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宾客一到,薛盈便开始在大厨房忙碌了。她昨晚已经想好了,就做荔枝腰子、决明兜子、羊舌签、西京笋和新法鹑子羹几样小菜,应付三五好友小酌足够了。
薛盈取出今早托人在坊间买的新鲜猪腰,麻利的去除臊筋,将腰子先切片,再切纵横花纹,加入甜酒、盐和淀粉调匀。
起锅下油烧热,加入葱姜煸香,下腰花爆炒推散,猪腰的表面立即出现了荔枝状花纹。薛盈迅速将腰花捞出,又起锅加入适量的蛋清煸炒,待蛋液呈半凝固状,又将炒熟的腰花推入,加入少许蒜泥、盐和料酒,荔枝腰子便做好了。
王娘子疑惑着问:“猪腰腥臊,需要加入大量的胡椒和酱油去腥,可是我没见娘子放这些调料呀。”
薛盈笑着解释:“蛋白去腥的效果不啻于胡椒,喜欢吃腰子的人,爱得就是那种爽脆的口感和独特的香味,若调料加得多了,反而掩盖住了食物本身的味道。”
薛盈其实是在和李维赌一口气,他说自己做菜调味重只会用辛香料,她这次偏偏不放,同样能做出好味道。毕竟自己的厨艺绝不是浪得虚名。
王娘子听的似懂非懂,却见薛盈已经开始准备决明兜子了。她将鲜鳆鱼、虾仁、鲤鱼片、春笋切成细丁,起锅加少许油,将这些材料入锅爆炒,临出锅时加入少许盐、自己精心熬制的高汤和甜酒,决明兜子的馅料便做好了。
薛盈又将泡发好的绿豆粉皮拿出来,加入馅料包成军盔的形状,盛在盘中放入笼屉蒸制。
大概过了半炷香的时间,薛盈把盘子从笼屉中取出,在兜子上浇上自己特制的料汁,一盘晶莹透明的决明兜子就做好了。
在厨房众位娘子的帮助下,羊舌签、西京笋也陆续出锅,流水似的送到李府花厅中。
今日的来客只有两位,除了一向与李维交好的刘景年外,还有虞部郎中、枢密直学士方正言。
李维扫了一眼端上来的荔枝腰子,不由皱了皱眉头,在腰子里混入蛋白,这样的做法他从未见过,薛盈又是在闹那一出?
他刚要发话,却见刘景年眼睛一亮,不管不顾夹了一片腰子品尝,啧啧称赞道:“贵府的厨子真真高明,这道荔枝腰子,跟我在杭州吃过的味道一模一样,鲜香爽脆,有脏器特有的异香,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终于品尝到当初的味道了。”
刘景年虽然贪口腹之欲,但嘴巴也很挑,能得他一声称赞,说明这菜肴的味道着实不错。方正言忙也夹了一片腰花送入口中,他不大喜欢吃猪羊内脏,但薛盈烹制的腰子却没丝毫没有腥臊味,肉质细嫩,还带着隐隐的酒香,眼见刘景年对这盘荔枝腰子虎视眈眈,忙又抢着夹了一片。
李维一向矜持,不屑同他们去抢,转去品尝离自己最近的决明兜子。一口咬下去,馅料的汁水便迫不及待溢地出来,鲍鱼鲜爽、虾肉弹牙、鱼肉肥美、春笋清脆,几种材料混在一起,竟十分和谐,配上米醋和姜末做成的酱汁,有效化解了鳆鱼的寒凉,又给兜子增加了特殊的风味,简直比螃蟹还好吃。
李维笑了笑,怪不得薛娘子对自己厨艺这么自信,她是有资格的。
几样小菜与案上的羊羔酒十分相配,刘景年很久没吃的这么忘形了,眨眼问李维:“贵府是新聘了一位厨娘吧,以往我来这里吃饭,味道可比不上今天。”
李维淡淡一笑:“正是。”
刘景年忙问:“要说京城有名的厨娘,我也有所了解,是那位娘子?”
李维扫了刘景年一眼笑道:“薛家瓠羹店的店主薛娘子。”
这回轮道刘景年羡慕了:“原来是她,她竟肯来贵府做厨娘,子京可真是有口福。我敬子京一杯,以后我可要多来贵府蹭饭了。”说着将劝杯递到李维跟前。
李维一向克己节欲,但唯有一样他戒不掉,就是这杯中物,闻言也不推辞,接过劝杯一饮而尽。
方正言为人稳重,不愿跟着刘景年一起胡闹。不过此时有了酒,说话难免随意些,笑着问:“子京,眼看你已经二十六岁,快到而立之年了,这终身大事还没有着落,你究竟是怎么想的,难到要孤身一辈子不成。”
李维也有了酒,幞头难得有些散乱,青色锦袍的下摆亦有些褶皱,神情却带着空寂的旷然,冷冷道:“圣人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女人有什么好,若不是为了子嗣计,我宁愿孤身一辈子。”
刘景年抬头扫了李维一眼,无声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酒沉了,也吃饱了,向方正言递了眼色道:“今日酒喝得不少了,天也晚了,我和子诚便先告辞了。我府上没有好厨子,改日在丰乐楼做东回请二位。”
谁知李维忽然拉住他道:“不行,今日大家还未尽兴,我们继续喝,必要一醉方休。”
刘景年看到李维还是一副顽固不化的样子,内心一阵哀嚎,看来上次的悲剧又要重演了。
等到薛盈把新法鹑子羹送去花厅的时候,她简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刘景年和方正言喝的烂醉如泥,已是伏在案上起不了身,李维犹自撑着劝酒,鬓发散乱,一向一尘不染的衣衫不知何时蹭上了油污。
薛盈忽然想起爹爹说过的一句话:这男人喝了酒,十有八九要变得癫狂,女人还是离得远点保险。
刘景年毕竟酒量大,看到薛盈进来了,忙又踉跄着起身笑道:“薛娘子好久不见,今日多谢下厨款待,我现在要回家,拜托娘子给找一顶轿子。”刘景年此刻虽然神智不清醒,可是他想到家中老母一向严厉,若是知道他在外面喝酒夜不归宿,八成会要打断他的腿。
谁知李维豁然起身道:“想走,没那么容易,房门已经被我锁上了,今夜都在这里留宿,把这坛酒喝完再走。”
薛盈这回是连下巴都要惊掉了,忙把羹汤放在案上转身要走,谁知李维伸手拦住了她。
李维那道俊朗的眉深深皱了起来,盯着她看了半响,忽又笑道:“我知道你是谁了,薛娘子,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我认识的女人,要么柔顺守礼、温良恭谦像娘娘那样,要么惺惺作态、菟丝附萝像爹爹的妾室那样,像你这样泼辣的女人,倒还真是少见。”
薛盈顿时觉得寒毛倒竖,不管不顾将他推开:“阿郎,你喝多了。”竟是仓皇地跑出屋子。
薛盈在院外走了好几步,心跳才算不那么急了,却见郑良走上来苦笑着解释道:“阿郎每年都要大醉一两次,喝醉了就是这个样子,还望薛娘子体谅。”
薛盈惊魂甫定,心中忽得一动,一种想法从脑中冒出来:李维年纪老大却不成亲,这样聚众饮酒,又将人锁闭在房内,莫非是,好男风?
她越想越觉得很是,迟疑着问郑良:“今日刘御史和方学士还回去吗?”
郑良叹了口气道:“他们已经醉起不了身了,明天还要上朝,还是像往常一样在阿郎房中留宿好了。”
像往常一样同房而宿?薛盈不由倒抽了口冷气,自己猜得果然没错,李维并非对郑娘子有情有义,而是有断袖之僻。她又想到刘景年对自己的嘱托,觉得有必要帮帮他,便对郑良道:“刘御史刚才特地拜托我找人送他回府,想是家中有要事,您还是派人送他回去吧。”
郑良的眉头皱了起来,沉吟片刻道:“也罢,我就找几个壮汉把他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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