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内的客人看到这种情形,有的早就趁乱躲了出去,也有人路见不平,上前跟闹事的人理论,很显然,今早的生意是没得做了。
那中年男子见店里没什么人了,低声对薛盈道:“薛娘子,我劝你识相一些,趁早从了范大郎。你眼光再高有什么用?不过是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孤女罢了。这整条街的酒楼都要看范大郎的脸色行事,你若得罪了他,这家店也休想再开下去。”
薛盈这才明白他们闹事的由头,怒气抑制不住地涌上来。
那一厢李维和刘景年和往常一样起早上早朝,刘景年照例要来薛家瓠羹店买白肉胡饼,却见店门口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不由皱起了眉头。
没过多久,刘景年看见薛盈从店里冲了出来,拦住正打算撤退的闹事者喝道:“先别走,当着街坊邻里的面,我们把事情说清楚。”
闹事者不耐烦地甩开胳膊要走,却被一旁的沈瑶紧紧抓住,她跟随薛盈学厨艺这几年,日日端锅颠勺,也颇有些力气。
“心虚了?”薛盈冷笑道:“你把我店里桌椅碗筷砸了,想走没那么容易!”
薛盈索性提高了声音道:“诸位给评评理,太和楼的范大郎想娶我做续弦。我的心思都在这家瓠羹店上,何况他如今四十多岁了,和我年纪相差太大,所以没同意。结亲本是你情我愿的事,谁知范大郎被拒绝后恼羞成怒,竟找了几个街头混混故意来我店里捣乱。太和楼是京城七十二家正店之一,他范大郎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却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欺负一介孤女,这种做派,我还真瞧不上。”
薛盈这一番话有理有据,看热闹的街坊都很同情她,当下便有人议论道:“范大郎太过分了,平时看上去人模狗样的,没想到私下里这么不堪。”“他这样的,一看就不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平日里无法无天的事肯定没少干。”
闹事者没料到薛盈的脸皮这么厚,竟然公开宣讲她与范大郎之间的私事,一时无话反驳,只得冲着她吼道:“你胡说!”
薛盈随即怼回去:“谁胡说自己心里有数,街坊邻里的眼睛也是雪亮的。今天把话说在这里,爹爹临终嘱咐我好好经营这家瓠羹店,我就是拼了命也会把店维持下去。我不会惹事,但也决不怕事。若范大郎还想找人来闹,我们就去见官好了。”
士农工商,商排在最后,汴京城一众商户虽饶有资财,却最怕见官,他们没料到薛盈竟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闹事者不由暗地埋怨起范大郎来了:得罪谁不好,偏要得罪这么一个母夜叉!
刘景年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这位薛娘子别看年纪轻轻,平时一副笑模样,关键时候却一点不含糊,当真有大将之风。
刘景年起了要管闲事的心思,低声对李维道:“子京,你是汴京的父母官,有人在坊间闹事,似乎不能不管啊。”
李维皱了皱眉,低声吩咐了侍从几句,没过多久,厢吏便领着人来了。
薛盈眼睛一亮,忙上前陈词,沈瑶与众街坊也帮着分说,厢吏很快弄清了事由,又见那些闹事者神色仓皇,言辞闪烁,心中早有了成见,很快将他们绑住领去衙门严加询问。
薛盈见李维和刘景年官身打扮,知道是他们的功劳,忙上前道:“多谢二位客官主持公道,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刘景年笑笑道:“在下刘景年,表字平甫。不过随手之劳,娘子无需介意。”
李维淡淡的一言不发。薛盈却知道,这回官府肯出头,大半还是他的功劳,便上前施了一礼道:“阁下不愿透漏姓名,我亦不好多问,不过礼数缺不得,这次真要谢谢阁下,日后必当回报。”
李维淡淡道:“娘子客气了,有人在坊间闹事,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却并不是因为贪图回报才帮你的。”
这个人似乎总能把话题聊死,薛盈暗自撇撇嘴,又露出感激之色对众人道:“我不过是妇道人家,蒙街坊邻里捧场开了这家瓠羹店,却没想到遇到这种飞天横祸,若非二位客官主持公道,诸位街坊法眼如炬,我就真的被欺负惨了。”
薛盈这一顶高帽子扔下来,刘景年俨然成了扶危救困的英雄,感觉好极了,众位街坊也纷纷道:“薛娘子不必客气。谁家没有个难事呢,所谓远亲不如近邻,今后再有人闹事,我们必会出手相救的。”
李维心中好笑:这女子刚才当街与闹事者理论,泼辣得像一只胭脂虎,此时却在这里扮可怜骗同情,她可当真是一点也不傻。
正思量间,薛盈已是从店中拿出一坛酒来,笑对众人道:“今日多亏诸位君子鼎力相助,我今秋酿了一坛葡萄酒,一直舍不得喝,如今拿出来给诸位润润嗓子吧,大家千万不要客气。”
葡萄酒一向价值不菲,寻常百姓即使逢年过节也难喝到,众人纷纷上前品尝,一坛酒很快便见了底。
刘景年见那酒色如琥珀一般晶莹剔透,醇香扑面袭来,馋虫早就被勾起,也想舀一碗尝尝,却被李维一个眼风扫过,只得咳嗦一声道:“薛娘子好意心领,只是我们要赶着上早朝,就先告辞了。”
薛盈知道他是看李维脸色,只好上前招呼道:“这葡萄酒度数很低,稍喝一点不会醉,二位还是尝一尝吧。”
谁知李维皱眉瞅了薛盈片刻道:“薛娘子既然经营酒店,应该知道我朝严禁售卖私酒。京城除了七十二家正店可以买官方的酒曲自酿酒之外,其他店是不许自酿酒的。你若是自己喝也就罢了,但要是公开贩卖,那是绝对不行的。”
薛盈内心咯噔一下,忙忍住腹诽赔笑道:“当然当然,我不敢违背朝廷的规矩,这酒是平日过节自己喝的,今天一时高兴便拿出来与众街坊分享。以后我会格外注意的。”
李维这才点点头,薛盈也不敢再劝他喝酒。她对李维的观感实在不佳:他可真是既严苛又古怪的人。
虽然如此,却并不影响薛盈打赢官司后的愉悦心情。她将店内收拾好,笑问沈瑶:“饿不饿,我们来做胜肉夹吧?”
沈瑶各种夹子吃了不少,但从没听说过有胜肉夹,忍不住问:“什么是胜肉夹,比肉夹还好吃吗?”
薛盈笑道:“我还是和道圣庵的姑子学的方子,胜肉夹是以冬笋、蘑菇、松子、核桃做馅,吃起来比肉还香呢。”
沈瑶很感兴趣,忙去和面。薛盈将核桃仁泡入温水中,去掉外皮捣成绿豆大的碎粒,又将松子去壳搓净褐衣。冬笋、蘑菇切厚片入沸水略焯,切成小丁。
待这些材料冷却后,薛盈将它们混在一起,又加入少许莳萝籽、盐、酒、酱油和芝麻油搅拌均匀,馅料便备齐了。
此时沈瑶已经擀好了圆圆的面饼,薛盈在圆饼的半边铺上足量的馅料,对折后包成半圆形的小饺,开始下油锅慢煎。
饼皮很快变成了金黄色,香味扑鼻而来,胜肉夹便可以出锅品尝了。
这时邻家炊饼店的小哥儿也来了,笑问道:“薛娘子,你家今日还有做瓠羹的剩下的骨头吗?”
这位小哥儿明唤张青,今年十三四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食量很大,薛盈经常把做瓠羹剩下的下脚料送给他,此时笑道:“有一根羊腿骨上面还有一点肉,你拿去吧。”
张青忙道谢,递给薛盈几张炊饼:“刚出笼的椒盐味炊饼,薛娘子尝尝吧。”又问吸吸鼻子问:“薛娘子又做了什么好吃的,这么香?”
薛盈调笑道:“我就说你是猫儿食,闻见了香就好,隔锅饭就香。我们做了胜肉夹,不过可不够你吃的。”
沈瑶却一言不发拿了三个小碟子来,又塞给张青一双筷子。
那夹子包得很小巧,张青迫不及待夹了一个整个放入口中,只觉得满嘴都是甘香丰腴的味道,好奇问道:“这里面放了什么肉?”
薛盈笑道:“没有肉,是素馅的。”
张青诧异道:“不可能吧,没有肉能做出这个味道?薛娘子再给我一个夹子,我仔细尝尝。”
薛盈依言果然又给了他一个,张青这回吃得很仔细,犹豫片刻道:“是有笋和蘑菇的清香,其他的我就吃不出来了。”
沈瑶也好奇地夹了一个胜肉夹一口咬下,淡淡的面香里融入了笋菇的清香,不小心咬碎的松子和核桃肉又带来了油脂的甘香,忍不住赞道:“这简直比肉夹子还好吃,怪不得叫做胜肉夹。”
不出一盏茶时间,一盘胜肉夹便被一扫而空。张青满足地叹息一声:“跟薛娘子做街坊真好,总是有新鲜吃食品尝。依我看来,薛娘子的手艺不比京城正店的那些厨子差,只开瓠羹店真是屈才了。”
张青这一番话勾起了薛盈满腹心思。她也想过把店面扩张做大,但汴京城人口密集,房价奇高,御街附近一间仅能容纳十余人的店铺要价一万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这家瓠羹店是薛盈的祖产,以她现在的状况,实在无力置办别的产业了。想到这里,顿时觉得口中的夹子也不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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