谢玉璋看过来,他粲然一笑,一双桃花眼,眉梢带着风流。

    “失礼了。某无意唐突美人。”他袖子一甩,潇洒施礼,望着谢玉璋笑道,“某凉州邓九,见美人而心喜,故作美人图献与公主赏鉴。”

    他俯身将一卷纸放在身前地上,起身又施一礼。衣袖飘飘,转身离去。

    护卫们都是粗人,领头的袁进更是个胡人,完全不知道这少年是在做什么。大家大眼瞪小眼。

    许久,谢玉璋“噗”地一声笑出来了。

    以林斐的定力,原是忍得很好的,被她带了一下,再憋不住,袖子遮脸,也“噗”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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