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魔域的天气波谲云诡,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由于被浑浊的煞气笼罩,几乎没有艳阳天。

    一如殷烈寒现在的阴郁心情。

    “不对不对,殷殷你行不行呀,看不出这块砖颜色比别的浅点吗?再烧会儿。”

    冷不丁听到他那位师父的场外指导,殷烈寒一个晃神,将手里炙烤许久的地砖捏得粉碎。

    “……行。”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他昨晚那一掌只把坚固的殿门蹭掉点漆,反倒是周围的地砖遭了大罪,被掀飞好几块。本以为换上新的就万事大吉,不料路过的越木兮却有了意见。

    “你看看你师父这年代悠久,气势恢宏的大殿,就没觉得有哪里不妥吗?”

    “?”

    “砖太新,想办法做旧点。”

    “……”

    后来她索性搬来一副案桌,坐在殿外的广场上写写画画,美其名曰和徒弟近距离培养感情,虽然殷烈寒觉得她就是来监工的。

    “第八块。”包工头越木兮从案上抬起头,对着满地的碎砖残渣挑骨头挑刺,“你可是要成为魔尊的男人,就这么点小事,你不会完不成吧,不会吧不会吧?”

    殷烈寒敢怒不敢言,闷头捡起一块新砖,朝她瞪了一眼,目光无意间落到她身后的男人身上,暗嗤一声:“为老不尊。”

    那人的身影颀长清隽,穿着劲装疾服,衣袖窄束。他正低垂眼睑,专注地盯着越木兮,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挺拔的鼻梁,浑身写满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傲。容貌……虽说比他差点吧,倒也是万里挑一的水平。

    殷烈寒若有所思。

    当时怎么就没想通,她哪会召什么貌美使女,明显更好英俊冷淡的贴身护卫这口。

    ——“因为魔尊当年对创世神……心存爱慕。”

    他不知怎么想起昨夜酒肆听来的坊间八卦,手中动作不由一顿。枉费他当时还觉得是无稽之谈,现在一看这人那眼高于顶的清高劲儿,越想越觉得……还挺靠谱?

    思绪这么七拐八拐一通,他的视线便一直游离在越木兮身侧,正当他准备摈弃杂念,继续哼哧哼哧铺砖时,那一直沉默的护卫忽然掀起眼帘,抬眸望了他一眼。

    殷烈寒的神经刹那间紧绷起来,手上不自觉用力,又啪一下捏碎掉手头的新砖。

    越木兮一脸不忍直视,边叹息边摇头,一副任自家熊孩子折腾的无欲无求模样。

    殷烈寒:“…………”

    他眯起一双赤红眼睛,冷眼打量她身后的护卫,方才只觉得这男人徒有其表,八成是靠脸才能上位,可方才的一眼他不会看错——

    那是能操控他人生死的淡然,是顶尖强者才会有的眼神。

    这护卫对自己动了杀意,却掩饰得很好,将扮猪吃虎学了个十成十。倒是错怪越木兮这女人了,看来她没有轻易被美色收买,找的护卫还是很靠谱的。

    殷烈寒拍拍手里的石灰,冲那护卫一扬下巴:“喂——”

    还没等他说完,越木兮疾如闪电般屈起手指,弹出一道劲风扣在他脑门上。

    “喂什么喂?不礼貌。”

    他不敢置信地捂住脑袋:“你打我?”

    被两人热议的司风迟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张洁白的手帕,用它擦拭过越木兮的手后潇洒一抛,那帕子在半空中兀自燃烧起来,未及落地就已经尸骨无存。

    做完这一切后,他不咸不淡瞥过殷烈寒一眼,再度负手而立。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沾分毫烟火之气。

    殷烈寒:“…………”

    怎么看都是这个人更没礼貌吧?

    越木兮以为他在帮自己擦手上的书墨,并没在意,尽职尽责介绍道:“他是本尊昨日任命的护卫,名为司晚,‘晚来天欲雪’的「晚」,记住了?”

    “不是。”一直沉默的司风迟忽然出言否认,伸手蘸取一点茶水,在案上写下一个笔锋遒劲的晚字,认真道,“是‘思君忽已晚’的「晚」。”

    殷烈寒:呕……真的有被恶心到。

    越木兮不免也老脸一红,心想他的专业课果然很过关。

    她抬头看了看司晚轮廓清俊的脸,又扭头看了看蹲在地上的殷烈寒,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色令智昏的昏庸帝王,面对忠心大臣的冒死直谏,还要坚持给祸国妖妃一个封号。

    殷大臣适时哼了一声,颇有一头撞死以明志的气势。

    只因为他忽然觉得这事不对劲——他堂堂炎海城领主,三界赫赫有名的魔头,本来就恶贯满盈,为什么要讲礼貌???

    越木兮莫不是又在戏弄自己吧?

    正当他打算问个清楚时,魔殿上空忽然传来几声清越的鸟鸣,他抬头一看,竟是一红一蓝的两只纸鹤。

    它们破开层云,尾羽在空中留下斑驳的光点,径直朝这边俯冲而来,其中一只落地时没刹住车,还骨碌碌滚了几圈,另一只急忙追在它后面,将它拱起来。

    两只纸鹤站稳后,眨眼的功夫便化成了一对五六岁模样的双生姐妹,她们生的玉雪可爱,头上都扎着一个圆滚滚的小揪揪,区别是一个揪在左边,一个揪在右边。

    严父越木兮瞬间切换到慈母模式——

    啊,这可是她斥巨资抽出来的崽崽。

    作为一个功能强大的系统商城,当然不会缺了灵宠灵兽这类商品,但在初级道具模式下,珍稀异兽均处于未解锁的状态,只对宿主开放随机抽取模式。而非酋越木兮靠着氪金改命,终于抽中这对传说中颜值最高的“长羡鹤”。

    当时系统还犹犹豫豫:“你确定要这对鸟人不要神兽夔牛吗?一次任务只能绑定一种宠物作为助力哦?”

    越木兮一听那神兽的名字就满脸嫌弃,心知肯定长得惊天动地。

    “这你就不懂了吧,实力是一时的事,美才是一辈子的事,快点把崽崽给我,我还要拍下来发鸿信朋友圈。”

    系统:“……你就是想发朋友圈吧。”

    越木兮看着如花似玉的一对姐妹走过来,心中十分满意,她们外表与普通灵宠无异,内核缺是现代科技产物,被植入过程序,永远不会背叛主人。

    七七是姐姐,小揪揪位于左边脑袋,婴儿肥还未褪去的脸蛋上满是严肃,越木兮有被可爱到,笑眯眯地点了点她的鼻子,手下粉嘟嘟的小脸瞬间红得有些可疑。

    七七红着脸,有些迟疑要不要在这里报告任务,却见主人悄悄做出一个“等会”的口型。

    她便安静地站在原地,只是偶尔鼓起勇气,偷偷瞄上一眼姿容绝世的主人,第三次时,却被一旁面无表情的司晚抓包了。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拉锯。

    她心中冷笑:呵,此人妄图独占主人的宠爱,一级黑名单警告。

    跟司晚很是两看两相厌了一会,七七突然觉得身边安静得有些过分。

    “珞珞?!”她错愕道,环顾一周,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正在大殿门口探头探脑。

    七七:“…………”

    名为珞珞的妹妹显然更加活泼大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一路小跑到从未见过的殷烈寒身旁:“你是谁?”

    小孩的语调乖乖软软,像口感细腻的棉花糖,殷烈寒却嫌弃地皱皱鼻子,没有理会。

    见他不应,珞珞眨眨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凭借极其灵活的动作,一鼓作气窜上殷烈寒的后背。

    “?”殷烈寒大概从未见识到这般生物链顶端的物种,“你他/妈不是属鹤吗?怎么跟个猴子一样,给本座下来!”

    越木兮抬手又是一个爆扣:“不许在小孩子面前说脏话!”

    司风迟见她由于情绪起伏,美目中漾起一层水光,眼神暗了暗,不知在想什么:“要不要将她带回来?”

    “不着急,”越木兮扭头对他笑了笑,又举起手上的书,“喏,你看。”

    司风迟顺着她指的一排小字看过去——

    “儿童的交往能力只有在好的环境和实践中得到锻炼。良好融洽的同伴关系有助于充分调动孩子参与活动的积极主动性,培养良好的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

    司风迟:???

    他不动声色地合上书册,只见崭新的封皮上写着——《捕捉儿童敏感期》。

    司风迟:???

    越木兮一脸初为人母的喜悦,这可是某乎排名前一百的育儿经,她今早强迫系统打印出来的,毕竟谁能想到忽然就无痛当妈了呢?再者说,这几个徒弟跟她这具身体比起来,照样是幼崽,一起养准没错。

    司风迟火速放弃对这块未知领域的探索,他微微俯下身,将书还给她:“好书。”

    除了看不懂之外都挺好。

    由于弯腰的动作,他的衣摆划过她的手臂,他身上的清冽气息骤然袭来,大有顺着表皮层、真皮层、皮下组织一举侵入的气势。

    他这弯的不是腰,是杀人的弯刀。

    越木兮默默揉了揉上头的脑袋,告诫自己:这个也是幼崽,快停止你危险的想法。

    而那头的珞珞有了主人给她撑腰,已经嘚瑟到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

    “我知道啦,你也是师父的灵宠对不对?不过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我与姐姐先来的,那你就叫我们姐姐吧,大家以后就是姐妹了!”

    殷烈寒大怒:“谁是灵宠!谁跟你是姐妹!”

    珞珞靓仔吃惊:“就是你呀。”

    “……”殷烈寒气得逐渐失去理智,一心要在还没他腿长的女人面前找回面子,“你抓紧,本座怕你等会吓得摔下来。”

    闻言,珞珞黑葡萄似的眼睛忽闪忽闪,毫不犹豫地揪住了他围在脖子上的长辫,预判之精准,力道之豪放,怎么看都像蓄谋已久,只等着一把掀下他的天灵盖。

    殷烈寒:…………

    倒也不必抓得这么用力。

    “听好了,本座乃炎海城的领主,你主人的首席大弟子,将来你主人的位置就要交给本座,本座现在命令你快点下来。”

    说罢,他干咳几声,只等背上那个小不点又惧又怕,爬下来对他五体投地。

    就在他等得快要不耐烦时,稚童清脆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可你不还是在给我主人修地板,说明我主人比你厉害,我既然听主人的,当然就不能听你的,不然怎么体现她比你厉害呢?”

    说完还又揪着他的辫子往上面爬了几寸:“举高高!”

    殷烈寒:“…………”

    “你给我过来。”

    他忍无可忍的伸手绕到背后,提溜起珞珞的衣领,单手将她拎到眼前,正要给她贫瘠的童年送上第一顿毒打时,越木兮走过来制止了他,语气严肃:

    “珞珞,你怎么能这样呢?”

    殷烈寒心中瞬间涌入一股熨帖的暖流,有人撑腰的感觉……他多少年没有体会过了。

    “他是主人的徒弟,是男子,不是什么姐妹。”

    殷烈寒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其实他本来也只打算吓唬吓唬这个小鸟崽子,闻言便要放开她。

    “你应该管他叫哥哥,知道吗?”

    殷烈寒:“???”

    他不敢置信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晃晃手里的小鸟崽子:“本座?哥哥?”

    珞珞丝毫不担忧自己已经被命运揪住衣领,仍噘着嘴大放厥词:“我不要他这个哥哥,他看起来好没用,哥哥不是应该比我更厉害吗?就跟姐姐一样。”

    这说的什么鸟话?你还有脸嫌弃上本座了?

    殷烈寒简直怒发冲冠,喷火的目光扫射一圈后,锁定了站在一旁看戏的司晚。不知为何,他直觉这人肯定在心里放肆嘲笑自己。

    他向来想到什么说什么,此时也毫不犹豫地伸手一指:“本座叫她妹妹也行啊,那司晚也是你手下,算来不也跟本座平辈。来,司晚!喊声大哥给本座听听。”

    越木兮:“目前来讲,不算。”

    殷烈寒:“?”

    越木兮:“劝你不要深究这一点。”

    免得到头来得喊人家师爹,多不划算。

    司风迟以为越木兮在说他还未通过咒术考验,算不得她真正的属下,表情没什么变化。

    珞珞被殷烈寒提在半空中,艰难地扭动脖子去看话题焦点,眼睛蹭地亮了起来,扭扭捏捏道:“你……你好好看呀,肯定跟主人一样厉害,你坚持住,千万别认贼做哥!”

    司风迟淡淡一笑:“珞珞别怕,殷领主虽然做事随心尽性,但看看在与尊主师徒情谊的份上,会放我们一条生路的。”

    殷烈寒:“……你他/妈是不是很爱喝绿茶?”

    越木兮阴恻恻道:“那你又说脏话,是想喝孟婆汤吗?”

    珞珞可不管什么茶不茶汤不汤,只要有人夸她主人那就是朋友,于是对着司晚振臂高呼:“好耶!”

    殷烈寒被挤兑得七窍生烟,盛怒之下他一拳锤到地上,激起尘灰阵阵,又毁去地砖若干。

    越木兮就站在不远处,满脸无所谓,总归是一个清洗之术就能解决的事,不过身边的人倒是气息一沉,如临大敌般挡在她身前,以掌做刃劈出一道风墙,隔开了迎面而来的灰尘。

    司晚这人还挺爱干净,越木兮心想。

    而珞珞被殷烈寒抓着,逃无可逃,被浇了个透心凉,眼神却凝固在司风迟的仙姿佚貌上,一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模样。

    殷烈寒:“…………”

    越木兮从司晚背后探出头来:“徒儿啊,你果然是拿的反派剧本——但地砖还是要接着修的。”

    珞珞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变得脏兮兮,撇了撇嘴,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

    “呜哇哇哇哇哇哇,臭弟弟你无能狂怒算什么男人,眼睛好痛呜哇哇——”

    珞珞声嘶力竭的哭声直充耳膜,她委屈地缩成小小一团,那身影映在殷烈寒的眼瞳,让他心头倏地发紧,多年来极力想忘却的回忆又趁虚而入——

    ——“寒儿,你怎么又躲在密室里哭?阿娘都跟你说了多少遍,男子汉要勇敢一点,不要老当缩头乌龟。”

    ——“可是……我就是害怕啊。”

    ——“唉……你这孩子,老这么胆小,将来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们家个顶个的骁勇善战,有阿爹阿娘,还有哥哥姐姐,总要有一个躲在后面的,不然你们保护谁?”

    ——“你啊……”

    …………

    越木兮发现殷烈寒的眼神忽然起了变化,像是陷入某种柔软的情绪中,知道他此时应该不想被人打扰,便将七七变为原形收入袖中,示意司晚跟着她悄悄离开。

    再者,她还急着跟七七确认一件事。

    “我们把珞珞留在那里没事吗。”

    “没关系,她可厉害着呢。”越木兮漫不经心答道,默默记下了殷烈寒方才的怪异表现。

    她又回味一番方才与司晚的对话,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就“我们”了?她顿了顿,见司晚一脸淡定,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

    司风迟本来也不是热心的性子,向越木兮确认后便不再坚持,只是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殷烈寒单膝跪地,将珞珞放在坚实的大腿上,帮她拍去衣上的灰尘,泛红的眸色中多了些少见的柔软:“乖,别哭了,让哥哥看看。”

    他一边说着,一边强硬地把珞珞捂脸的手拽开。

    只见她顶着一张灰扑扑的小脸是不假,就是上面干涸的如同旱了千百年的沙漠。

    殷烈寒:“…………”

    珞珞:“额……”

    她尴尬地抹了把脸:“我们纸片鹤是流不出眼泪哒!这个是种族缺陷我也没辙!那什么……既然主人走了,我就替她监工吧,继续铺砖,冲鸭!”

    鸭你个鹤头。

    殷烈寒身心俱疲,想喊住越木兮让她一定带走这个祸害,否则他就撂挑子不干了,不料却正巧撞见司晚转过头来。

    他嘴角的一抹嘲笑分外扎眼。

    殷烈寒出离愤怒:“你给本座等着,早晚有一天让你跪下来叫爹!!”

    然而不久之后,他眼睁睁看着司晚轻轻抱起睡着的越木兮,对着台下的他懒洋洋道:“有事?”

    殷烈寒:“…………”

    呔,妖妃祸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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